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无言,两人静默地对立着。
颜清辞心里有好多话想问楚昱,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良久,才缓缓抛出一句。
“你怎么……”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楚昱却明白她的意思,淡淡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颜清辞瞧着他的样子,心中泛起一阵苦楚,楚昱嘴角虽还挂着如往常般柔暖的笑,但在他脸上,颜清辞却寻不到曾经那个鲜衣怒马少年郎的半点痕迹。
“是不是因为我,你才……”莫名酸楚终于忍不住,一下问了出来。
“不是。”话还没说完,就被楚昱打断。
楚昱扯了扯嘴角,柔声道:“别多想,和你无关。”
复又爽朗笑了笑:“我可是堂堂淮宁王,当今圣上的亲弟弟,谁还能逼迫我不成?”
“真的?”
“真的!”
颜清辞瞧着面前之人语调轻快、眉目飞扬的样子,一下觉得那个南州城的恣意少年郎又回来了,也稍稍安了心。
“沈寒,你同我来,我有话和你说。”楚昱突然对着一直站在颜清辞身旁的沈寒道。
楚昱将沈寒引到一处无人小路,沉声开口:“我知道阿辞喜欢你,若日后她真的嫁你为妻,你万要珍爱她。”
“自然,我定当用尽此生去爱护她,不劳王爷担心。”
沉默了一会,楚昱又寒声道:“你的身份我没有告诉她,我知道她的性子,若她知道了该会接受不了……我只是提醒你一句,你若真想同她携手一生,最好和那玉魂楼断个干净,从此世间再无九刈,只有沈寒。”
沈寒眸光暗了暗,想到那日玉魂楼的刺客,不由有些胆寒,这几日他时时守在颜清辞身边,就是以防不测。
沈寒这个身份太好了,不用背负仇恨,也不必踏足血腥恩怨,只是守在颜清辞身边,护她一生周全。
他太想成为真的沈寒了,可他做了十四年九刈,如何和玉魂楼断个干净?就算他想断个干净,玉魂楼会放过他吗?
楚昱上前几步,如多年老友那般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运气比我好,我真的很嫉妒你……不过还是之前那句话,若是你敢负了阿辞,就算搭上我的所有,我也定要将你粉身碎骨。”
酒席一直摆到了子夜,待到那半轮悬月都躲进铅灰色的云层后沉沉睡去时,淮宁王府一整日的喧闹才渐渐平静下来,大多数宾客都摇晃着步子坐上了回家的马车,只还有些关系很亲近的或者太过贪恋王府美酒的仍在小酌。
一个侍女推开屋门,绕过绣着红色囍字的屏风,缓缓走到床边,有些迟疑地对着在床上安坐着的杨伽瑶开口道:“王妃,王爷已经在书房歇下了,说让您也早些休息……”
杨伽瑶一下将红色的盖头掀开,怒对着那侍女急道:“你是说王爷不来了?!”
侍女垂下头微微点了点头。
杨伽瑶将盖头死死捏在手心,眼尾泛上一抹红,语气中带着些微哽咽:“他连来揭个盖头都不肯吗……”
她又何尝不知楚昱满心满眼的都是颜清辞,可那道赐婚圣旨下来的时候,她还是急急拦住了要去进宫面圣的父亲,不管这背后有怎样的利益牵扯,她都心甘情愿坐上了淮宁王府的婚轿。
一天的劳累嘈杂都不曾减弱一分她嫁进王府的喜悦,看着自己的名字与楚昱的名字一同登册时她欢喜莫名,跪了高堂、拜了天地,她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妻了。
只是坐在这三五个时辰,一心想象着他掀开盖头时该是怎样的场景,却不想,只等到一句“王爷已经在书房歇下了……”
杨伽瑶心中苦闷,伸出手拭去已经掉落的几滴泪珠,深吸了几口气,压制住酸楚,起码现在做淮宁王妃的是她,岁月深远,来日方长,也许自己会等到他回心转意的一天。
——
夜凉如水,幽幽的月光瀑布般泻下,洒了满院清晖。
“麒麟阁东面的海棠小院,我住在那。”
楚北离如玉温润的声音一遍遍在颜清绾脑中回响,她拿起那个带着淡淡艾草香气的素白手帕紧握在手心,心下怎样都无法平静,满目都是楚北离的清浅笑颜。
“受人恩典,自当登门道谢才好,且手帕也要还给他……”
如此想着,颜清绾就带上面纱出了府,今夜院里的人都聚在淮宁王府了,初一也还是憋闷在厨房不理人,她此番行动倒是无一人发现。
今日淮宁王与皖和郡主大婚,皇上特取消了宵禁,市井长街通明如白昼,夜市喧闹皆是行人往来,四处都洋溢着喜气,竟比春节还热闹些。
这还是颜清绾有生以来一个人单独出门,本来心下很是担忧害怕,见了这般场景心中倒是松了松,这样很好,她小小的一只一挤进人群中就不见了,谁也不会注意到她。
楚北离住的海棠小院虽在城中心,那处街道却并不繁华,算是个闹市之中的清雅之地。
颜清绾到了门边刚伸出手准备叩门,心中却犹豫起来,默立良久,放下了悬在半空中的手,心里思忖着今晚楚北离也该是去淮宁王府的,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直觉得自己太傻了,怎么什么都没想就一心来了这。
颜清绾转身便要走。
“进来——”一道慵懒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颜清绾顿住脚步,怔了一下,原来楚北离在,转身仔细瞧了瞧便见木门虚掩着,并未上锁。
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是满满的海棠香,满目尽是温软的氤氲粉色,团团簇簇积在枝头,在深蓝色的夜空下就如一只只休憩的精灵,给这个小院增添了无尽的美。
颜清绾转了一圈,却未见院中有人。
“王爷?”颜清绾轻轻唤着楚北离。
“……”
“……王爷?”
“啊……”腰上突然一紧,楚北离不知何时从一棵海棠树后闪出,双臂从后面一下环住了颜清绾的腰,少女不由惊呼出声。
颜清绾眸中泛起惊乱,脸登时红透了,猛地转头,就闻到了楚北离满襟酒气。
“王爷……喝酒了?”颜清绾敛下眼眸,尽力拉远和楚北离的距离,红晕都烧到了耳根。
楚北离却又凑近了些,唇瓣贴近颜清绾的耳尖,吐出的话软软的,带着浓浓的醇香酒气。
“颜小姐来这找我……可是想我了?”
颜清绾心跳一下狂乱起来,她在道观十六年,就是同男人说话都不曾有过几次,哪里会像现在这样贴的如此近,她用尽力气想要挣脱楚北离紧锁的怀抱,却不想身边的人力气极大,她根本未得到丝毫松动。
“王爷……王爷醉了……”颜清绾的声音都带着轻轻的颤抖,心跳如打鼓般越发快起来。
楚北离朗声笑了笑:“本王可没醉,看颜小姐这般脸红的样子,本王倒觉得是颜小姐醉了。”
楚北离吐出的温软气息扑到颜清绾耳朵上痒痒的,语气也满含暧昧,颜清绾紧紧咬着下唇,直欲滴出血来,声音也低到几乎听不见。
“我……我只是来送还王爷的手帕……”
楚北离勾唇一笑:“这种小事怎么还劳烦颜小姐亲自走一趟?”
说罢,将双臂又环得紧了些,两个人的身子霎时就紧贴在了一起。
“颜小姐就是想见我,竟还不说实话。”
“我没有……我……唔……”
还没等颜清绾慌张辩解完,楚北离的唇就一下贴上了她的唇瓣,隔着素白面纱,温软的触感让颜清绾浑身一震。
颜清绾霎时脑中一片空白,呆立在原地。
楚北离却接着揭下了她的面纱,加深了这个吻,满满的酒气一下充斥在她的唇齿间。
酥麻瘫软的感觉传遍周身,这一刻颜清绾觉得天地之中唯有他们二人,趁着琉璃月光,相拥相吻。
良久,楚北离才放开深吻的唇,缓缓睁开眼,可待看清面前人的脸时,他一下惊住,下意识地就将颜清绾从怀中推了出去。
“你不是颜小姐!你是谁?!”
颜清绾赶忙低垂下头,伸出双手捂住脸,语气中满是惊慌:“我……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颜清绾心中羞愧不已,转身便要向院门跑去,她实在不敢以这幅样子面对着楚北离。
楚北离却一下扯住她的手腕,声音中带着怒意:“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冒充颜清辞?!”
颜清绾被他抓的一下吃痛,又羞愧又焦急,眼角都泛出了泪珠,声音颤抖着:“我不是故意冒充姐姐的……是王爷将我认错了……”
她确实从未承认过自己是颜清辞,却也没有否定过,或许,她在心底里还是很希望自己真的成为颜清辞。
楚北离此时已散了方才那般醉酒迷离的样子,眸中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明,放开了颜清绾的手腕,追问道:“你说她是你姐姐?”
颜清绾心中暗道不好,自己一着急竟将这件事说了出去,立时闭上了嘴,没有答话。
楚北离却一直打量着她,与颜清辞如出一辙的身段、近乎一模一样的五官……精明的眸子转了转,似是将一切都了然。
他将面纱捡起,又轻柔地为颜清绾重新带上,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怪我怪我,是我冒犯了,给你陪个不是。”
颜清绾怔愣地瞧着他,良久,才鼓起勇气开口,声音中似是带着少许哽咽:“是我……相貌粗陋,远不及姐姐眉目成画,吓到王爷了……”
楚北离却笑着摆了摆手:“一场误会罢了,不过也算是个缘分,你也不必自辱,本王倒是觉得你很特别,日后若是有机会再见,在我面前你不必带着面纱,做自己便好。”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颜清绾……初绾云鬟的绾……”
“好,本王记下了。”
颜清绾行礼告辞,她现在只想快些逃离这个地方,今晚的一切都太荒唐了。
而在她急急奔走的背影后,院中的人却投来了熠熠的目光,嘴角悄悄勾起一抹无法言说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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