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劲柔的眼睛被布蒙着,胶带紧紧反绑住双手,肩膀肌肉隐隐作痛,是刚才与两人撕扯时弄伤了韧带。

    除了司机,车里只有两位年轻女生,手法粗鲁拖沓,不像拐卖的惯犯,倒像懵懵懂懂的菜鸟。

    毕竟寡不敌众,为了避免受到不必要的伤害,她很快冷静下来,安抚自己的情绪,不再凭蛮力抗争。

    待缓过劲儿来,竖起耳朵听周围动静,心中开始默数。

    数到3200下时,车身明显一颠簸,进入曲折山路。500下后,转了三道弯,她被人带下车。

    第一道铁门声,第二道还是铁门声,第三道钥匙开锁声,好像进入一个房间。

    她被一把推坐下来,手背当即传来长长的一道破皮刺痛,姜劲柔一言不发。

    翻箱倒柜声落,脸上的布被掀开,适应光线后,姜劲柔才睁眼。

    房间像是旧时厂房的员工宿舍,四张上下双人床架紧挨着墙角,两张塑料凳和小茶几勉强竖立在外卖盒成山的垃圾堆里。

    窗户外是老式的防盗网,墙壁斑驳,如同冷血动物蜕皮后毫无活力的皮肤。

    两位假扮记者的姑娘,脸上掩不住的慌张神色,反而没有姜劲柔镇定。

    “竹子,她、她、我”小姑娘沉不住气,被姜劲柔瞥一眼就吓得躲在个儿高那位身后。

    “不会说话了吗?”竹子狠狠问候了句祖宗,小姑娘迅速闭嘴。

    “大家都辛苦了,我们可以好好谈。”姜劲柔轻咳一声,摆出诚恳的合作态度。

    姜尊的债务早已还清,不太可能与他有关。如今她的节目风头正劲,极有可能是哪方仇家找海城的麻烦。

    途中姜劲柔的手机响起,恰好有人推门进来,把所有人都吓得不轻,现场一时有些滑稽。

    进来的是个年轻男生,短平头,身材均匀,拎了几瓶矿泉水,神色戒备。

    “我的手机在响,是我家人。”

    姜劲柔问能不能跟家人报个信,她经常在台里通宵加班,让家人不要担心。

    交代完喂猫事宜,姜劲柔谢了谢竹子,她发现对方是三人中的话事者。

    对方缄口不言,场面重新陷入静谧。

    姜劲柔真觉得地上掉根针都能听到。光线愈加昏暗,她很担心那盏摇摇欲坠的白炽灯会突然熄灭。

    “我是海城电视台的pd姜劲柔,我不认识你们。请问你们有什么要求,需要什么帮助,我一定尽自己所能。”她再次试着主动攀谈。

    “我们不会伤害你,只是问几个问题。”竹子开口。

    “谢谢,我会配合。”

    “你是不是和川川在一起了?”

    川川?

    姜劲柔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

    而另一边,一切都失去了真实感。

    手机摔在地上,全身的血液轰一声冲向头顶,尤树什么都听不见。恐惧如黑雾瞬间笼罩,他看见尤可栖站在他身边挥舞着手臂大声说话,却像夸张的默剧。

    “我要去找她!”尤树喃喃,“天黑了,她一定很害怕。”

    尤可栖紧紧拽他,口型一张一合,尤树甚至看出了重影。

    “我必须找到她,不能等到早上了!”

    姜劲柔说了个早晨6点的时间,听起来像是安全词,可他绝对不敢赌。

    尤可栖扬起手臂,扇了尤树一巴掌,男人愣在原地,紧咬的唇渗出血迹,眼神还是无法聚焦。

    韩山被这声响亮的耳光彻底惊到。头一回见到有人的眼,能像狼一样,熏成滴血的红,眼眸里也爬满血色蛛丝。

    再没别的办法了,尤可栖心急如焚,抓起尤树的手,准备往自己脸上狠狠抽去。

    想象中的疼痛没到来

    她睁开眼,恍惚之际感觉到尤树大力抽回了他的手。

    “栖栖,你别吓我!”韩山抱紧尤可栖,不准她再采取这种武力行动,朝尤树喊,“树哥!你醒醒、醒醒啊!”

    尤树猛搓了把脸,再抬头,眼睛终于恢复清明,有股未散去的狠意。

    “对不起,吓到你了,”他上前轻抚妹妹慌乱的脸,沉声道,“乖乖,哥哥没事。”

    “树,我们报、报警。”尤可栖窝在韩山怀里,浑身颤抖,声音一哽一哽。

    失踪人口的报案一般情况下以24小时作为时间限制,但如果有证据证明对方人身安全可能会遭到危险或侵害。那么随时都可以向公安机关报案,不受时间限制。

    尤树打开手机,他一直有姜劲柔的定位,目前位置显示在市郊。

    韩山有亲友在公安机构就职,立刻拨打电话求助。

    当晚活动的艾和酒店是合伙人覃永廉名下酒店,尤树找他帮忙调出酒店监控。

    各方通力合作,利用大数据和天眼系统很快锁定了一辆商务车和行驶路径。

    得到商务车的停靠信息,跟他看到姜劲柔的定位地址完全重合,尤树已经在前往的路上。

    韩山在后座,怀抱一根棒球棍,惴惴不安。担心姜劲柔,也担心尤树兄妹。

    尤树抽了根棒球棍直接出门,韩山看看两兄妹,哪边都不放心,还是尤可栖抢过哥哥怀里的棍子,把韩山推上车。

    “韩山,我没事,我不怕,哥哥更需要你。”小姑娘忍着眼泪,“我这回真的不害怕,我都没有哭。你一定要保护好大树,保护好自己。我、我就在家等你们。”

    她亲了韩山一口,声音颤抖却有力量,“我听话的,我长大了。”

    尤树的心莫名落定了许多,“我会看着韩山的,保证他不掉一根头发。”

    跟着导航来到地点附近,尤树把车停到200米外,交代韩山留在原地接应。

    山间带着深夜特有的寒意,往前再行数十步,能见到一排九十年代废弃的厂房。

    厂房门口,警方锁定的那辆半旧商务车停在空地上。

    尤树猫着身跑去,确定此刻车里没人。

    夜色盖不住车身满布的灰尘,车轮有新鲜的泥。空气里飘着未散去的烟草味,路上有杂乱脚印,种种迹象表明,那些人是一群菜鸟,几乎没有任何反侦察能力。

    尤树突然很想吐,脑海里浮现出那一天傍晚:

    放学路上,有人说要接他和尤可栖去父亲家,当时兄妹俩被踢皮球似的频繁往返双方家庭,尤树未多做怀疑。一上车,发现车里座椅的皮革破损不堪,中控台上还有一个发霉的橘子。没等尤树带妹妹下车,对方已经捂住他鼻子,尤树很快不省人事。

    相似的场景奇异般复刻,身体开始出现应激反应,尤树的胸膛伴随呼吸剧烈起伏。

    厂房林立,犹如沉默的巨兽,建筑物占地面积很广,光凭一双腿逐间寻找,消耗体力不算,极有可能耽误时间。

    一栋栋黑色的房间,仿佛一双双空洞的瞳孔,无言地瞪着尤树。太阳穴传来刺痛,怪兽在啃噬他的头颅,尖齿扎进他的骨头里,试图将他腐蚀。

    尤树制止住撞击脑袋的冲动,抡起拳头,往左胸口猛捶几下,猛吐出一口恶气,命令自己镇定下来。

    他必须保留体力和保证清醒的判断。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姜劲柔的光点刚刚消失了。

    小时候捉迷藏时,姜劲柔总能找到他,他也一定能找到她。

    他一定可以做到的!

    尤树拍了张照,把详细定位实时发送给韩山。迅速取出背包里的物品,将背包丢在地上。

    附近仿佛传来桌椅倾倒的动静,随即又很快消失。

    周围的空气重新凝固起来,任何一丝轻微的声响在夜色里都被放大。

    尤树觉察出不对劲,跑起来。

    竹子也听到声响,警惕地环顾四周,望向姜劲柔的目光变得晦暗不明。

    姜劲柔晚餐本就没怎么吃东西,这么一折腾,有些空腹低血糖,额头跳得厉害。

    她与对方,一对三,不怕她逃跑,被胶带捆着的双手早被解开。

    竹子男友叼了一支烟,歪头点上,瞥见姜劲柔的视线,懒洋洋“哎?”一声。

    “戒了。”姜劲柔摇摇头,想念尤树在南考斯岛塞给她的薄荷糖。

    她没喝对方给的水,跟她们讲了一晚上话,口干舌燥。

    忽然,她的目光定住了,从天而降一架姜月亮,从窗户一闪而过。

    竹子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窗外早已恢复平静,天色是森冷的蟹壳青,有风刮过,像暴风雨欲来前异常平静的海。

    再看姜劲柔,发现她的表情有些奇怪,用力抿着唇不见血色,像憋着什么,又像在笑。她眸底有光,眼睛宛若浸润在河里的玛瑙。

    他说过,月亮会为她而来。

    现在,那就先赌一把了。

    姜劲柔默数三十秒,往地上一倒,同时用尽气力喊出:

    “大——树——”

    话音落下,破门声响起。门边的小姑娘躲闪不及,被巨大的冲击力掼倒在地。

    尤树周身冷厉,一跃而入。

    “你报警了?”竹子男友目光顿时变得凶神恶煞,像被一只激怒的猎犬,随手抄起凳子丢向尤树。

    耳畔闪过一道短而促的疾风,姜劲柔条件反射闭上眼。

    下一秒就听到竹子男友痛苦呻/吟,被愤怒的一脚踢翻倒地。

    “别打了”竹子脸色大变,惊慌失措喊起来,“我们什么都没做!”

    尤树目光在姜劲柔身上巡睃,女人手背上那道划痕极为刺眼,男人脸色瞬间沉下来,抬腿再要继续往那人头上踹去。

    姜劲柔的心提到了嗓子口,踉跄爬起,不顾一切抱住尤树,“树!我没事我没事,恶作剧!恶作剧!误会误会!”

    一鼓作气说完整句话,肩膀痛得不行,软绵绵失力在他怀里,再三嘱咐,“千万别再动手了。”

    尤树跆拳道黑带六段的脚力,对方人数再多一倍也不是问题。

    可对方着实是个弱鸡,风一吹就倒,她反而担心尤树会防卫过度。

    尤树把姜劲柔胡乱箍在自己胸膛里,几度停跳的心脏重新活过来,他贴着她的脸,“别怕,我在。”

    见韩山带着警察鱼贯而入,姜劲柔彻底放下心,不忘努力挤出笑容,“我没事。”

    他眼神冷酷至极,看得她心头一震,抬手拨开他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树啊,我真没事。给我一颗糖,好吗?”

    尤树从兜里取了颗薄荷糖给她,目光落在她手背,白皙的皮肤上赫然一道狰狞的血痕。

    刚刚压下的戾气突然又有种暴起的冲动,到底是什么恶作剧?竟然让这群鬣狗目无法纪,铤而走险。

    这场荒谬的绑架策划人是竹子,她们三人是吕景川的铁杆川粉,均是刚上大一的新生。

    从《盛夏光年》第一期出现了姜劲柔和吕景川的互动,竹子便在姜劲柔的微博私信里留言辱骂,并捏造转发各种不实信息抹黑姜劲柔。

    她们在川粉里是资深老人,吕景川有神秘床伴一直是低调不公开的传闻。这个帽子自然而然被扣在姜劲柔头上,被解读成:菜鸟pd搭上影帝列车,飞跃枝头变凤凰的老套剧情。

    后来收到相关机构发来的律师警告信,竹子并没有所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想要给姜劲柔一点颜色看看,试图恐吓她撤回对自己的起诉。

    姜劲柔大概理清前因后果,感慨自己真是吕景川的冤大头,必有血光之灾那种。

    而起诉竹子的人她也知道是谁,全世界只有他才会默默为她保驾护航。

    毕竟常年混迹片场与各种难搞甲方斡旋出来的姜pd,搞清楚了不是什么“血海深仇”,凭借伶牙俐齿开始给三个毫无法律意识的菜鸟认真普法:

    “《刑法》第二百三十九条,以勒索财物为目的绑架他人的,或者绑架他人作为人质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情节较轻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故意伤害被绑架人,致人重伤、死亡的,处无期徒刑或者死刑,并处没收财产。”

    “《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规定,捏造事实诽谤他人,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

    竹子起初表示不相信姜pd“骗人”的嘴。

    姜劲柔摇摇头,让竹子立刻上网查《刑法》。当初姜尊被捕,她可是认真背过整套《刑法》的。没想到曾经安抚自己心理的举动,现在成了忽悠菜鸟绑匪的筹码。

    菜鸟们果然开始动摇,姜劲柔紧接着又讲起吕景川在拍摄《盛夏光年》的趣闻轶事。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亲身经历一次《一千零一夜》的故事。能侃多久侃多久,尽量拖延时间。

    “小柔,你会答应和解吗?”尤树沉声问,他尊重姜劲柔的决定,“这一次,我会保护你。”

    “人要为自己犯的错承担责任,这是区分人和动物的根本。”姜劲柔轻声细语却认真坚定。

    如果尤树没来,竹子也已经答应送她回去。姜劲柔答应谅解,但不代表他们能推卸自己的过错。

    勿以恶小而为之,犯下了错,就必须承担惩罚。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

    东方传来一抹阳光,天一定会亮,这些赋予了大地一种新的生命力。

    这一刻,姜劲柔觉得,人生没有无用的经历,心里那份多年的意难平和矛盾忽然得到了和解。

    人生孰对孰错,放下偏见,也不过如此。

    尤树的吻落在她头发上,姜劲柔往他怀里更深处依偎。

    此刻千言万语抵不过一个温暖的拥抱。

    许久,姜劲柔扬起脑袋,捧起他憋得通红的脸。视线重心望进尤树的眼睛,似在努力确认什么。

    尤树凑近了看她,黑长的睫毛挂着水汽,“起初我头疼欲裂,还很想吐,我全都扛住了,操控姜月亮一间间搜索,生怕门一打开看到你浑身发抖踢开门的瞬间,我又有了勇气,因为你是我的小柔啊!”

    这是尤树第一次坦诚自己的症状,每一字都力重千钧,他硬生生把自己从里到外都剖开,再用力地、快速地愈合。

    这个清晨,他救了姜劲柔,也救赎了他自己。

    姜劲柔突然哭出了声,层层包裹的倔强终于在晨光里化成了晶莹剔透的泪。

    尤树轻轻捂上她的眼。

    感受着他掌心温度,姜劲柔缓缓闭上眼睛。

    “小柔,别担心。我不会害怕,我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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