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立碑人
废墟后面的人并不是徐风,而是两个浑身脏兮兮,衣不蔽体的女孩。
两个孩子根本就没有跑动,而是在众人将她们包围后,努力地将自己身体藏在那些被烧毁的木头下面。
稍大一些的那个,在魏律靠近的时候,突然从身后掏出了一个破碗砸了出去。
魏律微微侧身躲开,便看到那个女孩手里拿着破陶片对准了他,做着毫无意义的威胁。
红袖拦着不让杨姮过去,但是杨姮身子一扭就从红袖怀里跑了出来,却又被魏律拉住了。
“公主,危险。”
“我认得她们,是你们吓到他们了。”
杨姮甩开魏律的手,冲到了那个小女孩面前,然后慢慢伸出了手。
那个女孩哑着嗓子干吼了两声,然后视死如归地想要挥出陶片,杨姮却猛地一跃,跳出去用力抱住了女孩。
两个人跌撞在一起向后倒去,幸好魏律眼疾手快给拉住了,否则她们身后残破的木头也支撑不起两个人。
“杨姮!”
魏律也是有些恼火了,直接喊了杨姮的名字。
红袖见状,赶忙上前从魏律手里接下了杨姮,将她和那个女孩一起从废墟里拉了出来。
杨姮还没松开小女孩,她伸手抱着女孩,女孩的个头比她还要稍稍高一些,这会儿却依靠着杨姮静静站了片刻,然后慢慢整个整体抖动了起来。
低低的抽噎声在杨姮的头顶响起,滚烫的眼泪滴在了杨姮的脸上。
“徐秋姐姐,我是阿姮啊。没事了没事了,这里已经没有坏人了。”
被杨姮唤做徐秋的小女孩嚎啕大哭起来,一下子便倒在了地上,手里的陶片也滑落了下去。
“杨姮,他们都死了,死了,娘让我和小春去地窖里拿萝卜,可是地窖的门被压住了,我们出不去……外面好吵,好多人在叫,我看到他们把大家扔在坑里,好多血……”
从徐秋混乱的叙述里,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是怎么活下来的。
顾佛和陆鼎屠村之时,这两姐妹正巧在地窖里,许是他们的父母知道在劫难逃,便用东西压住了地窖的门,才让这些孩子没死在火灾和屠刀之下。
但她们逃出来后,已然目睹了那些官兵收尾,将村民们地尸体丢弃的场景。
杨姮慢慢攥紧了拳头,她看着红袖从废墟里抱出了还不到四岁的徐春,盯着瘦骨嶙峋的徐秋说道:“那些肆意夺走别人生命的人,一定会得到惩罚的。”
杨姮抱住徐秋和徐春,说道:“血债血偿,终有一日,我会替整个南梦村报仇的。秋姐姐,我如今要去应安城了,南梦村已经毁了,小春还小,你们不能生活在这里。”
徐秋抱着还懵懂却怯弱的妹妹,茫然地问道:“可是我们能去哪里?”
杨姮转身,直奔闻人非。
“国师大人,他们只是无辜的孩子。你能不能帮我,在桐阳城或者附近找一户人家收养她们?这些,这些就算是养大他们的酬劳,不够的话,我以后挣到钱来还。”
杨姮说着,一股脑将自己头上手上那些金玉玛瑙全都摘了下来递给闻人非。
她对这些东西没概念,但是她知道,公主身上的东西都很值钱。
红袖姑姑急忙拦住杨姮,说道:“公主快些收回去,寻个有善心的人家收养她们不是什么难事。公主的随身之物,是不能随便给别人的。”
杨姮回头,高兴的拉着徐秋,说道:“你们日后就好好过日子,报仇的事情我来。”
徐秋却突然用力拉住了杨姮,泪光盈盈地眼睛却突然倔强了起来。
杨恒一怔,便听徐秋说:“杨姮,我想跟着你,我也想报仇……我娘死的好惨,她还有一个月就要临盆了,我们家,原本可以再添一个弟弟或者妹妹的。”
杨姮低头,犹豫道:“徐秋,应安城很远,我们可能再也回不来南梦村了。而且,我们要报仇的对象,很厉害。”
徐秋用力擦了擦眼泪,说道:“我不怕。你不怕,我也不怕。”
杨姮纠结,她是很想和徐秋徐春一起的,但是她已经知道了,皇宫是一个很危险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若是带着徐秋和徐春一起去应安,是否会害了她们。
红袖也听到了杨姮和徐秋的对话,担忧地说道:“这个徐秋很想复仇,这样的人留在公主身边,怕是会惹来祸事。”
闻人非却笑道:“红袖,皇宫本就处处危险。杨姮在宫中是毫无根基的,甚至是四面楚歌。独木难行啊。”
红袖眸色微动,深深地看了一眼徐秋和徐春。
杨姮若要在宫中平安长大,的确需要有心腹和信得过的人帮她。比起从现在开始给杨姮训练宫女,倒不如将这两个孩子带回去。
有着一样惨痛的过往,一样的信念,就连这命,一样的硬。
红袖做主,走上前去,说道:“让她们和我们一起回应安城吧,在公主身边,我们总是能时时照拂的。”
杨姮没有纠结太久,便答应了徐秋。
离开前,她带着徐秋和徐春走到移栽了五棵枣树的土坑边,三人一起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
杨姮伸手摸了摸自己刻下的两行字,咬着唇头也不回跑上了马车。
闻人非从那棵树旁路过,看着那行字,微微沉默。
那上面刻着——
南梦村十六户亡于至和七年冬
立碑人南梦村后人杨姮
——
车马渐渐远行,闻人非掀开帘子望了一眼南梦村,刚巧看到了种在路旁的一排枣树,如今只剩下五棵树了。
“此地依山傍水,地势犹如卧龙,然而这十棵枣树却犹如十根钉钉住了这条龙,倒是破坏了风水。”
杨姮听得好奇,忍不住问向红袖:“姑姑,国师大人看风水很厉害吗?”
红袖轻笑,拿了糕点分给徐秋和徐春,说道:“国师大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尤擅观星看势断人命格。”
杨姮听着,神色微怔,旋即凑到了闻人非身边,问道:“国师大人,你刚才说南梦村的地势是卧龙被束缚住了?那如今我搬走了五棵树,现在呢?”
闻人非:“镇龙钉已除,则卧龙将飞。”
杨姮:“可是,还有五棵树,要不我们回去把那五棵树也搬走吧,我听人家说,如果先祖的坟墓风水好,能后照拂后代的。”
南梦村的废墟,便是南梦村十六户人家的墓。
闻人非抬手掀开帘子,漆黑的眼瞳掠过车后那排远去的枣树,突然望见一个骑马疾行的影子,如风一般从那枣树后穿过。
一瞬天光四洒,风吹云散。
闻人非眼瞳一紧,抿唇从袖中摸出三枚铜钱抛在了桌上,待看清那铜钱所落的位置和正反面,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
“你挪走了这五棵树,倒真真是让着死地成了宝地。天门洞开,五柱盘龙。墓穴养气,枣生叶叶,息息不断。”
杨姮听得不甚分明,可是无论她怎么求,闻人非便如老僧入定,再不肯多说一句了。
红袖摇头,轻声道:“天机不可泄露,既然不关咱们的事情,公主别再问了。”
杨姮撇嘴,伸手从茶几上拿了一颗甜枣把玩。
徐秋看杨姮只是将那枣子在手里颠来倒去却不吃,便问道:“你想你娘了吗?”
杨姮低头,不怎么开心地弯了弯嘴角。
“我想我娘了,我还在想……徐风,那日他是与我一起从马上摔下去的,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救起来。如果他回了南梦村,看到我刻的字……应该会知道我还活着吧。”
徐秋知道村里那么多小孩,就杨姮和徐风玩得最好,整天形影不离的,便安慰道:“不会啦,徐风是所有人里水性是最好的,若是掉到水里,他一定能上岸的。”
杨姮看着手里那颗小小的枣子,说道:“他可,一定要上岸呐。”
南梦村,不知道自己刚刚还在被人期许一定要活着的少年,狼狈地从马上摔了下来。
身上的黑衣也不知道汗水,雨水还是血水,深深浅浅一片皱在一起,徐风抬手擦了擦脖子,乌黑的头发上竟然摸出了淡淡的嫣红色。
忍着伤口的疼痛,徐风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充作拐棍,一步一瘸地走向了废墟中央的那五棵枣树。
这树,为何会在这里?
徐风沿着废墟一点点走完了整个南梦村,找到不到任何一个活着的人,从心底到身体,一点点变得冰冷起来,最后他松开树枝,跪在了树下。
背后马蹄声嘶鸣,司徒破望着跪在树前的徐风,提枪走了过去。
“人都已经死了,你就算在这里跪一天,十天,十年,你死去的父母亲人也都不会活着回来。”
“你想看他们的尸体吗?就在你面前的这片土壤之下,现在挖,他们还没有腐烂,你还可以看看他们的脸,然后哭哭啼啼和他们一起去死,死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司徒破眉目一沉,一枪狠狠打在了徐风的肩头,徐风直接被打趴在了地上。
“徐风,我是司徒家的养子,而你是司徒家唯一的血脉了。我冒死回来救你,把你带走不是为了让你逞一时之勇不顾重伤从百里之外赶回来送死的!”
“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个,继续做徐风,当做南梦村的大火是一场梦,然后藏头露尾地过一辈子,也算给司徒家留一条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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