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意大利那不勒斯当代艺术博物馆。
一层的展厅内,第三十五届飞鸟奖入围画作在此展出。
飞鸟奖,欧洲历史悠久的绘画艺术最高新人奖。
十年评选一次,参赛艺术家年龄限定在三十岁以内,用以甄选整个欧洲近十年天赋最高的新人画家,是欧洲画坛最受关注的重要奖项之一。
第三十五届注定是最不平凡的一届。
十八岁的女性画家chiaranorth,意大利贵族诺斯十世,凭借一幅布面油画《北角巡礼》一战成名,横空出世夺得飞鸟奖桂冠,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获奖者。
欧洲画坛因为一幅写实主义画作沸腾了。在极昼奇观之下,新人画家chiara在北角写生长达三个月,最终创作出这样一幅充满庄严而崇高力量的《北角巡礼》。
永悬不落的白日,肆意奔放的北大西洋暖流,来来往往的观光客,孤独无言的北角。
完美无暇的三维景深透视法,别具一格的变化式构图法,极北之地的奇异景象,成熟的绘画技术和独特的美学风格让这幅画成为第三十五届飞鸟奖当之无愧的魁首。
各家艺术媒体争相报道,并试图将chiara在这幅画作中取得的极大成功和她从小接受的贵族精英艺术教育联系起来。
chiaranorth,出生于欧洲古老贵族世家诺斯家族,是诺斯家族第十世唯一一个女孩。她的母亲来自遥远的丝绸之国,父母都是极为成功的商人,祖父从政,至今在意大利影响力依旧不容小觑。
两岁开始学习绘画,十二岁进入那不勒斯美术学院进修,从小到大,为了讨好爱好古典艺术的祖父,chiara被迫接受了长达十六年的古典绘画教育。
十八岁时,不顾父母和家族的反对,chiara一意孤行加入了中国国籍,并给自己取名为“南笛”。
连姓氏都要与原本家族姓氏唱反调。
她的父母时刻叮嘱她要记得给她的祖父画张肖像画,都被她以画艺不精拒绝了。她在学院画过成千上百张成熟精湛的人体素描和衣纹习作,却从未完成过任何一张人物肖像。
南笛不喜欢古典美术,不喜欢生硬的光影和古希腊雕塑般的人体。
从十五岁开始,她就用各种奖项的奖金前往欧洲北部冒险。她避开了威尼斯水光天色的梦幻,长时间在悬崖峭壁、雪原乡野中进行外光绘画,一度淡出了欧洲艺术圈。
三年后她回到这里,仅凭一副《北角巡礼》受到整个欧洲画坛的瞩目。“南笛”这个名字被写在画布左下角的金色裱框内,但人们还是叫她chiaranorth,诺斯家族的千金。
仿佛是某种摆脱不了的魔咒。
“太美了!现代主义画派中的一股清流!”
“我见过这位女士,之前在那不勒斯美术学院的时候,我还向她借过颜料呢,很美丽的一位天使。”
“听说她还是一位冒险家,媒体目前公布的画作里出现了不少斯堪的纳维亚山脉和北欧雪原的风景,真的很美。”
那幅《北角巡礼》被摆放在展厅的最中央,四周围着各国艺术界知名人士和一些美术爱好者,照片被公布在社交媒体上,作为飞鸟奖最佳作品被社会各界人士评价。
十年只此一幅的名作,今后也会像美术馆里其他的绘画一样,像面朝大海的北角一样,任人评说,无比热闹,又无比寂寥。
“栗子,今晚的美术沙龙,你一定要去露个面啊。”
“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吧。”
私人花园内花团锦簇,灿烂的春侧金盏花折射着温暖明亮的阳光,在来人的裙摆上辉映出水波一般的光纹,深浅不一的紫色欧獐耳细辛随着微风摇曳暖熏的花香。
细软浅绿的草绒一角,粉蓝色的睡莲池畔,一位年轻画家坐在草地上,任柳条轻轻拂过她的画布和长发。
她身上的工装遍布各色颜料的痕迹,那双本该养尊处优的手因为常年攀岩和使用绘画工具而布满伤茧,栗色的长发和瞳仁在阳光下轻晃着细碎的光影,双眼深邃,唇型美好,典型的混血长相。
“今晚的主角可是你,美术馆外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艺术媒体就等着拿到关于你的第一手采访资料,可别跟我说你毫无准备。”
南笛的经纪人茱莉亚,华裔法籍专业艺术经纪人,是位美丽优雅的法国女士。
温柔可爱,同时非常精明能干,南笛的全部作品由她代理,造势、发布、后续舆论引导和作品艺术批评,分毫不差地达到了她预想中的效果。
茱莉亚很年轻,在经纪公司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但南笛在选择经纪人时放弃了那些带出了不少知名艺术家的传奇人物,指定了应聘考核成绩最后一名的她。
她也没辜负过南笛的信任。
“那你代替我去吧,反正他们要问的那些问题你也一定早有准备。”
白皙的手指中画笔灵动,随意在画布上层层罩染,南笛左手拿着调色盘,透明的群青薄薄地扫过明黄底色,圆圆的睡莲叶便在画布上鲜活起来。
阳光渗透进五彩斑斓的颜料里,画面仿佛有了温度和呼吸。
“好吧——”茱莉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提着轻盈的裙摆朝南笛跑去,蹲在她身边撑着脑袋看着她作画,“罗洛先生向您祝贺了吗?”
“也许吧,我还没看skype。”握着画笔的手明显顿了顿,南笛并不想展开这个话题。
蓝尾喜鹊停在莲叶上,晶莹的水珠沾湿了鸟爪,南笛垂眸,在画布上抹上一笔深重的蓝,整幅春光烂漫的睡莲溪水似乎就这样毁了。
再怎么躲,三天之后的第三十五届飞鸟奖艺术新闻发布会还是没能躲过去。
明亮辉煌的皇家艺术展厅,中世纪时意大利的彩窗教堂,圆顶上的十二扇天窗全部换成了防弹玻璃,东南西北四个正方向的窗户上安装着精密的电眼,警卫不时巡查着,以防珍贵的艺术品被破坏。
神圣崇高的拱形结构和精美的圣像壁画下,那幅远离俗世和天堂的《北角巡礼》显得是那样格格不入,但好在其它展示作品在这一点上并不逊色,浓重粗放的野兽派画作《亡夫》,未来主义画作《到哪儿去》……
从十九世纪开始,欧洲年轻一代的画家就不再因循古典的正统,反叛和创新是他们与生俱来的美德,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抹杀他们的激情。
他们战胜了古典,并站在古典主义的殿堂里狂欢炫耀。
“chiaranorth小姐是欧洲画坛最令人惊叹的新锐,没有之一。让我们感谢chiara历时近四个月为我们带来的这幅《北角巡礼》,她的画净化了我们的心灵,体现着大自然无与伦比的美好和深度,在没有昼夜更替的岁月中找到了震撼人心的力量……”
德高望重的艺术家在主持台上念着颁奖词,南笛坐在教堂庄严的长椅上,少见地穿了优雅的高定长裙,微笑着面对强烈闪烁的镁光灯,唇边的弧度都像是经过了精心设计。
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千篇一律的颁奖词让她怀疑评委团到底有没有看懂她的画,或许这个奖项颁给她只是因为她是诺斯家族的千金。
这样的想法不止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在离她不远的席位上,飞鸟银奖获得者罗洛面前依然围着不少媒体,但比起南笛那边明显少了一半。
他微微偏头望向温柔美丽的恋人,想起多年前她跟在自己身边微笑着唤学长的画面,那时候她的画技还非常生涩,对绘画还非常抵触。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她竟然早已走在了自己前面。
“咔嚓。”
就是这短短的半秒钟时间,他目光中的阴暗与晦涩被永久地定格下来,在数天后和《北角巡礼》残画一起,被欧洲最权威的艺术时报刊登在头版。
标题非常讽刺——
【嫉妒如何毁掉永恒的北角】
那期报纸在半小时之内售罄,两张照片被不少人剪下来唏嘘,网络上截图疯传。艺术圈的八卦向来为人所津津乐道,更何况还是正热的艺术周期间。
但诺斯家族和罗洛家族的交往并没有因此受到任何影响。
南笛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家族成员。
在那之后,南笛删掉了罗洛的所有联系方式,所有试图缓解两人关系的朋友也全部被她拉黑。
她独自一人,走向阿尔卑斯山,走向被遗弃的小镇,继续前往冒险的旅程。
她的画作依然在欧洲大热,茱莉亚为她处理好意大利所有的琐事,让那些不为人知的风景被更多懂得美的眼睛看到。
她的追随者越来越多,但除了茱莉亚没人知道她的踪迹,艺术批评家们给她冠上越来越多带有神秘色彩的名号,而她本人却远离艺术中心,用脚步自由地充当美的尺度。
七年后,她二十五岁,回到那不勒斯,却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画坛新锐。
因为常年在高反射率的地区进行外光绘画,她的视力变得越来越差,终于在一次检查中确诊为白内障。
她像选择冒险一样勇敢地尝试手术,但由于手术失败加剧病情恶化,双眼几乎全盲。
2017年的冬天,她的生命陷入了悲惨的长眠。
曾经名盛一时的欧洲画坛天才少女,自此落幕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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