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艺术史上不乏盲眼画家。

    似乎,命运偏偏要以这样的方式,考验他们对绘画的忠诚。有的人坚持了下来,而有的人没有。

    那些没有的人,就被挤出了艺术史的有限篇幅中,或侥幸留存下来,却也只是潦草一笔。

    茱莉亚绝对不会允许南笛成为后者。

    为此,她已经付出了太多的努力。

    “拜托,栗子。”她握着手机,说的是法语,语气急切,“画布摆在你面前,你就算随便画两笔都能打破现在的僵局,你为什么偏偏选择当一只鸵鸟?难道你不画,你的眼睛就会好了吗?你完全可以向现代派转型,反正他们根本看不懂!”

    话音未落,手机另一端的南笛却轻轻笑了起来。

    她很少这样笑。

    戏谑地,满不在乎地,带着些很容易被解读的轻蔑。

    “你笑什么?”

    如果是以前,看见她笑,茱莉亚应该是会感到惊喜的吧。南笛想,双目失明后,她待在楼上的画室里,几乎没有笑过。

    起初茱莉亚总是很努力地逗她笑,可是这种事情往往以茱莉亚的垂泪告结。

    茱莉亚是很敏感的人,在这一点上,也许她比南笛更适合当个画家,但可惜的是她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也没有系统地学习过。

    后来,茱莉亚慢慢地接受了她的阴郁和沉默,不再勉强她露出虚假的笑容,而是选择了默默地陪在她身边,一陪就是整整一年。

    直到十二天以前,那个秋雨绵绵的夜晚。

    南笛听见声筒中传来的陌生语调,心想,短短的十二天,竟可以把两个人改变至此。

    “你问我在笑什么?”

    南笛抬头,听见天空鸟雀飞过时留下的长鸣,眼前也划过一道灰褐色的弧线,像飞机飞过留下的痕迹。

    “北城今天天气很好,如果你在那边压力太大的话,可以来这里放松一下心情。”

    “我没有在和你开玩笑。”

    茱莉亚沉了声音。

    “我也没有在和你开玩笑。”南笛觉得眼眶有些干涩,“今天北城天气真的很好,有微风,有秋阳,有鸟鸣,还有蔷薇香……”

    “chiara。”

    “我以为你知道我讨厌这个名字。”

    “那你知不知道我讨厌你一直这样任性!”

    乒乒乓乓的一阵声响,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倒了,又压垮了其它东西,起了连锁反应。

    “但凡你有一点事业心,你都不会是现在这样!”

    “我现在怎样?”

    南笛淡淡问。

    快到午休的时候了,蔷薇楼梯陆陆续续人来人往,听见这边的长椅上有人在用法语说话,好奇地瞟上两眼,听上两句,又随着人潮消失在道路尽头。

    不知多少人驻足停留,走过来的却只有寥寥几个。

    南笛礼貌地拒绝了他们的请求,并委婉表示自己在打电话,不希望被过多打扰。

    最后,却有一个人不曾出声,也没有征询她的同意,径直走过来坐在了她身边。

    原来是有约。

    一旁等着她打完电话,还未离去的人想着,悻悻离去。

    “去吃饭吗?”

    庄泊等她打完电话,整理了一下手中的文件夹,缓声问道。

    “嗯,去食堂吧。”

    “走吧。我看一楼推出了一些新菜品,要不要去尝尝看?”

    “好。”

    如此简单的对话,日复一日地在他们之间上演。

    从上周开始,庄泊就没有再和前辈们一起吃饭了。

    他记着南笛的心愿,只要他上班来得及,每天都会带南笛在这儿坐着,等他下班,又把她给带回去。

    南笛坐的这条长椅,侧对着一个高精度的摄像头,庄泊不放心,特意选了这里,怕她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发生意外,也怕她走丢了找不着路,自己也找不着她。

    这条路,从蔷薇楼梯下去,经过华佗大道右转再走几十步就到食堂正门,他们走了十来分钟,属于很慢很慢的速度。

    但过了人流的高峰期,没有人催,也没有人急,南笛和庄泊就这样慢慢地走着,以同样的步幅和频率。

    庄泊是享受着一天中为期不长的闲慢时光,而南笛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缓慢的生活速度。

    对于一个盲人而言,生命里的每一天都像是严重失眠的夜晚,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无限放大,要适应这样漫无边际的黑夜,首先要让自己前行得像蜗牛一样缓慢,太快,太急切,太挣扎,都会产生割裂。

    “今天上新的菜品是……枸杞莲子炖雪梨、枸杞莲子叫花鸡、枸杞莲子拌面……”

    庄泊沉默一瞬,叹气道:“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医院的后勤部还是很有想法的。”

    “黑暗料理就黑暗料理,被你说得这么清新脱俗。”徐勋刚做完一台急诊手术,手上汗涔涔的,胳膊就顺着往庄泊肩上一攀,冲着南笛傻笑,“南姐,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南笛微笑:“你好。”

    徐勋这人有个毛病,对着姑娘就叫姐,任对面再年轻也不好使。以前普外科来了个刚刚大学毕业的护士,他也一口一个姐地喊,喊得那护士平日里看着他就绕远路。

    庄泊纠正了他好几次他都改不过来,早上泡茶都不计划他的份了,结果徐勋这人对姐这个称呼的执着程度远超庄泊的想象,那么一个爱蹭茶喝的人,无茶可蹭也阻挡不了他叫姐的热情。

    庄泊细想其中缘故,发现也怪不了他。

    谁让他谈了十年的初恋白月光兼前女友,是个大他两岁的姐姐。

    “我跟你们说,那个枸杞莲子叫花鸡超难吃的!都不知道谁发明出来的,我再也不会吃第二次了。”徐勋指着招牌上的叫花鸡照片吐槽。

    “挺好吃的啊。”

    一个路过的老医生听见这话,忙为叫花鸡正名:“别听他的,东西好不好吃得自己吃过才知道。而且食堂新菜品开发得越多,对枸杞和莲子的需求量也就越多,北县那边的对点帮扶也能越办越好。年轻人,何乐而不为呀!”

    “北县?”

    南笛微微侧耳,蹙眉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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