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府演武场的茶房内。

    “那是自然。”纪纲点点头,又问道“那第二呢?”

    “第二,绝对不能让王贤走出庆寿寺。”庄敬沉声道:“如果这几天,王贤离开了庆寿寺,我们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他为什么要藏在庆寿寺?”纪纲想一想,问道。

    “一是为了分散我们的注意力,他知道只要我们一天没找到他,就会一直花大力气找下去。二是为了方便和有些人接触,据说顾兴祖已经见过他了,还有个人也见过他,不过得回头查一下再跟东翁禀报。”庄敬沉声道:“至于第三,应该是为了说服姚广孝。他之所以走这步险棋,显然是知道胜算不大,不得不兵行险招,争取姚广孝的支持。却不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被我们侦知了行踪,将直接导致他们满盘皆输。”

    “顾兴祖……反水了么?”纪纲一惊,这要不是有这个意外的发现,到时候还真会措手不及。惊得他都没听到后头的话。

    “应该是反水了。”顾兴祖把镇远侯近期的反常言行说了一遍。

    “不是应该,他就是反水了”纪纲冷哼一声道:“不过先不要动他,再让他逍遥几天,最后将他们一网打尽

    “是。”庄敬点头称是。

    “常三那边呢?”纪纲又问道。

    “也应该没问题了。”庄敬道:“明天便派人过去,接他去见那人。”

    “嗯,小心不要被盯梢。”纪纲点点头,有些不放心道:“要是常三这个当舅舅的,也说服不了他呢?”

    “那就只能打出那张底牌了。”庄敬声音一沉道。

    “要带那人去那个地方么?”纪纲神情一紧道。

    “实在不行,只能如此了。”庄敬叹口气道:“一旦汉王那边发动,局势会瞬息万变,到时候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必须要在发动前,就确保那人同意和我们合作,这关系到我们是给人做嫁衣,还是能笑到最后啊”

    “好吧。”纪纲被说服了,点点头道:“你来安排吧,不过千万千万要小心,不要让人发现你们去过那里。”

    “这是自然。”庄敬颔首道:“那里已经十几年无人问津了,只要我们小心一点,是不会有事的。”

    “哎,去吧……”纪纲点下头,使劲搓搓脸,自嘲的笑道:“怎么希望越大,这心却越紧张起来了?”

    “这是正常的。”庄敬笑道:“患得患失的前提,是因为真正看到希望了。要是看不到希望,谁会患得患失?”

    “嘿嘿,也是。”纪纲点点头,狠狠道:“那就娘吧”

    梵音悠悠,夜色弥漫的庆寿寺中,时万轻车熟路的摸到王贤的禅房外。听到暗号声,也先忙开门将他让进来,自己闪到门口把风。

    “大人,吴大夫来信了,纪纲那边同意他们去见那人,不过只允许一个人去,而且每三天只能见一次,每次只能见一刻钟。”时万深深一揖,低声禀报道:“如果答应的话,明天就可以⊥他们去见那人。”

    王贤点点头,问道:“吴大夫他们什么意思?”

    “他们没得选,只能答应……”时万轻声道。

    “嗯。”王贤点点头,这不意外,也没有太偏离自己的计划。栽赃陷害这种事,本来就没什么技术难度,何况对方本来就一裤子屎。

    “吴大人请示大人,是否需要展开营救?”时万轻声道。

    “不必。”王贤摇头道:“先探明那人的所在,然后便按兵不动吧。”说着缓缓闭上两眼道:“这局棋已经是犬牙交错,连我也身陷其中,哪个子先行、那个子后行,已经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了……”

    “是。”时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不敢再多问。

    第二天中午,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吱吱呀呀驶入了庄敬昨日到过的那个巷子里,在那个小院门外停下。

    马车停下,车夫下来敲门,开门的是常森。

    “这位爷,请问您要上车么?”车夫忙躬身行礼。

    常森点点头,掩上门走了出来,车夫忙打开车门,要伸手搀扶时,却只见眼前一花,对方已经稳稳坐在了车上。

    车夫自然是锦衣卫的高手,看到对方的身手不禁暗暗咋舌,心说我白白练了十年的武功,在这人面前只怕走不过三招。赶忙摇摇头,想甩掉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坐到驭手的位子,扬鞭催动马车,离开了巷子,进入熙熙攘攘的街市。

    马车车厢内,除了常森还有两个身穿布衣、一身肌肉的汉子,面对着这样身手恐怖的大高手,这俩人却紧张的直发抖。好一会儿,其中一个才鼓足勇气开口道:“这位爷,得罪了,上头下令说,要给您戴上这个……”说这话时,他连头都不敢抬起。

    另一个汉子从袖中掏出个黑口袋,眼巴巴的看着常森,见他闭上眼,才壮着胆子,给他套在了头上。

    常森一动不动,任其折腾。就这样被蒙住头,坐在马车上颠簸了大半天,才渐渐听不到人声,只听车外秋风飒飒,车轮扎扎碾地,知道这是出了城常森从小在京城长大,自然知道要是正常走的话,早一两个时辰就该离开京城了,对方显然是在兜圈子。一是为了避免有人跟踪,二也是让自己彻底分不清东西南北。

    马车又走了小半天,他听到大门开启的声音,马车好像是进了重重院落,才缓缓停下。

    两个汉子赶紧给他摘下头套,没口子的连称道歉。常森根本不理会这两个喽啰,伸展一下手臂,迈步下了马车。

    这时候天已经基本黑了。院子里,庄夫子早就恭候多时了,含笑作揖,望着常森道:“将军得罪了,实在是非常时期,不得以而为之。”

    “我家主人呢?”常森面色沉静,立在那里就像一座山,虽然只是一个人,却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那边。”庄夫子指指远处一个亮着灯的小院,笑道:“我就不陪大人进去碍眼了。”说着拍拍手,对小院内外的守卫下令道:“放这位将军进去,都规矩点。”

    守卫们轰然应诺,目送着常森进去那个小院。

    小院中有三间正屋,还有东西厢房,里头都住着守卫。在这本来就把守严密的庄园中,依然如此草木皆兵,可见对方有多重视里头的那个人了。

    常森在正屋门外立了片刻,调匀了气息,才轻轻推开门,马上就有两个武士警惕的望过来,但常森的目光根本没在他们身上停留,而是望向了盘膝坐在炕上,那个消瘦愁苦的中年僧人。不是在福建被劫走的建文帝又是哪个?

    “陛下……”常森的眼圈登时就红了,这才一个多月不见,朱允炕竟然像老了十岁。

    “舅舅?”听到这个声音,本来在闭目打坐的朱允炕,登时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的睁开眼来,看到那魁梧豪雄的汉子,不是十三年来一直保护他的常森又是哪个。朱允炕的眼泪登时流下来,就像受尽欺负的孩子,终于看到来保护自己的亲人一样。

    “你们出去”常森要上前,那两个卫士下意识要阻拦,却感到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道袭来,两人便像被丢皮球一样,从屋里被扔了出去。直到被丢到地上,也没来得及说出那句‘不许进来,。

    常森一拂袖,便把屋门紧紧关上,下一刻便到了建文身前,单膝跪地请罪道:“为臣无能,让陛下受苦了。”

    “舅舅快起来。”建文赶紧去扶他,可常森像钉在地上一样,哪是建文扶得动的?“你要是不起来,我就和你一起跪了。”建文说着真要跪在常森面前,常森赶忙伸手一托,将他拦住,自己也只好顺势站起来。

    这对君臣舅甥经过多少磨难,才终于重新见面,真是有千言万语,只能化成无语凝望。对视良久,建文方哽咽道:“舅舅,你们还管我这个只会拖累别人的不祥之人作甚?”

    “陛下……”常森哽咽道:“千万不要这样说,臣等为陛下死而无憾。”

    “哎,我就知道你们会这样。”建文黯然垂泪道:“本来我想一死了之,不再羁绊你们。可那些人竟让我连死都死不成……”

    “陛下乃万金之躯,岂能轻言生死?”常森一惊,忙劝道:“何况天道昭昭、物极必反。我们这么多年不死,自然是有老天庇佑,总能等到否极泰来的时候。”

    “我已经不抱希望了,我多活一天,就有更多的忠臣为我丧命。”建文却根本听不进去,他抬起头,定定望着常森道:“舅舅,你能帮我个忙么?”

    “陛下请讲?”常森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听见建文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出‘杀了我,三个字,才惊得变了脸色道:“这,万万不可”

    “这是朕的旨意,你不能抗旨”建文神色坚定道:“舅舅不要不忍心,死亡对我是解脱,是新生,舅舅难道非要狠心看我继续受苦下去么?”

    “这,陛下……”常森完全懵了,他看到烛光下,建文张原本年轻俊俏的脸上,满是风霜苦难之色,尤其是那双灰蒙蒙的眸子,已然是彻彻底底的了无生趣。他不禁心如刀绞。稀里糊涂间,竟真得依言举起了那开碑裂石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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