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笛站在原地,久久不语。

    “好吧,刚刚是我太冒犯了,我向您道歉。”那男人歉声说,“我请你吃顿饭,就当赔罪了。”

    “你确实太冒犯了。”南笛说,“但你也有说得很对的地方,不需要向我赔什么罪。”

    “就当交个朋友,不行吗?”

    这么相似的两个人,要是在欧洲一定会引起热烈讨论的。

    也幸亏她没有生在那边,否则chiara的阴影大概会笼罩她一辈子吧。

    一个是看不见任何光与色彩的盲人,一个是一生追逐光与色彩的知名画家,对比太惨烈了。

    “我想,我们应该很难成为朋友。”

    南笛平静地说:“坦白地说,我对你的印象很差。”

    “那是……一个不太美丽的误会。”

    “是吗?”

    “是啊。”

    南笛笑了笑:“别在这里和我浪费时间了,我也不想在这里和你浪费时间。花园里景色这么好,又何必执着于一个不太美丽的误会呢?”

    说完,她便转身走了。

    许颂安瞪了那男人一眼,快步跟上南笛,扶着她往回走。

    “姐姐,你别因为那种人生气!我们医院治安很好的,那人应该也不是混混,估计是哪个没礼貌的家属……唉,这种人只要他不特别出格我们都是管不了的,真气人!”

    “让我别生气,你自己又生什么气呢?”

    南笛笑她,唇边梨涡微现。

    许颂安一噎,闷闷道:“我最讨厌那种没礼貌没脸没皮的人了。”

    “别人怎么样是别人的事,为别人的缺陷烦心,不是自找苦吃,格外划不来吗?”

    “……可他舞到了我们面前啊!”

    “有些人你永远是避不开的,就像是某些事,某些命运,都是既定的,你躲不开,就只能看开。”

    她们经过一树浓绿的金桂,桂花经过大雨冲刷,落的落了,地上一片金黄,没落的还挂在枝上,只是馥郁芬芳少了大半。

    现在这样,朦朦胧胧的一层桂花香,其实才是最好闻的。

    许颂安似懂非懂,没有接话。

    南笛也没有再开口,只是沿着鹅卵石铺成的盲道,一步一步踩回了病房。

    她完全可以在华佗花园等着庄泊上午门诊结束,那里离食堂近,离南门也近,如果庄泊想去医院外吃饭也很方便。

    但她没有。

    那里人太多了。

    她甚至觉得华佗大道、门诊大楼、住院大楼……甚至整个北城,整个世界都这样狭窄而拥挤,挤得她喘不过气。

    她不想再遇见下一个认出她的人了,那让她觉得自己很狼狈,很难堪。

    从前她觉得做“南笛”是很自由,很享受,很快意的一件事,但现在“南笛”这个名字,这个身份只是她作为盲人最后的避难所罢了。

    她让过去的自己蒙羞。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终于又回到了那间空旷而冷清的病房。

    --

    “喂,老太婆,好点没有?”

    男人刚刚从华佗花园走到住院部顶楼病房,提着刚买的果篮,表情桀骜不驯。

    林听云正在和病人沟通手术事宜,闻声抬头看去,见怪不怪地向他点头致意。

    裴允,京城裴氏集团的小少爷。裴氏时装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发展起来的民族企业,后来逐渐拓展了其它领域的业务,全国大大小小的公司加起来,市值保守估计在五十个亿左右。

    他姐姐裴静,也就是这间病房的患者,小时候在一次车祸中被玻璃碎片刺穿眼球引起创伤性白内障,近期复发,辗转多地,最终来到了北城庄泊这里。

    “滚犊子,看到你就烦。”裴静吃着林听云剥好的砂糖桔,白了裴允一眼。

    她接受治疗比较早,效果也不错,视力受损情况不算太糟糕,和中度近视差不了多少。

    只是最近球结膜睫状充血比较严重,视力有下降的趋势。

    “得了吧你,看什么都烦,看人家庄医生和林助就不烦,能不能矜持点?我都替你丢人。”

    裴允在林听云旁边坐了下来,接过他手中的手术准备事项和风险通知,脸上吊儿郎当的笑容收了起来,目光在条款间游移的时候显得格外严肃。

    “本大小姐什么时候要你管了?我和帅哥谈恋爱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裴静轻蔑一笑,“别看了,翻来覆去就那么点东西,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风险太大了。”裴允皱眉道。

    林听云适时接话:“这个在国内暂时都是这样一种情况,国外我不太了解,但我们庄医生手里很多病人都是专门从国外过来接受治疗的,我认为庄医生值得你们的信赖。”

    虽然风险率红彤彤地写在那里,但庄泊很多场成功的手术都是在高风险率的情况下做出来的,那只是一个客观的评估,实际上医生个人的业务水平对这种数据的波动影响很大。

    但林听云也只能点到为止,他不能去替庄泊保证什么,更何况,对于家里有矿需要继承的裴家大小姐来说,这种手术确实需要深思熟虑。

    “国外来的,能透露一下吗?”

    林听云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说:“抱歉,这个属于患者的个人隐私,不能外传。”

    “是不是从意大利来的?那不勒斯?诺斯家族?”

    “……我不清楚您在说些什么。”

    “拜托,我真的很需要知道那个人是谁。”裴允抓了抓头发,将通知书放在沙发上,双手撑在额头前,万分苦恼,“你不知道,这对我至关重要。”

    裴静嗤笑:“什么事啊?说来本大小姐听个乐子。”

    裴允:“滚蛋。”

    “什么,你要从裴家滚蛋?哦天哪,我得赶紧给妈咪打个电话,说她的废物儿子终于要从这个家里滚蛋了。”

    “国外来的病人很多,我不知道你想知道哪一个。”林听云站起来,不想再听这对姐弟无意义的对话,“但无论是哪一个,我都不能告诉你,这是规定,这对我也至关重要。抱歉了。”

    林听云说完就出去了,刚刚出门就接到了庄泊的电话。

    “庄哥?怎么?”

    “中午我带南笛去外面下馆子,到时候我把术前准备和风险通知书带给她,你就不用去第二病室了。”

    “啊?你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林听云觉得蛮神奇的,庄泊平时那么忙,南笛眼睛又不方便,两个人除了医患关系之外应该很少有交集才对吧。

    “也说不上有多好,但人与人之间不都是从不熟悉到熟悉吗?”

    林听云纳闷:“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社交,每次团建你都找借口不去。”

    “可能只是因为没遇到对的人。”

    庄泊语气自然。

    滴的一声,午间下班打卡。

    林听云:“???”

    “什么意思?我错过了什么?o!”

    “什么也没错过,什么也都还没开始,不要大惊小怪。小林,你工作能力很强,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太稳得住气,还有,你现在是在住院部的楼道间吧,小点声。”

    林听云一脸的八卦变成一脸的颓丧,小声说了句什么,庄泊没太听清,再问他又不肯再说,只是让他今天中午看着点南笛,成败在此一举。

    庄泊哭笑不得,打趣他两句就挂了电话。

    这时候,南笛正在第二病室,一遍又一遍地触摸着床边圆柜里放着的盲文书籍。

    在来到北城之前,她虽然一直身处黑夜,却从来没想过要真正进去盲人的世界。

    那本书的名字叫——《触碰黑夜的第一天》。

    但南笛无法读出这样的信息,没有人教过她,她只是触碰着封面上聚散的凸点,指尖冷得像昨夜寒凉的晚风。

    很久很久以后,但也许是不久以后,病房的门被人轻轻敲响。

    笃笃,笃笃。

    一声,两声。

    怕惊扰了这个世界,又想走入这个世界。

    “是我,庄泊,可以进来吗?”

    南笛从床上站起来,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地摸索着,手指探着虚空,脚尖伸向前方,十来米的距离,竟也没有摔倒。

    当她将手放在门把手上,向下用力一按时,仿佛能感受到门外的人也和她一样松了口气。

    “你应该为自己骄傲。”

    她打开门的时候,迎面而来的是这样一句话。

    这一瞬间,她首先感到的不是从他声音中流淌出来的深蓝色,而是一种莫名的酸涩。

    像柳絮飞入鼻腔。

    “我现在已经到了……连独立行走都值得骄傲的地步了吗?”

    南笛微笑着问,但声音分明是苦涩的。

    “听你这么说,好像骄傲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庄泊垂眸看她,伸出手,替她理了理额边的碎发。

    “但其实只要活着,就足够骄傲了。你在热烈活着的每一分,努力变得更好的每一秒,都值得骄傲。”

    “不要悲观,我会尽力帮助你。”

    庄泊看向病房里面,注意到了床边圆柜上那本被拿出来的盲文书籍。

    那本书他以前读过汉语版,讲的是一颗崖底种子的故事。

    他还记得扉页上作者亲题的一行字——

    “指尖触碰黑夜的瞬间,光明就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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