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清辞额头顿时沁出了冷汗,那只按在自己肩头的大手慢慢缩紧,疼痛就越来越清晰起来。
四下都是如墨夜色笼罩住的黑,初一倒下的地方再没有声音传来,颜清辞心中又惊又慌,她不知道初一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下一刻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突然手腕处传来一阵仿佛骨头碎裂般的疼痛,店老板将她的双臂反拉到身后,此刻扯着她的手腕便要朝外走。
颜清辞想要挣扎,周身却软绵没有力气,双手又被束缚着,略一动作便疼痛难忍,她渐渐绝望,只能被身后的人拖着走。
就在快到门口时,颜清辞突然感觉到压在自己手腕上的力道松了开,她猛然转头,就见初一不知何时已到了自己面前,与店老板又扑打在了一起。
两人都不会武功,完全是靠着蛮力,拳拳到肉,招招致命,都是一副豁出去了的架势。可店老板满身横肉,一个人顶初一两个大,挥出去的拳头砸在旁边的墙壁上都显出了细小的碎纹。初一本就瘦弱矮小,哪里是这样一个彪形大汉的对手,不过对峙了几局,就渐渐落了下风。
店老板一拳打在初一的肚子上,就听一声闷响,初一又重重摔倒在地板上,似乎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紧接着店老板就朝她一步一步走来,颜清辞倒吸一口凉气,心下一沉,将双眼紧闭上,心中已没了什么期望。
突然有几丝凉凉的水点砸在脸上,颜清辞吓了一跳,慌乱间抬手一摸,指腹上就传来了黏腻温热的触感,颜清辞心下一惊,猛然抬眸,就见站在自己面前的店老板,直直向后仰躺着倒了下去,脖颈处的匕首在月光下泛出阵阵冷冽寒光,店老板在地板上抽搐了几下,就没了声息,只余一双死鱼般空洞洞的眼睛瞪着她。
颜清辞不由打了个哆嗦,呆愣在原地。
“快走!”
初一一把扯住颜清辞的手腕,拉着她赶忙向外跑去,这里已经非常不安全,多逗留一瞬,都不知会发生什么,况且他刚杀了人,若是被人看见报了官,他们再也无法逃。
他们到后院马厩牵出马,一路绝尘而去,也不知奔走了多久,终于在天色将亮未亮时,从青阳城的另一处城门口出了城。
两人翻身下马,一夜高度紧张的奔走逃亡让两人都疲惫不堪,一下就瘫坐在杂草地里,大口喘着气,尽力平复几欲蹦出胸膛的心跳。
颜清辞向四周望去,目所能及之处尽是半人高的枯黄草木,茫茫一片,似从天上蔓延而来,不知来处亦没有尽头,就这般兀自肆虐在这一大片荒地上。
没了房屋的层层阻隔,北风一下就吹了起来,丝丝凉凉灌入颜清辞的脖颈里,她赶忙紧了紧领口,脑中的混沌顿时也清醒了不少。
几个时辰前的记忆此刻就涌了上来,颜清辞想到死在自己正面前的店老板,脖颈处插着匕首的地方一刻不停地洒着鲜血,滴滴点点喷到了自己的脸上,还有初一,店老板倒下后颜清辞看到了他满手是血,默然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地上还在抽搐的人,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眼神,冷漠,弑杀,甚至还带着一点不屑。
此刻颜清辞确认,从前那个初一,再也回不来了,她此刻心中闷闷的,没来由的就有点伤感。
颜清辞尽力敛了敛神,不管怎样,他们也算是有惊无险,大难不死之后,旁的事似乎都不甚重要了。
远处风声呼啸,将两人间的沉默无尽放大。
颜清辞找着话题开口,似是想缓解一下一直以来都万分紧绷的气氛。
“晚饭上那壶酒定然有问题,我饮下后便昏昏沉沉的,竟然连那两人何时进了屋内都不知道。”
初一应着:“看来被我猜对了,我本是有些不安,所以留了个心眼,倒是亏得我没喝那壶酒。”
颜清辞现在想想,昨晚在席间初一确实没有饮酒,就连饭菜都用的很少,她突然没来由的就想起自己初遇到他那日带他去清风斋吃饭,他一个人就能吃下一整个肘子,那时候他并没什么戒备,就明明白白将一切都袒露给你,全然不似如今这样的多疑防备。
颜清辞不相信他本来就是那样的人,只是这许久以来的物非人非将他打磨成了这样罢,那个从来嘴上不饶人的小小少年如今也成了频频停顿叹气的人。
初一见颜清辞一直瞧着自己,倒是有些不自在,只能清了清嗓子继续说着:“晚饭后我在你房间的门口和窗边扯了几道细线,从外面延到我的屋内,我在屋内的线上挂上了铃铛,所以一旦有人进来,我便能察觉。”
颜清辞听着点了点头,心想着怪不得自己房间一点声响都没有而他却能及时到来,在万分危险中救下自己。
“那把匕首呢?是从哪来的?”颜清辞记得他们出发时并没带过,客栈房间里也并没有。
初一顿了顿,道:“是沈大哥给我的。”
那是他见到沈寒的最后一面,当时他塞给自己的,并不只有那个装着药丸的小瓷瓶,还有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
他只记得那天沈寒脸色冷得要冻死人,说出的话也奇奇怪怪的,他只大概懂得他的意思是要自己一定保护好颜清辞。
他当时还觉得疑惑,现在想起不由苦笑,原来不辞而别也早有预兆。
“初一……”
颜清辞轻唤了他一声。
“嗯?”初一一下回过神来,淡淡应着。
“你怕吗?”
颜清辞想到店老板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突然就开口问道。
初一轻轻呼出一口气,他万分清楚地知道,自己刚刚杀了一个人。
“怕。”
“但是我绝不能让他伤害你。”
颜清辞侧过头认认真真看着他,他半靠在身后的枯树枝上,眼神不知瞧着哪里,说话时有点点寒气呼出,霎时就随风飘散了。
过了好一会儿,颜清辞才轻声开口:“我觉得你……长大了。”
初一闻言大笑了几声,笑声在这空旷天地间仿佛有了回音,一下一下堆到颜清辞的耳中,颜清辞猛然惊觉自己说出的话确是有些好笑,脸色微微一红,在心里做好了初一打趣自己的准备。
可初一只是笑,半晌后摇了摇头,并没有接话。
颜清辞不由一愣,初一却已起身,边走边道:“我们该赶路了。”
颜清辞赶忙回过神,起身跟上他。
初一指了指远处:“前方便是冬凌山了,越过那山,就是惊雪城。”
惊雪城处在先帝赐给楚北离的封地内,现在他起兵谋反,就算不在那里交火,那里也势必不会太平,初一转头想问颜清辞要不要继续前进,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因为他万分确定颜清辞的答案,便只干张了张嘴,末了,抛下一句:“走吧。”
马过雪山,行进困难,且目标太大,他们便弃了马,徒步而去。
为了安全,他们是绕着雪山下走的,虽说会比直接翻山多了许多路程,可总归山里是未知的,别说是遇上雪崩,就是一只熊都能将他们撕碎。
万幸这山并不大,颜清辞大概算了算,他们加快些速度的话也用不了太多时间,方才他们逃的急,一应行李包裹都落在了客栈,现在想要去拿是不可能了,他们只能尽力撑到惊雪城再想法子。
又走走停停过了一日,到了晚上,卷起了风,大风如婴儿的低低啼哭,在这片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旷土地上显得格外瘆人。
两人只能尽力找了一个背风的地方,紧挨着坐在一起互相取暖。
“你睡会吧,我来守夜。”
初一将自己的外衫脱下,盖在颜清辞的身上,语气带着些许关心,更多的是不容置喙,就好像是父亲对孩子的训导。
颜清辞朝衣服里缩了缩身子,连走了一天一夜,她也着实累了,又看初一那样不容否决的样子,只得答应下来,心里想着待到后半夜再让初一歇着,换自己守夜。
就在颜清辞半睡半醒正朦胧间,突然就听见一阵万分嘈杂的声音,接着就有刺眼的光透进来,虽然是闭着眼,她还是万分清楚地感觉到,那是火把燃烧发出的光亮。
颜清辞猛然睁眼,就见有十几个北疆装扮的人,人人手里举着火把,正放肆大笑着瞧她,而他们身后,初一被绑了手脚封了嘴丢在一旁。
“你们要做什么?”
问出这话的时候,颜清辞心中其实已有了答案,北疆人掳走中原人,要么做奴,要么杀头。
为首的那个北疆人摆了摆手,就立刻有几个人上来将她围住,足有手腕粗的麻绳就一圈圈缠上她的腰间。
那个人走过来,大手一下捏住颜清辞的下巴,凑近了在她脸上仔细打量着。颜清辞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一下下扑在自己的脸上,心中直觉得恶心。
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他转头指了指倒在地上的初一,对其余的北疆人说道:“那个男人,在这杀了,这个女人,带回去给头儿瞧瞧。”
那几个北疆人得了令,也不多犹豫,举起手中的大刀就朝初一走了来,冷冽的刀光一闪,就直直朝初一的脖颈处劈下去。
“不要——”颜清辞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大喊,心都要从胸膛里蹦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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