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鼓频响,意味着并州军的攻击即将展开,皇甫嵩放下对并州军排开大车的担忧,按预定计划,号令弓手、弩手预备。

    “将军,快看!”

    一声惊呼急促地响起,同时传来的,还有几乎整齐划一地弓弦嗡鸣声,以及摄人心魂的低沉呼啸声。

    皇甫嵩心中一惊,转头看去,一颗心直往下沉。

    对岸的大车,车里装载的,果真是床弩,此刻已然发shè,一排粗大的弩箭,怒啸着,横跨数百步的灞水河面,直扑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弓弩军阵。

    惊呼声混杂着惨呼声,自弓弩军阵中响起,所有人脸sè瞬间变得煞白,明白过来,并州军中的这种车载床弩,shè程足足有五百来步,能shè杀鲜卑战马的传闻,是真的。

    还没等皇甫嵩回过神来,弓弦嗡鸣声再次响起,而后又是低沉的呼啸声,摄人心魂,皇甫嵩注意到,正面对着河面的弓弩军阵,已开始出现sāo动。

    皇甫嵩当机立断,令道:“后退五十步!”

    号令一下,旗幡飞舞,这边刚刚有所动作,对岸的并州军鼓点一变,相应地有了动作。

    就在弓弩军阵后退五十步时,已有人拾检来并州军的弩箭,呈交给皇甫嵩过目,皇甫嵩拿在手上这么一看,目光立时就为锋利的箭镞所吸引,这种箭镞,并非现今通用的样式,而是呈三棱形状。

    不过这个时候,他没有时间来细究这些细枝末节,弓弩军阵后退五十步后,对岸的车载床弩就不再发shè,显是五百来步,已是这种床弩的最大shè程。

    可是,后退五十步,也就意味着对灞桥的弓弩覆盖,让出了整整五十步的距离,尚未正式接战,就先让一步,让皇甫嵩心里蒙上一股yin影。

    并州军抢夺灞桥的攻势,已然展开,皇甫嵩紧盯着灞桥桥面,见到一人露出身形,不由眉头大皱。

    “重甲!”

    皇甫嵩心底里哀叹一声,升腾起一股浓烈的嫉妒来,嫉妒吕布这个家伙,怎么有这么大的财力,能够在维持数千jing骑的同时,还能打造出重甲来。

    打造这样的一套覆盖全身的重甲,耗费的时间、钱财,都十倍于一般的铠甲,更不用说与轻便的皮甲相比。

    皇甫嵩的双眼,压根就没有离开过灞桥的桥面,见到在领头重甲步卒身后,显露出一群重甲步卒来,队列参差不齐,让皇甫嵩在艳羡嫉妒之余,多了几分不屑和鄙夷。

    队列不整,步履参差,要么是缺乏cāo练,要么是缺乏军令约束,无论哪一种,都说明这队重甲步卒,战斗力有限。

    可是,皇甫嵩没有意识到,他这么想,乃是没有参透吕布的苦心所致,这么多的重甲步卒踏上桥面,如若以整齐划一地步伐前进,有可能会引起灞桥的共鸣震荡,严重时,可是能致灞桥垮塌的。

    面对打头阵的全身重甲并州步卒,皇甫嵩一时有些无计可施,无论是羽箭,还是弩箭,shè到这些全身重甲步卒身上,就跟给他们搔痒一样,毫无杀伤力,既然如此,密集放箭,纯粹就是浪费箭矢而已。

    战鼓声响中,皇甫嵩及一众关中军上下,眼睁睁地看着足足百名重甲步卒,个个体型魁梧彪悍,一步一步地自灞桥跨过灞水,踏足此岸,看着他们若无其事地重整队列,排成前后三排,杀气腾腾地往侧翼的弩兵军阵杀来。

    一个弩兵方阵,足足有千人,遭到百名重甲步卒的攻击,人数对比上很是悬殊,可是,弩兵本身防护就弱,对重甲步卒又造不成什么威胁,这根本就不是交战,而是一面倒的屠杀。

    相比于区区一百重甲步卒能够造成的杀伤,他们对关中军士气的打击,才是更为有效的。

    好在这些重甲步卒移动比较缓慢,无法快步走,更比提一路小跑了,数十步的距离,他们一步步挪过来,还有些时间,首当其冲的弩兵,面对着这些覆盖着全身重甲的大家伙,不由自主地就心中打起寒颤来,急切盼望着统帅能赶紧派人上前来阻拦住他们。

    紧随一百重甲步卒之后,则是四周和头顶上,都有盾牌护卫的步卒,放眼望去,这些并州军,像极了一条全身裹着盾牌盔甲的长蛇,正由灞桥缓慢地蠕动而来。

    皇甫嵩很快即作出了回应,令阵中突出一千悍勇步卒,迎上并州军的一百重甲兵,一千步卒再如何悍勇,也无法击溃一百重甲兵,不过,可以将他们缠住,不让他们冲击己方的弓弩军阵,打击弓弩兵的士气,也就够了。

    并州军兵卒刚刚进入弓手shè程范围,皇甫嵩一声令下,羽箭升空,在空中划过道道弧线,大有遮天蔽ri之势,往并州军兵卒头顶上shè去。

    并州军盾牌相互拼接,形如躲在乌龟壳中,但终归会有缝隙,部分箭矢,落入到灞水中,大部分箭矢,钉上盾牌,响起一片沉闷的咚咚声,还有部分箭矢,透过盾牌之间的缝隙,shè中躲在盾牌下的并州军兵卒。

    可是一波箭雨下来,过河的并州军,仍旧保持着严密的阵形,即使有人被shè中,只要不伤及要害,也都咬着牙硬挺着,不然,留在桥上,只有死路一条。

    一阵震天响的呐喊声传来,皇甫嵩将目光自灞桥上收回,循声看过去,那里,他派出的一千悍卒,正与并州军的一百重甲步卒冲撞在一起,一千悍卒士气不错,宛如一道汹涌的波涛,狠狠地冲击过去。

    可是皇甫嵩心知肚明,并州军的重甲兵卒,虽然只有一百,虽然是对阵一千悍卒,但肯定不会这么脆弱,被一个冲击给打垮。

    果然,浪花散去,皇甫嵩心里头不无苦涩,一百重甲步卒,还是整整齐齐地挺立在那里,而他的一千悍卒,则在这道铜墙铁壁面前,不断地冲撞,不断地被撞碎。

    无奈之下,皇甫嵩再次抬高目光,看向灞桥,并州军周身头顶上裹着盾牌组成的龟壳,即使再行动迟缓,短短数十步的距离,也还是很快就踏上灞水西岸,距离拉近,皇甫嵩眯眼细看,立刻又发现一处细节。

    并州军护身的盾牌,相互之间严丝合缝,就像是一个整体一样,即使有些地方露出缝隙,可那么窄小的地方,即使有箭矢侥幸shè中,也起不到什么大的作用。

    皇甫嵩心里非常疑惑,他们,到底是如此做到的。

    羽箭,弩箭,仍在不住地倾泻而出,仍旧在不住地钉在并州军的盾牌上,发出咚咚咚的闷响。

    “不对,并州军过河的,竟然有弩兵!”

    老将朱儁在皇甫嵩身边低呼一声,这一点,皇甫嵩也已发现,在并州军盾牌底下,一支支弩箭电shè而出,袭向占据两侧有利位置的弓弩军阵中,弩箭到处,伤亡立现。

    皇甫嵩默然,吕布的这种打法,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原本以为,除开那区区一百重甲步卒开外,最初攻过河的,该当是步卒才是,这样,一旦接近到数十步的距离,即可顶住两三波箭雨的威胁,向关中军的弓弩手发起冲击。

    如若如此,皇甫嵩早已为他们准备好迎战的兵卒,可对岸过河的,竟然还有弩兵,难道这个时候,他能令早准备好的迎战兵卒,上前去堵住弩箭?

    当然不能,皇甫嵩当即在心里否决了这个想法,紧张地思索起对策来。

    战场上,双方的战鼓频响,相互较技,以图提振己方兵卒的士气;并州军过河时的号子;关中军倾泻而出的羽箭和弩箭,带着划破长空的咻咻声;双方士卒奋不顾身地鏖战在一起,爆发出的喊杀声,惨呼声,彼此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血肉战场的惨烈图案。

    皇甫嵩策马站立在特意搭建起来的高台上,战场一览无遗,马前,还有一道斜坡,可以顺畅地策马驰上弛下,他对朱儁的惊呼置之不理,对战场上的并州军战法,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应对,只能就这样保持着沉默,也就意味着延续原先的作战策略。

    争夺灞桥桥头堡的战斗,进行得如火如荼,并州军的一百重甲步卒,对阵一千悍卒,也差不多到了接近尾声的时候,皇甫嵩很是失望地发现,麾下一千悍卒,还剩下数百人,此时已然失去了再战的勇气,只在一百重甲步卒军阵前十来步处徘徊着,就是不敢上前再战。

    这种情形,并不在意料之外,皇甫嵩心里暗叹一口气,大皱眉头,正yu下令另一队出击,突然听到老将朱儁在他身边,压低声音道:“义真兄,此战,只怕已不可为啊。”

    他的声音说得很轻,几乎是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皇甫嵩倏然而惊,环眼四顾,扫视一圈整个战场,立时发现朱儁所说的,不无道理。

    撇开一开始雷霆万钧的强弩隔河轰击,无论是一千悍卒对阵对方的一百重甲步卒,还是对方仍在源源不断过河的龟壳军,对己方士气的打击,都是极其惨重的,各处兵卒虽然仍旧在奋勇接战,可皇甫嵩长于沙场争雄,眼光何等犀利,立时发现己方士气已为敌所夺。

    “公伟的意思是……”

    皇甫嵩同样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耳语声问道,朱儁在马背上凑过身去,对皇甫嵩耳语两句,皇甫嵩双眉拧巴在一起,沉吟片刻,点点头,脸sè凝重得如同要滴出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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