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你平时就住在这里吗?”

    堆满垃圾的破烂土坯房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蔡静宜过雷池似的踮起脚尖,忍不住因酸腐的恶臭皱起鼻子。

    面前的男孩估摸着七八岁大,和警方拥有的寻亲照片判若两人。

    他生得极瘦,黑黢黢的眼睛像是两个塑料球,深凹在眼眶里,是长期营养不良的结果。

    他的身上也有许多伤,头发和这满屋垃圾一样,都臭了,半长不长黏在脸上,给他蒙上了一种不符合年龄的阴郁感。

    男孩默默地移开眼睛,哼了声,没有搭理蔡静宜。

    蔡静宜:“”

    现在小孩叛逆期都这么提前的吗?

    作为一群糙老爷们里难得的一枝花,蔡静宜经常被推出来和小孩交涉,但事实上她实在不是个“贤妻良母”型女子,若不是这些年练出来点耐心,刚工作那会儿,她能直接把这种小崽子按地上摩擦。

    蔡静宜的嘴角抽了抽,在心底默念八遍清心咒,重新挂起笑脸问:“那你的‘养父母’呢?能不能和姐姐说说,这些年,你都是和谁一起生活的呀?”

    男孩揪着肮脏的衣角,突然咯出一口唾沫,清脆响亮啐在蔡静宜脚前。

    “还姐姐,大妈还差不多!”

    蔡静宜:“”

    蔡静宜的耐心没了。

    “——蔡姐冷静!!”彭皓连忙拽开快要暴走的蔡女士,最后还是靠林祥林副队亲自出马,哥俩好地揽住男孩肩膀,跟他掏心窝子谈人生去了。

    “现在的小孩简直能气死人!一点尊重长辈的意识都没有!”蔡静宜气得直冒烟,撑着个手当扇子扇。

    “可不是吗,这小子是我们所里的常客,整天偷鸡摸狗的,他‘爹妈’也不管,野孩子一个。”协助办案的片警说,“他当真是你们要找的人?”

    任逸合上材料,点了点头。

    “孙向辰,现用名李享,六年前在两千公里外的云城被拐,根据当地警方传来的资料来看,就是他没错,等带走以后还会进行dna对比。”

    “整整六年啊”片警感慨道,“也不知道这孩子亲生父母是怎么熬过来的。”

    “六年还算好的,二十多年找不到的大有人在,”蔡静宜叹气,“这几年科技发展迅速,照理来说这种拐卖案件应该大幅度削减,但还是有很多地方偏僻落后,法律意识差,有人买,自然有人卖,实在太难办了。”

    “所以这孩子的养父母呢?”彭皓问,“他怎么一个人生活在这?”

    “他爹前一阵犯事进去了,他娘我们最近是真没看见,早知道这孩子是买来的,哪会耽搁这么久!”片警懊恼地说。

    恰巧这时,任逸的手机响了,其他几人都自觉地停止说话,待任逸挂掉电话才问:“怎么?”

    “不用找了。”任逸把手机重新放回口袋,“他养母之前一直在医院,上周死了。”

    蔡静宜愣了好几秒才呆滞地“啊”了声,显然是没有料到,之前尚存的那一点火气也瞬间被涌上来的心酸掩盖,面露担忧。

    “那他这么多天,都是一个人生活的?连个监护人都没有?”

    任逸趟着垃圾走了几步,目光突然被墙上用订书钉钉住的照片所吸引,举起手,小心地取了下来。

    “未必。”他沉声说着,将照片举到靠近窗框的位置,让阳光能更好地照清图片上的脸。

    ——那是四五个年龄相仿的小孩,背景有些模糊,不过能看出来是条河,而他们正坐在桥洞下。

    “这是拍立得吧?”蔡静宜“嘶”了声,从房间另一头大步跨了过来,“那小鬼哪里来的这玩意?秦叔,您也来看看?”

    片警接过照片,眯着眼睛一看,眼神立刻亮了。

    “嘿!这几个我都熟啊!”他一拍大腿道,“左边这个,上个月偷东西被抓住两次,中间这个大点的也是个刺头,隔三岔五打架斗殴,被学校给开除了,那西瓜头是个离家出走的,前一阵刚给劝回去,还有这个小丫头,别看她个子最小,可是鬼得很,钻进老城巷里就如同鱼进了水,一眨眼就没影了”

    所以这些“问题少年”不光互相认识,还关系很好?

    蔡静宜感到可笑又震惊,这群小屁孩大字还不认识几个呢,做的充其量是小偷小摸的勾当,莫非还能私底下成立个小团体不成!

    她抬起头,本想向任逸吐槽这件事,却见男人眉头紧皱,手指扔捏着照片一角,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女孩身上。

    像是有千言万语压在心头,男人的目光极其深沉,嘴唇绷成一条直线。

    任逸一直不是个情感外露的人,可是那一刻,蔡静宜却感到了对方浓烈的情绪波动,让她一时不敢去打扰。

    他是在伤心吗?

    “逸哥!差不多可以走了吧?”林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把任逸从回忆召回现实。

    “谈好了?”

    男人平静如常,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就连蔡静宜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好得很呐!”林祥得瑟道,“小享同学可崇拜我了,对吧?”

    李享跟着连连点头,完全不似先前油盐不进的样子,眼中的星星都要冒出来。

    “对!林老大天下第一!小的永远跟随林老大!”

    受到暴击的蔡静宜:“你他妈给他灌迷魂药了?”

    “小姑娘家家注意点说辞!别他妈他妈的,”林祥不满地啧了声,“再说,什么叫迷魂药,这叫与生俱来的魅力!”

    蔡静宜:“”

    行吧,你说啥就是啥。

    失踪儿童找回后还有许多事要处理,除了必要的流程以外,被家属泪眼婆娑围着道谢是免不了的。不过这种事任逸往往只是露个脸,更何况这次他们遵城警方主要是起协助作用,他也没出什么功劳。

    然而协助归协助,前前后后踩点排查也搭进了小一个月的时间,晚上,为了庆祝一队又完成一次解救行动,林祥特意请大家去吃大排档作为犒劳,当然,钱还是要任逸这个“正队”出。

    “干杯干杯!明天放假,今天敞开了吃!”

    “我说副队,你到底是怎么驯服的那小子,也太神奇了吧!”

    “就是啊,我听蔡蔡说,那小孩跟着了魔似的,态度反转180度,好家伙,咱副队越来越牛,任队这位子要保不住了啊!”

    一群人脱了警服就开始不正经,吹牛起哄的都有,豪爽的直接啤酒瓶子对嘴吹,这让林祥情不自禁想起当年在警校的时光。

    也是这样,充满青春和激情。

    特别是任逸那家伙,换上纯白色的短袖后,整个人干净得像刚毕业的学生,这一路已经数不清被多少女孩偷看了。

    “你们猜我对他说了啥?”林祥一手拿着肉串,一边乐呵地翘起二郎腿,“猜对有奖啊!”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那是咱祥哥么,那他妈是耗子!”

    “我怎么了我?”彭皓莫名躺枪,两颊塞得满满的,更像只仓鼠了。

    “夸你呢!说你心宽体胖,有弥勒佛的风骨!”

    “哈哈哈哈哈!”

    “行了行了,别欺负人家新人,再猜别的,”林祥笑道,“想象力要丰富一点。”

    有人脑瓜一转,道:“总不能是以武力相逼,迫不得已吧?”

    “滚蛋!”林祥在桌子底下踹了那人一脚,“老子还想不想干了?还武力相逼”

    “所以到底是什么啊,别卖关子了!”

    “就是,再问下去蔡蔡这脸都绿了!”

    “想知道是什么啊——就不告诉你们!”

    林祥说完就跑,也不顾后面一群人如何嗷嗷乱骂,等拐到安静的角落里时,果然碰见了等候已久的任逸。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躲着呢,干啥,什么事这么神秘必须咱俩私下沟通?”林祥嬉皮笑脸地说。

    任逸低垂着眼皮,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丢给他,自己也拿了根出来,对林祥点了下下巴,问他:“有火?”

    “啊?你现在要抽烟?”

    林祥有点愣,见男人不愿多说的样子,这才慢半拍掏出火机来:“哦……有,当然有。”

    火苗在夜色中跳跃着,任逸就着火点了烟,却没有放在嘴里,只是用手指夹着,看着它慢慢燃烧。

    灰白的烟灰越压越低,随着时间的流逝,簌簌掉在地上。

    与烟草味交杂的是巷子外热闹嘈杂的夜市香气,林祥蹲在墙角,缓缓吐出一口烟圈,不由得发出一声苦笑。

    这样的场景十年前也发生过,就在沈乐绵被送走的那晚。

    向来不沾烟的任逸竟然连续抽了半盒,等林祥最后找到他的时候,男生两只眼睛全是红的。

    放在以前,林祥绝对相信那是被辣的,但是那一瞬间,他却怀疑任逸是在哭。

    只是这个人怎么会哭?哪怕是阿婆去世的时候,他也没有掉过一滴泪。

    那个晚上成了两人闭口不谈的秘密,从那以后,任逸终于开始“抽烟”了,只不过别人是抽,他是干瞪着。

    一般是案子到达瓶颈的时候,或者是心情不顺的时候。

    像今天这样,还需要点燃,那就一定是心情糟糕到家了。

    “话说你就不好奇我说了啥?算了,看在你请你我抽烟的份上,兄弟我给你开个后门——他不一小毛贼嘛,最羡慕的肯定是技术精湛的‘老毛贼’,我就骗他,说我五岁上街,练就一身飞檐走壁好本领,只要我想要,没有我偷不到的东西”

    至于这个“蓝本”是谁,那大概要追溯回某“骗心骗金”,小时候偷他家肉吃,长大又勾引他家表妹,最后在大学期间交换出国,从此人间蒸发的仲姓渣男。

    “我他妈真是一想起他就来气,那傻逼踩得什么狗屎运,自己发达了,对老朋友连个屁都不放一声。”林祥骂骂咧咧的,转念一想自己咋还把他列为“朋友”了,脸色立刻更臭了。

    “呸呸呸!一时口误一时口误,你快忘掉啊,我可不认那孙子做朋友!”

    最后的烟灰烧完了,任逸捻灭烟头,随手扔进路口一个放垃圾的盒子,完全没有要搭理林祥的意思。

    唱独角戏的林祥:“”

    林祥觉得自己就是贱得慌。

    你说他这么阳光率真的一个人,这辈子咋摊上这俩倒霉发小。

    一个油嘴滑舌不辞而别,另一个锯嘴葫芦心口不一,他就夹中间一搞笑的,负责暖场,除此以外没屁点地位。

    “不是,大哥,咱别抑郁了行不?刚刚那场子多热啊,您搁那儿一坐,跟冰坨子似的,干嘛啊!”

    任逸强忍着想翻白眼的冲动,额角青筋隐现,半响后,在林老妈子的喋喋不休中,还是没忍住,一脚踹了上去。

    “滚蛋。”

    “哎哎!我滚,我最会滚了”林祥边笑边揉着屁股,对此习以为常。

    毕竟这货一天能说八遍“滚蛋”,九遍“放屁”,翻译成人话可以是“谢谢”,“不客气”,“早上好”,“再见”等诸多常用词。

    所以林祥自动把这句翻译成感谢的意思,整个人还挺乐呵。

    “不说笑了啊,说点正经的,你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说?”林祥严肃下来,道。

    任逸没有否认,默默拿出之前的那张照片,然后翻到背面,展示给林祥看。

    上面是一个像蛇一样的图案,刻意画在左下角,扭扭曲曲的,看着就让人不舒服。

    “怎么?”林祥没弄懂,“这是什么暗号?”

    “这是希腊字母,小写的克西,”任逸解释,“代表照相的是个熟人。”

    “唔”林祥欲言又止,心说我又不认识这个熟人,不过他还是很会看脸色的,能不多嘴就不多嘴。

    “所以你是觉得这帮小孩有问题?要去查他们?”

    “已经查了。”任逸说,“刚刚来的消息,关于李享究竟偷过什么。”

    “他这么小能偷什么?撑死了偷个钱包手机”

    “他什么都偷。”

    “什么都什么都偷?!”林祥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不是,几个意思到底?”

    “字面意思。”任逸道,“他偷东西不只为了生存,更像是练手。”

    多年的工作经验让林祥瞬间警觉起来,他仔细回忆今天和男孩的对话,愈发觉得毛骨悚然,后背都生出一层冷汗。

    男孩好像的确对自己的“本领”颇有自信,但又有点“怀才不遇”的愤懑感,他本以为这小鬼纯属中二前期胡说八道,可现在看来

    “你是说,有人在刻意‘培养’这些孩子,要搞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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