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的宿舍楼是六层,分为东西两部分,东边是男生,西面边女生。

    这些年学校翻新了许多设施,唯独宿舍楼因为不好安顿学生,迟迟保留着几十年前的模样。

    没有电梯,没有空调,每层的公共厕所还总是冒着反上来的臭水,地上全是湿哒哒的头发。

    沈乐绵倒是不介意这些,她讨厌的是一进门迎面而来的霉湿味。

    这意味着她回到了她最不喜欢的地方,只是闻到这味道就会让她浑身难受。

    可是除了这里,她也没有哪里可以去了。

    沈乐绵揉了下自己的小腹,试图把酸痛的感觉压下去些。

    自从初潮的那一次,她已经很久没有痛经过了,因为任逸一直在认真盯着她,哪怕后来上了大学。

    但这几个月显然谁也没心情顾及这种事,导致现在又有复发的趋势。

    快些毕业吧,沈乐绵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想,她会提出放弃保送资格,去考到遵城和任逸在一所城市。

    等到那个时候,一切都会变好的。

    头顶的声控灯过了会儿就灭了,沈乐绵却不愿意继续往上走。

    为了避免与张文妮她们交流,她一向拖到熄灯才回宿舍,洗漱都是在早上,这样谁都碰不着谁。

    十五分钟后,熄灯铃响起了,沈乐绵深吸了口气,尽量轻地爬上楼梯,推开了楼梯口第一扇门。

    舍友们都已经上床了,不过并没有睡觉,而是在被窝里开了个小灯,有的在看小说,有的在打游戏。

    沈乐绵进去的时候,最靠门的女孩一下子关了手里的手电,扭头一见是沈乐绵,立刻爆了句粗口。

    “真他妈晦气,还以为是宿管呢,神经病,每天这么晚回来。”

    隔壁床的女孩噗嗤一笑,嘲笑道:“瞧把你怂的,咱们沈学霸不是天天都这点回?”

    “到底是学习还是干别的,谁知道呢?”

    “她还能干什么?总不能去吸毒吧!”

    “哈哈哈哈!你这嘴可真损!”

    沈乐绵装作没听见,猫儿似的钻进自己铺位,在被子里快速换完睡衣,然后也拿出手电筒,准备写今天的日记。

    谁知她却没有摸到那熟悉的封皮。

    沈乐绵一愣,体内的血液瞬间凝固。

    她慌张地用牙齿咬住手电筒,腾出两只手一齐翻找,甚至把枕芯一整个摘掉,又去顺着床铺到处摸。

    没有,还是没有,她怎么会把它弄丢,她永远都是小心翼翼藏好的!

    沈乐绵急得快要哭出来,然后,她突然听到了对面床铺传来一阵女声,故意捏着嗓子,矫揉造作地朗诵着什么。

    沈乐绵瞳孔骤缩。

    那些内容,正是出自她写的那本日记!

    “亲爱的哥哥,我真的越来越喜欢你了~我喜欢你看我的眼神,喜欢你口是心非的样子,喜欢你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柔体贴……”

    “可为什么你要是我的哥哥呢?正常的‘妹妹’是不是不该产生这种情感?我是怪物吗?”

    “但我真的好喜欢你啊~我喜欢你喜欢得快要疯掉,我不想做你的妹妹了,要是我能成为你的女朋友该多好”

    “卧槽?!这是啥啊!张文妮,你念什么呢!”

    “这是什么狗血家庭伦理剧哈哈哈哈!妹妹爱上哥哥?德国骨科吗?”

    “什么叫骨科?”

    “你个土老帽,这都不懂,就是近亲乱搞啦,要生畸形儿的啦!”

    讨论声越来越大,手电筒变成了审讯室的光,照得沈乐绵睁不开眼睛。

    所有人都在放肆地大笑着,如果笑声可以化作实物,那一定是一把把锋利的剑,眨眼间穿透沈乐绵的骨肉,连痛都来不及察觉。

    张文妮嚣张地甩了甩手中的本子,不怀好意的眼神笔直盯着对面面如死灰的女生。

    她就喜欢看别人从云端跌到谷底,最好是一片泥潭,越陷越深,一辈子也别想爬起来。

    “哎呦,没想到我们沈学霸不光吸毒,还乱/伦啊?你是怎么和你哥搞的,一边嗑一边搞吗?会更爽吗?”张文妮露出了一个下流的笑容。

    “卧槽张文妮哈哈哈!你胡说什么呢!”

    “就是啊,好羞羞啊,我听不懂呐!”

    “什么?这是沈学霸的?她哥不是任逸吗?”

    “我靠!这么刺激的吗!”

    “尤桑原来是不是喜欢过任逸?还表白了吧?怪不得被拒绝呢,人家早就‘内部消化’啦!”

    “你说她到底知不知道她这个‘新’闺蜜抢了她男人?可真是好闺蜜哦。”

    沈乐绵混身都在发抖,她怎么也预料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会把任逸和尤桑全搭进来。

    她们怎么可以这么过分,她到底怎么对不起她们了,为什么要一遍又一遍的伤害她,去践踏她的尊严,让她连喘息的空间都没有。

    为什么。

    “还给我。”沈乐绵哑着嗓子说,“张文妮,还给我。”

    张文妮冷笑一声,反问道:“我凭什么还给你?我还没看完呢!哎——!你们要不要轮着看?”

    为什么。

    “要看要看!”

    “我也要!”

    为什么。

    “干脆照下来发群里,咱们都能一起看!还能存档!”

    “好主意啊!”张文妮说着就拿出手机,一页页细细地翻着,“咔嚓咔嚓”的声音不绝于耳。

    轰——

    沈乐绵最后的心理防线崩塌了。

    她几乎是疯了一样扑上前去,拳头重重打在张文妮的脸上,连带着不断滚落的泪水。

    “——你就是个疯子!你神经病!你畜生!你怎么不去死啊!我招你了吗?!我他妈招惹过你吗?!”

    谁都没想到从未发过脾气的女孩发起脾气会这样恐怖,沈乐绵体力又好,几乎立刻把瘦胳膊瘦腿的张文妮揍得毫无反击之力,只能发出杀鸡般的尖叫声,用锋利的指甲抓破沈乐绵的脸。

    “沈乐绵!草!你别打了!!”

    “快去叫宿管!我真的草了,这人疯起来也太可怕了!”

    “谁去拉她啊!一会儿出人命了怎么办?!”

    身后是一片混乱,沈乐绵却什么都听不到。

    她觉得她的内心一定是恶的,平时束缚她的是作为“人”的道德枷锁,当她挣脱以后,原来会是这样爽快。

    她早就想这样做了。

    她想揍烂他们,想报复所有伤害过她的人,就像当年她扑上去揍杜凯东一样。

    “沈乐绵!住手!你听见没有!”

    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背后不容分说地抱住她的腰,沈乐绵身子一僵,短暂地松了力气,这也给了那人机会,下一秒,她便被猛地拽开,同那人一起,“哐!”的一声摔坐在地上。

    “你们,你们简直是太不像话了!”宿管大妈从地上爬了起来,气急败坏道,“我当了十几年的宿管,从来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女生!还有没有点姑娘家样?!你们就等着被开除吧!你们就等着吧!”

    一场闹剧最终在宿管的河东狮吼中落下帷幕,沈乐绵仍保持着摔在地上的姿势,这才感受到了迟来的疼痛。

    刚刚她在期待什么?沈乐绵大脑迟钝地想。

    她一定,是在期待什么的。

    -

    那一夜,沈乐绵是在单独的空房间度过的。校方连夜联系了远在遵城的任逸,要求他第二天必须亲自来一趟。

    沈乐绵一整夜都在做噩梦,有她和张文妮厮打在一起的场面,有阿婆心跳停止的画面,还有任逸,他说他不会要一个心思不纯的妹妹,他觉得恶心。

    然后他就走了,慢慢变成一个暗点,融进没有边界的黑暗之中。

    沈乐绵猛地惊醒,神智仍有些恍惚。

    她的脑子里好像多了个小锤子,拼命地敲打着。

    她的肚子也在疼,比昨天还要疼,揪着她的胃,令她一阵阵作呕。

    校长室内,张文妮和她的父母已经到了。

    女孩的脸肿得像猪头,又青又紫的,完全看不出原先的美貌,她的父母各站一边,从沈乐绵进门开始目光就没离开过她,几乎要把她碎尸万段。

    沈乐绵低着头,被宿管老师带到任逸旁边——现在她的“监护人”只有任逸一个了,尽管这个男生一年前还是一中的学生,又恰巧是这次事件的起因。

    那本日记就这么大敞着放在桌面上,以供校长逐页翻阅。

    沈乐绵紧咬着嘴唇,屈辱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圈,却不肯让它掉出来。

    如果她有镜子,她就会发现她的状态不比张文妮好到哪儿去,脸上横着七八道血痕,头发松散地扎在脑后,嘴角在昨晚被抓破了,留下一块暗红色的血痂。

    纸张沙沙作响的声音终于停止,校长合上本子往前一推,铁青着脸吐了口气。

    那头张文妮的母亲立刻跳出来,高声道:“校长,这种血里流着犯罪基因的人怎么能留在学校!瞧把我们女儿打的,必须要开除!”

    “没错!必须要开除,还得记过,还得赔我们医疗费!”张文妮父亲也跟着说。

    校长动了动嘴唇,显得有些犹豫。

    沈乐绵不管怎样说都是年级最优秀的孩子,平时性格品行也很好,这次多半是被逼急了,说心里话,他也不愿意开除这样的学生。

    但是张文妮的家庭条件实在是和沈乐绵有云泥之别,他私底下又收了不少好处,真要取舍起来,答案其实早已不言而喻。

    “打架肯定是违反校规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校长缓缓开了口,短粗的手指交叉在桌面,“所以,学校自然会对沈同学进行处分,张先生您不用担心。”

    张文妮父亲的脸色可算缓和了些,谁知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对面一直保持沉默的年轻男生却抢先一步,眼神如同冰一样寒冷。

    “日记属于私人物品,张先生的女儿故意翻看并进行拍照等行为,已经侵犯了我妹妹的隐私权,依法可以进行治安处罚。此外,我不得不怀疑我妹妹在贵校遭受了校园暴力,如果校长真的要给她记过,不如亲自去检验,看看是否属实。”

    “你!”张父瞪大了眼睛,“你个吸毒犯的儿子有什么资格说我家妮妮!一口一个妹妹叫得可真好听,私底下不知道干了多少腌臜事呢,这算什么校园暴力,这叫为民除害!”

    “你放屁!”沈乐绵怒骂。

    “——够了!”

    校长用力拍了好几下桌子,脸色绿得快反光。

    他又不是瞎子,怎会不知这段日子的事,哪里还用得着查?

    更何况现在人们意识上来了,校园暴力成了敏感话题,完全不同于以前所认为的“小打小闹”,若是任逸真要揪着不放,他们谁都吃不到好果子。

    校长暗自咬牙,心道这次是真的骑虎难下了。

    “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他尴尬地搓着手说,“现在距离毕业也没剩几个月了,沈同学呢,学习也好,离开学校完全可以自学,我们校方会照常颁发毕业证书”

    一听这话,张文妮立刻炸了,尖声说:“那可不行!她还保送呢!万一高中还在一中,我怎么办?!”

    谁要考一中,她巴不得赶紧走呢,沈乐绵头昏脑胀地想。

    “她不会考一中。”任逸冷淡道,“也不会再留在椿镇,剩下的你们自便吧。”

    男生说完便拉着沈乐绵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完全不去理会办公室内仍在撒泼的张家三口。

    或许是自己在生病,沈乐绵觉得任逸的体温格外的高,烫得手腕肉皮疼。

    也或许是他用的力气格外大,沈乐绵分不清楚。

    他们一路无言地走了许久,从行政楼走到校门口,又拐进农田里,沿着田埂朝太阳的方向走去。

    这是一条她很少走的路,周围的场景也逐渐陌生。

    走到一半的时候,沈乐绵忽然没来由的觉得一阵恐慌,像是小动物被遗弃前的警觉,一下子抽出了自己的手。

    “哥你,你要带我去哪?”沈乐绵艰难地说道,“咱们不回家的吗?”

    任逸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她。

    沉默是最刻骨的凌迟,远处已经可以听到公路上行驶的汽车声,呼啸着奔向远方。

    她多希望她的预感在这一刻不要那么灵敏,但是命运总是残忍的。

    “到此为止吧。”

    她听见任逸对她说。

    “你的亲生父亲已经找到了,你同他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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