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从平康坊里出来的时候,  神色各异。

    崔璟虽脾性温和,但今日脸色却着实不好看,平常总是带着笑意的唇角现下微微耷着,  显然心情不好。

    卢氏一贯脾气爽辣,  走路带风,此刻却垂着头,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另一边,  崔珩平日不说话时已经冷的让人不敢轻易交谈,此刻他眉眼微敛,唇线紧抿,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生人勿近”,更是让人不敢直视。

    且他脚步极快,雪衣跟在他身后走着,不得不迈起了碎步才勉强跟的上。

    出了平康坊,一行人两两分开,各自上了马车回去。

    临走前,雪衣同卢氏相望了一眼,  皆预感不妙。

    果然,上了马车后,  崔珩便合上了眼,  靠在车厢上休息,似乎格外头痛。

    他一生气就爱摆出一份冷淡的样子,  雪衣找不着同他说话的机会,  只好闭了嘴,忐忑不安地回了清邬院。

    进门之后,  崔珩依然不同她开口,  雪衣便只好主动凑上去:“郎君,  这是林记的艾草糕,我特意给你留了一份,你要不要尝尝?”

    “我不饿,你自己留着。”崔珩擦身而过,看也未看她。

    雪衣捧着那油纸包,仍是不放弃,又走过去举高了些:“这糕点味道可难买了,我排了好久的队呢,郎君当真不尝尝?”

    绿的鲜嫩的糕点递过来,带着一丝清冽的艾草的气味,着实诱人。

    崔珩眼神在那糕点上停留了一刻,幽幽地道:“当真如你所说的那般好?”

    “郎君尝尝便知。”雪衣重重地点头。

    “那比之平康坊的糕点如何?”崔珩掀了掀眼皮。

    “郎君何故说话这般夹枪带棒?”雪衣脸颊微红,将糕点放下。

    “我说话再不重些,你就要当着我的面同小倌在一起了。”崔珩冷冷地道,“怎么,是我这段时间太照顾你了,让你闲着了?”

    “不是这样。”雪衣连忙摇头。

    “不是?”崔珩言辞犀利,“那你说说看究竟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这平康坊的糕点太香了,把你勾的站不住脚了?”

    “没有。”

    雪衣心生委屈,心里开始犹豫,不知该不该把卢氏抖出来。

    崔珩见她忸怩,愈发生了怒意,袖子一挥就要站起,雪衣这回不敢再瞒了,连忙扯住他:“我说,我都说。是大哥连着好几日都朝平康坊去,大嫂起了疑,疑心他是在外头养人了,非要拉着我去瞧瞧……”

    “大哥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崔珩皱眉,一时不知该说她蠢,还是夸她天真。

    “毕竟人心隔肚皮,大嫂刚新婚,警觉些也是应当的。”雪衣倒是很能感同身受,想到这里,她忽然又意识到一个问题,“郎君,你今日为何也在平康坊?”

    “我今日是与殿下议事。”崔珩答道。

    “议事怎会来这种地方?”雪衣仍是不解。

    “圣人身子不好,愈发多疑,为免落人口舌,到平康坊避避耳目而已。”崔珩解释道。

    雪衣略略知晓朝堂的局势,长长地哦了一声,随即又讨好地拉着崔珩坐下:“郎君奔波了一天,应当也累了吧,我替你捏捏肩?”

    捏肩膀这种活向来是崔珩帮雪衣,他罕见能享受一回。

    崔珩刚想答应,又意识到些许不对,他明明是来质问她的,怎么反倒被她质问了?

    崔珩瞬间又沉了脸,拂开了雪衣的手:“按摩不急,你过来,站好了。”

    雪衣小心思被识破,只好讪讪地收了手。

    可这架势活像是审犯人似的,她格外的不自在。

    “说说看,你说是去捉奸,怎么自己反倒叫了小倌,还同小倌拉拉扯扯,不清不楚的?”崔珩端坐着,眼神紧盯着她。

    “都是误会。”雪衣也觉得荒唐,“我们本想见识见识这平康坊的娘子们,谁知这里非但有小娘子,还有各式各样的郎君,那老鸨识破了我们是女子,又见我们富贵,便主动将人塞了过来。”

    “那帕子又怎么回事,不是你送的?”

    “当然不是,是那男子自己扑过来的。”雪衣也格外忿忿,“那人着实过分,非要我点他,我不想,这才拉扯了起来,谁知,谁知就那么巧被你和大哥撞见了……”

    “这么说,被我撞见了你还委屈上了?”

    崔珩搭在桌上的手一蜷,敏锐地抓住了她语气中的一丝哀怨。

    “不是。”雪衣连忙摇头,“再说了,这些人没你生的好看,也没你高大,我哪里能看的上他们。”

    崔珩脸色总算和缓了些:“那他们若是比我生的好看,你会不会动心?”

    雪衣听到这个问题,迟疑了片刻。

    仅是这片刻,崔珩原本已经舒缓开的脸色又沉了下来,眼帘一掀,里面沉的不见底:“怎么不答,你难不真想找旁人?”

    “我不是,我只是在想……在想能比你好看的人该是什么样子。”雪衣着急解释。

    “那想到了吗?”崔珩站起身,言语淡淡,却不乏威胁。

    雪衣却没听出来,仍是认真地回想着:“那些人里,身材和你相仿的,长得没你好看;长得过的去的,身材远不如你,还真没有。”

    “你还真看了,看的还这么仔细?”崔珩眼神倏地冷下来。

    “看看而已,有何不可。”雪衣不服气。

    崔珩冷笑一声:“你到现在还不知错,你知不知道平康坊有多危险,有多少人觊觎你?连侍卫也不带,还敢扮成男装?”

    雪衣到这时才知晓他生气的缘由,也跟着后怕起来。

    “我若是不去,你今日恐怕得被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崔珩又上前一步。

    他一俯身,雪衣被迎面的热气一逼,直接跌坐了榻上:“郎君,我知错了。”

    “真错了?”崔珩一手抬起她下颌。

    雪衣嗯了一声,声音登时便软了下来。

    她大概不知自己这副软糯糯受气的模样有多刺激人,崔珩盯着她的双颊,恶念顿起,一指挑开了她的唇,搅了几下。

    他的举止太过放肆,雪衣被弄得连嘴唇都合不上,羞愤不已。

    偏偏崔珩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中指之外,又加了拇指揉搓的她的唇珠:“既然错了,认不认罚?”

    雪衣明白了他的意思,躲又躲不开,只好点了头,由着他按下了后颈往他腰上压。情势紧急的时候,雪衣双唇红的快滴血,紧接着被他一按,双膝分跪,后背猛然前倾,眼泪瞬间掉了出来。

    然而崔珩今日是发了狠要折腾她,任凭她如何哭他都不肯放过,非得逼得她一声一声喊着再也不敢拉别的男子的手了,他才终于肯后退。

    雪衣哭的哆哆嗦嗦的,狠狠地吃了通教训,这回总算知道什么叫摆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雪衣煎熬了一晚上,等第二日下地的时候,不出意外,双膝软的厉害。

    “我扶你?”

    崔珩餍足之后倒是格外的好脾气,下床时好心地伸了手。

    “不用。”雪衣一瞧见那手指,一把将人推了开,气的一上午没理他。

    崔珩笑了笑,见昨晚胡闹太过,那艾草糕也没顾得上吃,便主动出门给她再买一份。

    雪衣这才消了气,可她这边算是过去了,又不知大嫂怎么样了。

    毕竟昨日她只是随行,大嫂才是主谋,且大嫂又是个脾气烈的,若是当真吵起来了,闹大了可就不好了。

    于是雪衣歇了好半晌后,便提了崔珩买来的艾草糕打算去大嫂那里探探口风。

    一路上,雪衣都在为兄嫂南辕北辙的性子忧心,步子也不自觉地加快。

    然而等她走到了卢氏的房门前时,却看到了一副意想不到的场面——

    花厅里,卢氏正惬意地坐在圈椅上,一旁,崔璟帮她揉着肩,脸上的笑意浓的几乎化不开。

    “轻点儿。”卢氏嫌崔璟手劲大嘶了一声,回头瞪崔璟。

    崔璟慌忙撒手,换了力道,试探着问:“娘子,这样行吗?”

    “再重点。”卢氏故意道。

    “你这是存心折腾我?”崔璟问道。

    “是又怎样?”卢氏扬着下颌,一脸得意。

    崔璟无奈地笑笑,仍是顺着她的心意按摩着。

    雪衣远远地瞧见这一幕,忽然有些糊涂。

    但转念一想,大哥是个温和的人,和崔珩又不一样,才不会那样欺负人。

    她正僵住的时候,卢氏一打眼正好望过来,立马咧开了嘴:“妹妹来了,怎么不叫人通传一声?”

    “我刚到。”雪衣指了指晴方手中的食盒,“郎君买了艾草糕,我想着给嫂子送些尝尝鲜。”

    “我瞧瞧。”卢氏笑着领了她进来。

    两个女子谈话,崔璟很识趣地起了身:“你们先聊着,我去看看药。”

    这时候怎么吃起药来了?雪衣没想明白,又瞧见崔璟面色笑意,愈发糊涂了。

    等崔璟走后,她才拉着卢氏的手关心地问道:“大嫂,你同大哥昨晚回来后没吵起来吧?”

    “怎么没吵。”卢氏撇了撇嘴,“你不知,吵的可凶了,我当时恨不得要同他和离。”

    “那怎么今日……”雪衣满脸疑惑。

    卢氏一提到这茬,难得有些娇羞:“但是吵到最凶的时候,我忽然胃里一阵翻滚,忍不住捂着喉咙干呕了一声,你才怎么着——”

    “我……我有了!”卢氏眼睛里藏不住的喜色。

    雪衣也瞬间睁圆了眼,片刻后,她眼神缓缓下移,落到卢氏的小腹上:“这么快?”

    “谁说不是呢。”卢氏脸颊微烫,“已经两个多月了,幸好这些日子没胡闹,要不然这胎可就没这么稳了。”

    怪不得大哥今日如此小心呢,还有那药,应该是安胎药吧,雪衣明白了过来,立即恭贺起卢氏来。

    说完喜事,卢氏又碰了碰雪衣的肘:“你呢,昨晚回同二弟如何?”

    “我同他也没什么事,就……拌了几句嘴。”雪衣撩了撩耳边垂下的发,绝口不提昨晚被崔珩折腾到咬着枕巾哭。

    她不肯说,但卢氏眼睛格外的尖,眼神一瞥便瞧见了她脖子上的深红吻痕,掩着唇会意的一笑:“我也猜到了,二弟果真是个疼人的。”

    “疼人”两个人字卢氏咬的尤其重,言外之意溢于言表。

    雪衣连忙拉了拉衣领,羞愤地几乎要钻到地缝。

    “害羞什么。”卢氏笑着道,“你们如此恩爱,想来不久后,恐怕也要有好消息了吧?”

    她一提点,雪衣滚烫的双颊又慢慢回温,心思浮动起来。

    说来也是,大嫂嫁过来这么短的时间便有了好消息,可她之前在光德坊住的时候同崔珩昏天黑地,在江左的时候因着婚期将近也没喝药,怎的,她的肚子就迟迟没动静呢?

    雪衣伸手慢慢摸向了小腹,眉心微微蹙起。

    难不成,是他们两人谁有问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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