姜劲柔在小区门口等尤树来接她。
尤树一向守时,她比预订时间早了半小时到达。
等待最易消磨时光,她在等他,也在等自己。
昨天和尤树在停车场分别时,小伙子望着自己,那双眼,目光灼灼,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她也不知道为何下意识就迫使自己当下拿加班做了幌子。
姜劲柔啊姜劲柔,她绝对是太空虚了,所以被弟弟拉拉小手,抱在怀里转个圈圈都能开出一朵花来。
他可是弟弟啊!亲弟弟!
小时候,她可没少抱尤树转圈圈过,怎么就没见自己心花荡漾呢?
巨鹏那句【亲过的弟弟才叫亲弟弟】幽幽飘过。
尤树果然也提早了20分钟到,远远见到这么一幕:女人一身休闲打扮,笔直的长腿立在地上,右腿随意地抬起,有节奏地一踢一动。她微低着头,晨光洒在鼻尖,可爱至极。
她今天的穿着花了些心思,港风碎花衬衫,还有加了长腿滤镜的牛仔裤,复古又甜美。
尤树不由地勾起嘴角,刻意放慢车速,像一只踩在雪地上,小心翼翼接近目标的豹子。
姜劲柔似有感应,抬头看向他,随即甜甜一笑,露出小酒窝。尤树心神微动,快速停好车,奔向姜劲柔。
他一来,姜劲柔就感觉宛如热乎乎的暖炉靠近自己,烘得她的心脏扑通乱跳。
回尤宅的路,姜劲柔睁大双眼,静静地盯着车窗上闪过的画面。
尤树一直悄悄观察姜劲柔的神情。
在他第99次偷看她时,姜劲柔终于发话了,“大树,我真的没有什么啦。”
她不会因为尤宅隔壁的房子而忧伤,那里现在住着很和睦的一家人,女主人也一样爱种花,花园打理得比当年还茂盛。
那栋房子有被好好善待,姜劲柔很放心。
其实尤老太太早就催促尤树带姜劲柔回家,是尤树一直考虑姜劲柔的心情,才没有付诸行动。昨天见到吕景川邀约姜劲柔,他突然头脑发热,不管如何,先把她带回家再说。
车子甫一驶进小区,路旁两侧渐渐有了熟悉的烟火味。一栋栋别墅相邻,姜劲柔有种放学回到家的感觉。
仿佛下一秒,她推开门,就能见到妈妈在花园里跟自己微笑,爸爸已经准备好了满汉全席。可惜啊,物是人非,全部化作泡影。
院子里那棵刺槐树依然郁郁葱葱,凌晨下过雨,满冠树叶仿佛洗净尘土。阳光穿透大树,叶片上闪着钻石的光芒。
老太太得知姜家小姑娘要回家,早早候在大门口。
姜劲柔一下车,被飞奔而来的悠悠围着腿团团转。
“悠悠,快把姐姐带回来。”银发老太太,神采奕奕。
姜劲柔搂着老太太,“奶奶,好久不见啦。”
“外婆比上次更加容光焕发。”
尤树长臂一伸,趁机把两位女人捞进自己怀里,轻轻地抱一下就松开。
老太太轻哼一声,“只是容光焕发有什么用,你什么时候带个孙媳妇回来,让外婆延年益寿一下?”
尤树故意反问,“咦?怎么不让我带童男童女呢?”
“臭小子!”老太太抡起龙头杖,“你奶奶才是黑山老妖。”
尤树捞起悠悠就跑,“外婆,我奶奶就是您呐。”
老太太仔细端详着姜劲柔,“好孩子,瘦了、晒黑了、憔悴了。”
“我和大树刚从海边出差回来,您知道的,大树也上节目了。他现在人气很高呢。”
“管他高不高的,我让张婶给你炖了燕窝,等会儿喝一盅,还有的已经打包好了,每天早上空腹喝一盅。”
“谢谢奶奶,您又劳心破费了。”姜劲柔知道老太太这些年格外照顾她们家。
“女人呐,就得对自己格外大方才行。赚钱就是为了花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尤老太太握紧姜劲柔的手,“孩子,记住奶奶的话,生而为人,别只为别人而活,要有自己为之奋斗的喜好,不枉此生。”
姜劲柔点头,“听奶奶的话。”
“最最重要的是,不要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老太太微笑着,眼角的皱纹很美。
“嗯!我知道了。”姜劲柔鼻子发酸,老人的掌心干燥温暖,抚着她脸颊,指间飘散出浅浅的檀香,让她忆起孩童时的依恋。
“感情问题也别忽视,大好年华不谈个恋爱,难道等到像我一样白发苍苍找老头儿吗?”
姜劲柔掩嘴笑。
“你若不想找身边的人,奶奶认识的人多啊,给你介绍介绍?”
尤树一听着急了,姜劲柔什么时候说过不想找身边的人?
“外婆!小柔不需要相亲。她工作特别忙的。”
“我跟你很熟吗?尤先生?小柔都比你常给我打电话。”
尤树吃瘪:“”
想告诉外婆,什么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姜劲柔坐在中间看戏,喜欢看老太太逗尤树,小伙儿着急窘迫的样子特好玩。
一老一少来回聊天,尤树渐渐抵挡不住,求援目光投向姜劲柔。
老太太却拍拍姜劲柔手背,“这个尤先生虽然跟我不太熟,但我也算认识他,可以给你介绍介绍。”
尤树看着姜劲柔笑倒在沙发上,就知道她压根没参透外婆的话。老太太是拐着弯儿在推销孙子呢,全世界也只有不开窍的姜劲柔听不出来了。
他猜对了,姜劲柔喜欢看到无所不能的尤树一脸无奈又无辜的模样。
祖孙俩依偎着唠体己话,姜劲柔的笑从容而释然,往日的坎坷,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记。
张婶是照顾尤老太太多年的保姆,姜劲柔和尤树兄妹俩都是搁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见姜劲柔难得回来,兴奋地拉过尤树问,“树啊,小柔和你在一起了?”
尤树抿抿唇,“我继续努力。”
“这是你上次回来落下的东西,”张婶递给他一支电子烟,“被悠悠叼回窝里了,我帮你收着,没给老太太发现。”
尤树一看就笑了,是那晚姜劲柔醉酒想抽烟,被他一下子扔进垃圾桶,后来想给自己留个念想,又悄悄从垃圾桶里捡回来。
难怪一直找不到,没想到是被悠悠给藏起来了。
“年轻人少抽烟,最好别抽。压力大就去谈恋爱,做运动,哪样不比抽烟强?”
“放心张婶,我不抽烟。”
“张婶给你助攻一下。”女人转身上楼,取回一个移动硬盘。
“小柔,我今年把以前的相片和录像全部重新整理了一遍。”
张婶打开屏幕,连接硬盘。
照片文件夹里第一张照片就是尤树和尤可栖出生当天在襁褓里的合照。
75寸的高清液晶屏幕,放大了所有细节。
“瞧瞧,那时候小栖栖粉粉的多可爱!大树那时候就像个皱巴巴的小老头。”老太太无情吐槽外孙。
“尤女士,有谁一生下来就好看的?”尤树抗议。
“当然有啊!”
姜劲柔和老太太异口同声:“你妹啊!”
尤树:“”
第二张还是双胞胎出生当天的照片,小姜劲柔站在床前,注视着只露出小脸的尤树。小女孩的目光专注又柔和,连姜劲柔也是头一回发现,她竟然用了那么宠溺和喜爱的眼神。
“说明你当时也不算很丑。”姜劲柔得出结论,毕竟哪个小女孩不喜欢美的事物呢?
尤树忍不住伸手捏她后颈:“我就当你夸我了。”
“这张照片之后还有录像呢!”张婶熟练调开另一个文件夹。
姜劲柔小时候看过这段堪称「大型历史回顾现场」的珍贵视频:
【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团子,在大人的哄笑声中,踮起脚跟,搂了一下襁褓里的小婴孩,低头对着小尤树不知说了什么。】
尤树也看过这段视频,他喜欢看到姜劲柔低头跟小婴儿说悄悄话时的样子。他好奇当时的她跟自己说了什么,或许在叫自己的名字,或许在说着只有上帝才知道的秘密。
这次他囫囵听到几个字:“弟弟我你”令尤树心中几乎要生出一种错觉,某种触及真心的表白。
姜劲柔也竖着耳朵在仔细辨认,两人目光凑在一起,不约而同笑起来。
心思翻涌,尤树起身坐在她身旁,俯首凑近,用两人才听得到的音量,无辜地问,“小柔,你到底跟我说了什么?能再说一遍吗?”
那张俊脸近在咫尺,把她抱在怀里转圈圈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唤醒女生的娇羞本能,姜劲柔不自觉红了脸,“就不告诉你!”
“小柔姐姐真小气。”
姜劲柔总念叨尤树不肯叫自己姐,这会儿终于被他叫姐姐了,却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一株好看的小花突然绽放,开在了心尖尖。挠人痒痒,像是有股缠绵的色气。
偏偏他还要再问,“小柔,我叫姐姐叫得好听吗?姐姐、姐姐”
“尤、大、树!”
姜劲柔忍无可忍,在长辈面前呢!不得放肆!
“不在长辈面前就可以吗?”尤树笑眯起眼睛,绕着她问,“嗯?姐姐?”
更像狡猾的狐仙了!
姜劲柔想他上辈子肯定是只小狐狸,转世时把自己这身黏人本事也带了过来。
尤树发现这么逗姜劲柔特别有意思。
以前她不开窍总能打击他的自信心,明明是个顶聪慧的姑娘,遇到感情问题她那脑子真的是时常不好使,宛如万年不开花的铁树。
尤树以后不打算囫囵到底,也不再迂回。他忽然明白一个道理,该给自己一个机会:朝姜劲柔走了99步,第100步由他迈出也没问题。
四个人开开心心坐在一起吃了顿午饭,团圆家常菜,胜过世上所有珍馐美味。
饭后,尤老太太和张婶默契对视一眼,喊悠悠回房休息了。
狗子扒拉着姜劲柔不肯离开,老太太拿手肘碰碰孙子:瞧瞧,连狗都比你积极。
尤树:“”
转身问姜劲柔:“咱们出去走走?”
老城别墅区,绿化率高,随处可见参天大树。午后鸣蝉开启盛夏演唱会。
“今天难得尤奶奶这么开心,你怎么不叫可栖和韩山一块儿回来?”
尤树心想,如果这对小情侣回来,他外婆未必会更开心,极有可能集中火力狙击他这个单身狗。
单身狗?
这个词挺陌生、又蛮贴切的。尤树弯起嘴角。
他今天其实有点患得患失,连外婆开玩笑说给姜劲柔介绍对象,足以令他心慌。
他在英国待的几年,是一份破釜沉舟的决心:将破碎的自己彻底碾成齑粉,再重新回炉锻造。
他现在能与姜劲柔并肩走着,这机会只有他知道多么可贵。
这些年姜劲柔同样经历了低谷与痛苦,他知道她没法迅速进入一种亲密关系。
尤树不敢操之过急,害怕会吓跑姜劲柔。
“大树?”
“嗯?”尤树收回思绪。
“下次再叫他俩,今天你是主人公。”
两人极有默契,不知不觉走到小时候常去的老店。
“九龙冰室,现在还开着呢。”姜劲柔惊喜。
一碗堆成小山状的红豆饼,光闻着奶香味就让人食指大动。姜劲柔吸着味儿,找不同角度给红豆冰拍照。
老板娘认识这两位老主顾,笑着说,“不够吃免费续,炼奶喜欢多少就加多少。”
“下午你有空吗?还要补录个小访谈视频。”
“访谈?”
“嗯,其实就是一些简单的互动,题目会事先给你。聊一聊上节目的感受。”
“你主持么?”
姜劲柔负责在摄像机外念问题,四舍五入算她主持。
“没问题,我喜欢和你聊。”尤树很认真,声音不自觉往下沉。
姜劲柔脑海里忽而闪过一句话【你开心了吗?】
当时他几乎贴在自己耳边,语调很低,她就浑身发麻。
“哦,我喜欢吃红豆冰。”
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姜劲柔舀了一大勺冰进嘴里,凉意从舌根蔓延,暂时冰住了她又试图不安分的心跳。
尤树突然将脸贴近,温柔的眉眼凑近了些,仿佛在打量她神色里的虚虚实实。他发现姜劲柔的鼻子也生得很好看,他想拿指腹碰一碰,但不敢轻举妄动。
姜劲柔刚刚稳住的呼吸又莫名加快,像被一根线牵引着,她又一次离他很近。
还在专心咀嚼红豆冰的尤树,和平时不太一样,鼓起的脸颊像认真吃榛果的小松鼠。
姜劲柔梗着脖子,佯装往窗外望:道路两旁枝繁叶茂,树丫直直指向天空,像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天空。她才发现,年少时走过无数遍的路,别有一番隐秘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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