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的大火烧了整整一日,到了傍晚下了一场大雨,火势才灭。
府中不少人是跟着陆凌云从应安来的,司徒风救下杨姮之后便将这些人全部都押入了桐阳城的大牢里,通知了柳如漻将这些人全部都带去军营。
陆凌云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从应安城到桐阳,却又巧遇上了杨姮,最终为什么会死在大火里所有人都很清楚,但是没有人敢说什么。
整个府中的人全部被遣散,杨姮放得那一把火,现在还不能被陆家的人知晓。
尽管谁都明白,纸是包不住火的,但是至少现在,不能让陆家的人拿到证据。
杨姮的伤势不算重,都是一些皮肉伤,只是有一棍子对着杨姮的肚子打下去,杨姮下意识用胳膊遮挡,手臂重伤。
满春帮杨姮处理好伤后,在司徒风的询问下,哭着将在南边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其实满春说的这些,司徒风在赶回桐阳的路上,已经听闻人聆说了,又或者,其实他在柳如漻告诉他杨姮就在对岸军营这个消息的时候,便已经猜到了。
所以司徒风的神色十分平静,平静到满春不解。
不过闻人聆在满春疑惑前拉走了满春,两人从院子里出来,闻人聆回头看着烛火映照在窗户上司徒风的影子,竟然也能从影子里看到几分悲戚。
“这些他已经知晓了,满春,你难过的时候会哭出来,可有些人难过到要死过去,也不哭,只是会心痛到麻木,平静地像一潭死水。”
可那平静的水面下,爱恨如暗流有多汹涌,只有那些人自己知道了。
如司徒风,如杨姮,或许,也如他。
每个人都平静从容地像一切都没发生过,可一切早就面目全非。
床榻边,只剩一盏小铜花灯还亮着,司徒风坐在床榻边上,看着杨姮熟睡的面容,却连手也不敢伸出去。
他就这样看着杨姮,想着他与杨姮,从应安城破那日起,至今,竟然已经有一年十二个月未曾见过了,可是他却一点都未曾感受到陌生。
追着莫轻书他们进入死人湾遭遇埋伏,魏明那边的埋伏没有生效,莫轻书于是不听劝阻想要擒贼擒王,直接让船上的士兵将火器全部搬了出来,却不料魏明破釜沉舟,直接撞船。
死人湾暗流涌动,暗礁遍布,本就寸步难行,撞船之后,火器翻落,将他们的船只尽数炸沉,若非他从十多年前便开始日日潜水,水性极好,救出了莫轻书他们,他们早就成了浮尸。
在水中精疲力尽之时,他脑子里只想着,他马上就要见到她了,总不能在这里死了。
他们之间,总是离别多于重逢,但他不想接受这样的命运。
在水中流浪了许久,他在距离战场十里外的一处岸边被农人救了上来,回到军营得知杨姮去了桐阳,连伤都没处理,他和闻人聆便立刻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若是这次再迟一点……
司徒风咳了两声,不敢再想。他伸出手抚上杨姮的眉心,淡淡笑起。
“别怕,你安全了。阿姮,噩梦也没什么,已经结束了。”
司徒风低头,发现自己手臂上流下来的血弄脏了杨姮的手,急忙起身,手却被紧紧抓住了。
他错愕地回过头,便迎上了杨姮的目光。
“阿姮,你醒了?”
杨姮听到这一身阿姮,终于还是忍不住,鼻子微酸,眼角滚烫的热泪淌下,模糊了眼眶。
“你说噩梦结束的时候,就醒了。我在噩梦里看到了你,就不觉得孤单和害怕了。”
司徒风蹲下,抬手抚上杨姮的脸颊,温柔地哄道:“我在这里,我会永远保护小阿姮。你可以原谅之前我一直没有在你身边吗?”
杨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哽咽着抱住了司徒风,埋首在他满是泥尘和血腥味的肩头放声痛哭。
桐花灯燃到了最后一点,倏然灭了,一室漆黑,只剩下杨姮的哽咽声。
可是长夜漫漫,却并不寒冷。
陆凌云就这么死在了一场蹊跷的大火之中,陆凌云被拖出来的时候,刚刚从外面赶回来的温冬正好瞧见,他也知道与自己从小一起入宫长大,亲如兄弟的半夏,便是因为陆凌云害死,这次回来原也想着来日拼死也要办半夏报仇。
不想杨姮和满春竟然比他更快一步动了手。
温冬红着眼告诉杨姮和满春,陆凌云烧成了焦尸,抬出来的时候和木炭一样,然而整个人的四肢都扭曲着保持着往外爬的姿势,看上去可怕极了。
他是活活被烧死的,杨姮用□□和剑弄出来的伤只是让他失去力气,到死的那一刻都在体会流血的痛楚,然后让他清醒地感受大火焚烧时的绝望。
这是他应得的。
杨姮知晓这些之后,倒是没有多么激动,只是转过身睡去时,满春瞧见她抬手擦了擦眼角。
顾佛出逃,他的那般义子们如犬狗一般,闻着味道立刻便围了上来,瞬间对岸便又落在了顾佛的手中。
原本司徒风归来,大军虽然在先前的一战中损失惨重,但好在有火器掩护,所以对岸伤亡要比大周这边严重很多,司徒风又将莫轻书他们救了回来,柳如漻也在,原本这是他们可以乘胜追击,将顾佛这等余孽一网打尽的时候。
但是谁也未曾料到,赵蓉和九月青的人押送来的第二批火器火药,竟然在江上被人劫走了,而九月青的人手和柳如漻派去护送的整整一百名伪装成平民的士兵,全部死于非命。
只有赵蓉在九月青一名护卫和两名士兵的保护下逃了出来,只是他们赶到桐阳城的时候,也已经是精疲力尽,他们将这消息告诉柳如漻,等柳如漻再派人去查,已经找不到那群杀人越货者的一丁点蛛丝马迹。
那群人必然是提前就打探到了赵蓉他们运送东西的路线,早就埋伏在路上,然后杀了赵蓉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而据赵蓉说,他们和士兵是分散的,结果却同时手脚发软,像是中了蒙汗药一般,再等那些劫匪冲上来,他们才会溃败到根本无力反抗。
柳如漻想接到的信息,司徒风因为杨姮的事情,也因为自己死里逃生受了重伤,这段时间都在府中陪着杨姮养伤安胎,因而还没有得到消息。
柳如漻原本不想打扰司徒风,只是火器失踪绝非小事,她怀疑这批火器不是落在了对岸顾佛手中,便可能是被陆家人夺走了。
更甚者,从护着赵蓉回来的士兵口中,柳如漻的得知,那些袭击他们的人,可能不止一拨人。
柳如漻思索再三,还是带着赵蓉进府找到了司徒风。
司徒风知道这件事后,眉心紧拧,竟然咳出了一口血来,吓得柳如漻脸色煞白。
司徒风素来体格强健,他回府后大夫也传信到营中,说司徒风看着伤重,但好在都是些外伤,没有伤及要害,怎会一时激动便吐血了。
不及柳如漻开口,司徒风取过帕子擦了嘴角血迹,冷声道:“这仗暂时不能打了。原本莫轻书重伤,闻人墨昏迷,我和你都在,闻人聆也在此,我们可以乘胜追击,将顾佛一网打尽,即使没有火器,我也有把握。但如今若是火器落在顾佛手中,我们便需得谨慎。”
“他撤退途中便将雷火球全数用了,害死无数无辜百姓,若是火器得手,他必然狠狠反扑。”
“若是这批火器被陆鼎得去了……那我们再继续打,便是腹背受敌,再无归路。”
柳如漻也是知道这情况,所以才为难至极。
杨姮在满春的搀扶下从屋外缓缓走了进来,看着司徒风的愁容,道:“这一场仗已经死了许多人,便暂时先歇一歇。平陵那边,魏明生死不知,但是魏家的人和他的心腹荀恪在,他们不会让顾佛宰割,便也不会让他安稳抽出手来攻打。”
“休养生息一段时日,打探那批火器下落,若是能寻回最好。寻不回,我会在休战的这段时日,想办法为你再造出一批火器来。”
司徒风起身,将染血的帕子丢在了身后,扶过杨姮:“为何不在屋中休息,这些事我自己就可以处理,你不要操心。”
杨姮苦笑,她身在局中,如何避开?
“让我不操心,那你呢?吐血也瞒着我?还联合大夫骗我说你只受了一点皮外伤,若不是满春给你把了脉,我都不知道你伤到了肺腑……”
司徒风叹气:“无事,只是救莫轻书他们时,一颗雷火球砸在了我脚边,拿东西爆炸时威力巨大,我因而受了些伤,不碍事……”
可是司徒风还没说完,便又重重咳嗽了起来。
柳如漻见状,便道:“我愿镇守桐阳,有我在,顾佛休想过清江,我会亲手杀了他。”
司徒风犹豫再三,答应了。
应安城之事,他要亲自回去处理。
只是,司徒风看向杨姮。
杨姮握住他的手,微笑道:“我与你一同回去,那座皇宫,我在那里斗了十年,是再熟悉不过的战场。而且,有些人命债,是时候讨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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