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遂的担心绝对不是多余。

    方才他将这几天来的事细细回想一遍,就发现诸多疑点,而更为令他感到后怕的是,这些疑点,竟然都诡异般指向同一个目的。

    那就是抄他的后路,将他退回金城的退路给切断,然后,就可以在他无奈退军时,沿途追杀,逼得他大军崩散,彻底失去东山再起的可能。

    “报~”

    悠长而又焦急的禀报声,在帐外响起,韩遂艰难地干咽一下,沙哑着嗓子,令来人进来。

    “禀报主公,金城急报!”

    事到临头,韩遂反而奇迹般地冷静下来,皱眉问道:“何人所报?”

    亲卫一愣,头也不敢抬地答道:“未,未及细问,信使……”

    韩遂立时勃然大怒,将手里捧着的茶盏狠狠地砸过去,打断亲卫的禀报,怒吼道:“快带上来了!”

    亲卫连滚带爬,奔出帐外,片刻工夫,两名亲卫架着累得连路都走不动的信使,进大帐内,不待韩遂出声,立即识趣地躬身退出去。

    “你自何处而来?”

    信使看起来像是跪伏在地上行礼,实际上,却差不多是瘫软在地,声音中透着疲累,还有虚弱,答道:“禀,禀,主公……”

    “无需多礼,说重点!”

    韩遂几乎就是在低声咆哮,他的耐心,已被他自己的所思所想,还有亲卫和信使,给消磨得一干二净。

    “允吾,少主,少主急报……”

    信使口中的少主,正是韩遂的长子韩进,韩遂率大军攻陇西和汉阳,留长子韩进在金城郡治允吾坐镇,节制留守兵马。

    说话间,信使已自怀中掏摸出一方密封得严严实实的绢帛,双手吃力地举过头顶,呈给主公韩遂过目。

    韩遂的心里,已是灰败一片,所有的大志,理想,雄心,尽皆崩塌于方才那一瞬间。

    无需去接过绢帛信函,品读其中到底写了什么,单从信使是儿子韩进所遣,韩遂就心里明白,他最为担心的事,已成为现实,榆中,成横坐镇的榆中,只怕已被并州军攻陷。

    不然,无从以解释眼前的这一切。

    当伸出双手时,韩遂已是颤抖得厉害,无论他如何告诫自己,冷静,冷静,他就是冷静不下来,待接过绢帛,原本轻飘飘的绢帛,此时在他手中,却仿若重逾千斤,让他的双手不堪重负。

    “进儿可还有何话?”

    韩遂脑子里轰鸣成一片,好不容易才控制住,问出的话里,并没有带着颤音,带着惊恐的颤音。

    信使摇摇头,没有出声。

    韩遂见此,脑中再次响起一声霹雳炸雷,为当前糟糕的局势,再增添一分糟糕上去。

    长子韩进没有让信使带口讯,而是以密信相告,当然是必要的谨慎之举,这样,坏消息不至于被信使在中途传出去,影响到远征大军的士气。

    “嗯,下去好生歇着,此番急报,有功!”

    韩遂将信使打发走,忧心忡忡再也无需掩饰,尽数显露在脸上来。

    他回到案桌后坐好,绢帛信函就被他扔在案桌上,双手揉着两侧太阳穴,不由得痛苦地低吟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自觉头脑稍许回复清明,拈起信函,拆开细读,心里哀叹一声:果然如此。

    长子韩进在密信中坦然相告,已可确信,榆中已失,守将成横背叛,至于并州军是如何穿越安定郡和武威郡,又是如何攻下榆中坚城,他也只听闻诸多传言,并不能确切得知。

    韩遂颓然而坐,手中的绢帛信函自手中掉落在地,他都毫无所察,双眼孔洞无神,直勾勾地盯着虚空某处,脑袋里一片混沌,什么都想不了。

    如此枯坐良久,韩遂才自木然状态中活过来,强自収慑心神,开始艰难地盘算着,后面该当如何办。

    榆中被敌军攻占,就相当于一下子切断金城老巢与陇西、汉阳之间的直接联系通道,消息传递,大军调派,都只能绕道枹罕,而偏偏枹罕并不是他的地盘,而是自诩为河首汉平王的宋扬所据。

    好在如今,宋扬所率jing锐,也在他的大军之中,故而眼前最为要紧的,就是稳住宋扬,必要时,不惜将宋扬杀了,以确保枹罕这条通道的畅通。

    然后,才是该当下定决心,是立即撤军,赶回金城,以收缩防线,集中兵力,与并州军和马家军对峙抗衡,还是继续攻獂道,趁着榆中失陷的坏消息尚未传到军中时,攻下獂道,以扳回一局,鼓舞士气。

    这两个方案,各有利弊,韩遂痛苦地苦苦盘衡,这种感觉,就相当于是在让他做出决断,到底是现在就自断一只手臂,舍臂求生,还是先断一指,放手一搏。

    只是,放手一搏,如若得胜,当然很好,所失也就只是断了一指而已;可如若败了,那后果就会更严重,至少也会是掉个半边身子,很有可能是整个人都会丢失在这里。

    整整一夜,韩遂就在中军大帐中,时而烦躁地来回踱步,时而颓然坐下,时而睁眼,时而闭眼,间中还会喃喃自语,不停地盘衡着利弊。

    直到曙光初现,帐外传来喧闹声,韩遂猛然惊醒,才发现他是趴在案桌上,睡了过去,而他压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有案桌上的灯烛仍旧燃着,火苗一动也不动,无声无息地散发出光亮来。

    韩遂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出声唤来亲卫,着人端来洗漱用具,还没有洗漱完,帐外又是传来一迭连声的急报声。

    最坏的消息都已经听过了,韩遂慢条斯理地洗漱完,才将禀报的亲卫唤进来,瞪着一双带着黑眼圈的双眼,很不悦地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禀主公,宋,宋,……”

    亲卫啰嗦半响,还没说出个完整的话来,韩遂不耐烦,喝骂道:“到底是何事?!”

    “宋扬,率部,拔营……”

    呯!

    亲卫尚未禀报完,韩遂就怒不可遏,拍案而起。

    他直勾勾地盯着吓得簌簌发抖的亲卫,咬牙切齿地恨恨问道:“何时的事?”

    “正,正在拔营……”

    话未说完,韩遂怒吼一声:“来人啊!”

    帐外侍立的亲卫应声而入,韩遂当即下令:“传令各部紧急聚集,快,快!”

    顷刻间,帐外已是一片人喊马嘶,整座大营,以韩遂的中军大帐为中心,渐次沸腾起来。

    韩遂草草吃点东西,即披挂齐整,亲率三千jing骑,出营而去,大营中,余下各部皆奉韩遂严令,严阵以待,不准士卒四处走动。

    宋扬所率兵马,虽奉韩遂号令,但并不算是韩遂的部属,与滇吾等羌人部落兵马一样,并不在韩遂位于襄武城内的大军大营内,而是驻军于城外。

    这样分开扎营,本就是韩遂的要求,如今,韩遂倒恨不得宋扬就在他的大营内,或是在城内,这样,只需一道军令,就可以将宋扬召到中军大帐内。

    三千jing骑出动,声势浩大,沿途所经各处大营,韩遂见到的,是跟往常无异的早晨,以致他心里都有些怀疑,宋扬拔营的消息,是不是误报?

    远远地见到宋扬大军大营时,韩遂就确信,这不是误报,而是事实。

    整座大营已被拆得七七八八,如不是来回穿梭忙碌的士卒,以及可看出骨架轮廓的营帐,这里看不出曾是宋扬大军的大营。

    一队人马迎上前来,韩遂双眉紧锁,早已辨认出,领头骑士并非宋扬,只是面生得很,他似是从未见过。

    “宋扬何在?”

    韩遂远远地就喝问一声,情势紧急,他已不耐烦用上敬语,直呼宋扬之名。

    来人也是远远地就勒马停了下来,见到韩遂,也不下马施礼,而是在马背上拱手,高声答道:“使君,枹罕有急讯传来,王上须得率军紧急赶回,未及辞行,王上嘱属下务要向使君致上歉意。”

    韩遂气得差点就吐血,很是不善地盯着那人,半响后,才沉声问道:“王……上,是何时启程的?”

    “寅时即已启程。”

    韩遂一听,眼前差点一黑,在马背上踉跄了一下,差点就一头栽下马来。

    不用说,他都知道,宋扬必定是几乎跟他同时,接获金城发生的事,并当机立断,连夜就率军往枹罕,距今已拔营两个多时辰。

    一路上,宋扬的一万大军,要穿过陇西,经过狄道重镇,可是,韩遂即使现在派人紧急传令,也难以阻止宋扬率军经过。

    如若他放开手脚,亲率三千jing骑,一路疾追,倒是可以追上宋扬的一万大军,可是,追上去,又能如何呢,即使把宋扬连一万大军尽数给杀了,除了更加令其余各部离心离德之外,于当前情势,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韩遂心里,充满了苦涩,对前程还有退路,更是充满了彷徨。

    宋扬率军离去,固守枹罕,并不意味着,这条通道已对他韩遂关闭,他仍旧可以循着这条通道,率军回到金城。令韩遂心里憋屈恼火的,是整个事情,明显有人步步走在他的前头,让他压根就疲于应对。

    现在的情势很明显,宋扬已经获悉,榆中已失的消息,看样子也保守不了多久,一捱各部知悉,韩遂很确信,大军的军心,会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噗嗤!

    韩遂想到烦心处,急怒攻心,一口鲜血喷溅而出,好在他善于骑乘,当即整个人趴伏在马鞍上,才没有坠下马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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