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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石粮食?”王员外难以置信道:“我没听错吧?”

    吴为摇摇头。

    “不如明抢好了。”杨员外一脸腻味道。

    “到底是哪个明抢!”他这么一说,吴小胖子愤怒的甩开腮帮子,吐沫都溅到两人脸上了,“都是最上等的梯田,一亩二十两银子根本买不到!大老爷只开八石稻米,放在平时还不到十两银子,足足打了对折,你们还想要多少?!”

    两人挪开身子,倒也有些唾面自干的涵养道:“吴令史不也说了,放到平时,但现在是平时么……”

    “你们乡绅家里受朝廷供养,不交税、不纳粮,大明朝待你们何其厚哉?却非但不念国恩,不思报效,只磨刀霍霍,趁百姓之危,大发国难财!”吴为怒发冲冠:“你们自己说说,自己还算人么!”

    两个员外都愣了,心说这是咋回事儿啊?这孩子吃啥药了?

    要知道,在一个州县的权力上层,可以分为三个集团,官员、胥吏和乡绅。当其中两者联合起来,第三者必然要倒霉。当然要是三者相互勾结,老百姓就要倒血霉了……

    通常来讲,胥吏和乡绅因为都是地头蛇,自然较官员这样的外来户更近一些。所以天下州县,只有两种情况,一是乡绅和吏员勾结,把知县坑得尿血;另一个是知县也入伙,大家一起发财,一起鱼肉乡里。

    当然有时候,遇到那种强力的州县官,会把胥吏和乡绅都收拾的服服帖帖,只能夹着尾巴配合大老爷,熬过他这一任再说。但是,乡绅和胥吏对立的情况,几乎不可能出现……大家在一个县里世世代代的生活,早已是盘根错节,乡里乡亲的,怎么也得互留几分情面。

    但现在,两位员外见识到了吴小胖子的不留情面……

    “吴令史,我和你爹是多年老交情了。”王员外脸上浮现出不悦道:“你平时也叫我一声叔,你是怎么跟长辈说话?”

    “现在是公事,”吴为却不为所动道:“不谈私谊。”

    王员外还要说话,却被杨员外扯了一下,才勉强闭上嘴。

    “吴令史是跟我们说笑的,他在衙门里干了这些年,岂能不知道,公私两便才是正办。”杨员外堆起笑道:“令史放心,十抽二的规矩不会变……”

    按照陋习,官府帮着乡绅低价买成一万亩,就有二千亩作为好处,由县官和经手书吏分,算是极大的好处了。

    “真是大方啊。”吴为冷笑道:“可是百姓怎么办?”

    “令史宅心仁厚,但我们也不差。”杨员外却振振有词道:“百姓把田亩卖给我们不假,但他们可以优先长期租种,这样百姓能度过春荒,也没有失业,更不会流离失所……”

    “原来这真是件大好事!”吴为嘲讽道:“诸位才是真正的利国利民、为大明着想,却是在下偏激了。”

    “还好还好……”饶是两人脸皮厚似城墙,也有些顶不住,赶紧回到正题道:“已经完工的田,我们给四石一亩。没完工的,三石一亩,这是我们的底线了,高过这个数,就不买了。”

    “知道了。”吴为也不生气了,点点头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会把你们的要求向大老爷汇报。”

    “好。”两人也没指望他能做主,便道:“还有一件事,请你也一并问了吧。”

    “什么事?”

    “就是那些没完工的田,我们只能先付两成的粮食作定金,剩下的要等到完工交付才结清。”杨员外道。

    “这也说得过去。”吴为问道:“要是中途反悔呢?”

    “要是我们反悔,定金自然归官府,要是官府反悔,不仅要退定金,还要赔偿我们同等数额的粮食。”杨员外理所当然道。

    “可以,我会跟大老爷汇报的。”吴为点点头,将两人送出衙门。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吴为狠狠啐了一口,目光才转向北方,低声道:“王贤啊王贤,你若是要不回粮食,我们就成那帮蠹虫的帮凶了!”

    这一刻他的目光坚定锐利,浑身肥肉都正气四射,与平日里浑浑噩噩的小胖子,简直判若两人!

    。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两天后的夜里,王贤和林清儿抵达了苏州城外的枫桥渡。翌日一早,便带着她进城去找自己大舅子林荣兴。

    按照林荣兴信里告诉的地址,王贤一路打听,找到了住在山塘街上的林家。如今的林家家道中衰,住在山塘街上一个两进深的二层小院里,小门小户,看不出半点当年富阳首富的影子了。

    不过忠心耿耿的田七叔还在,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便看到自家小姐,含着泪站在门口。田七登时惊得直揉眼,待看到王贤那臭小子后,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惊喜的大叫起来:“少爷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林荣兴闻声出来一看,见竟是妹妹回来了,登时欢喜的掉下泪来,“清儿,想煞为兄了。”

    林清儿也泪雨连连道:“大哥,我也想你和娘。娘呢?”

    “娘在里屋歪着呢,今天有点不舒服,看到你一定高兴坏了。”林荣兴连忙把妹妹让进去,走了几步才想起王贤,赶紧朝他抱拳道:“二郎也来了,王恩公和王大娘贵体可好?”

    “好得不得了。”王贤笑道:“大哥不用管我,你们团聚就是。”说着一拍田七的胳膊道:“田七叔陪着我就好了。”

    “这是哪里话,先进去给家母行个礼吧。”林荣兴终于把他当妹夫了,带着王贤进了后院正房,便闻道浓浓的草药味。

    正房里,林清儿已经先一步进去,屋里传出娘俩抱头痛哭的声音。

    待到哭声渐止,王贤才进去给林老夫人行礼。林老夫人虽然仍不喜欢王贤,但就是为了闺女,也不会再对他冷眼相向,客气的问了他几句,又问了他爹娘。见王贤对答很是得体,再看他面容清秀,眉目端正,已经渐渐脱了无赖之相,老太太不禁暗暗骄傲道,果然是近朱者赤,这小子和我闺女在一起,竟也有了人样。

    无论如何,老夫人对王贤的态度渐渐好转,又说了几句,王贤告退出来,让她娘俩说话。

    林荣兴也陪着出来,田七叔给王贤倒上茶,笑道:“听说你小子现在发达了。”帅辉和二黑自然也跟来了,他们和田七叔也算战友,见面自然要通过吹嘘王贤,来达到吹嘘自己的目的。

    “哪里哪里,蝇头小吏而已。”王贤笑道:“不过在你老哥眼里,应该算是了不起了。”

    “哈哈哈……”田七叔放声大笑道:“这么了不起,却空着手来看丈母娘,我看也没啥了不起的。”

    “呃,”王贤不禁羞赧道:“其实这次来苏州是有急事,走得太急无暇备礼。昨晚到了苏州,今早店铺还没开门呢。”

    “咳咳……”林荣兴知道他俩交情匪浅,可自己得撇清道:“二郎能来我和老娘就很高兴了,大老远的带什么东西。”

    “哈哈哈,我说笑的。”田七问道:“衙门有什么急事么?”

    “嗯。”王贤点点头,便将县里粮船被扣在浒墅关,人也被抓了的事儿,讲给两人听。

    “啊……”林荣兴虽然不在富阳住了,但还是富阳的生员,闻言不禁焦急道:“本以为富阳没遭灾,还在为你们庆幸呢,想不到也跟着吃了挂落。这可如何是好?”

    “你们现在对苏州熟么?”王贤问道:“我是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

    “还算熟悉吧。”田七道:“我没事儿经常出去转。”

    “大哥,这两天把田七叔借我吧。”王贤便对林荣兴道:“我需要个自己人做向导。”

    “当然没问题。”林荣兴忧心忡忡道:“可我们在苏州也不认识什么人,帮不上多大忙。”

    “这个没事儿。”王贤笑道:“我身上有臬台大人和藩台大人的亲笔信,盐司衙门应该会卖几分薄面吧。”

    “那就好。”听说有布政使和按察使的帮助,林荣兴心下大定道:“七叔,你这就带二郎去盐司衙门吧。”

    “不去盐司衙门。”王贤却摇头道:“先去苏州府衙,我得先见见司马先生他们。”

    “好。”田七点点头,进去换上件体面点的衣裳,出来道:“咱们走吧。”

    林秀才也要陪王贤一起去,却被他拒绝道:“这又不是去打架,人多了没用,大哥还是在家里和老夫人、林姐姐说话吧。”

    “也是。”林秀才苦笑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我除了添乱啥也不会……”他虽然身体渐渐康复,但仍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勉强能够自理而已。家里里里外外,全靠田七叔和他老婆操持,林秀才帮不上什么忙,还得靠人照顾,难免意气消沉。

    “大哥哪里话,我们可都指望你金榜题名,全家跟着沾光呢。”王贤笑着安慰道:“那些粗事琐事,还是留给我们这些粗人俗人干吧。”

    “你可不粗俗,”林秀才正色道:“你西湖诗会上元夺魁,已经传到苏州来了,如今谁不知道我杭州有个雅吏叫王仲德。”

    “鸭梨好吃么?”王贤无所谓的笑笑,他对读书人的赞誉,如今愈发反感,朝林秀才笑笑,便和田七等人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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