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否是那场大雪的缘故,今日城外倒是静的出奇,四下里唯有一片白茫雪色,积雪深厚,明整洁白,接续遍铺满地,遮住了往日里的黄尘枯草,只余纯净美好。
众人见了这场景也不由就放松下来,青天旷远,凉风习习,令人身心舒畅,况且这地上雪色接续,没有一点人或者马匹的脚印,想来该是无人活动的。
士兵们松开了紧张的情绪,一路倒似观景般慢悠悠前行着。
只是队伍的最前头,小沈却越发紧蹙起了眉,他分明听到了除却风扫枯枝之外的一丝异样响动。
他抬手命令身后的人停下脚步,那声音就更加清晰起来,在周围的树林间窸窸窣窣,却不过一瞬,就平息了,只余下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的停止让他身后的士兵有些困惑,就问了出来:“将军,这是怎么了?”
这样微小的异动,看来只有小沈发觉了。
“周围似乎有人,你们候在此处,我去瞧瞧。”
那几个士兵自然是很担心小沈将军的安全,却又想到他那样的武功身法,该是不会出什么意外的,自己去了倒是累赘。上次他中箭受伤,便是为了救身边已然不敌的士兵,才导致躲闪不及,若是这次是因为自己再害得小沈将军受伤,那可要真的被沈姒将军活剥了。
那几个人如此一思量,当下就听了他的令,即刻停下脚步,在原地等候着。
小沈边侧耳细细听着四周微弱的声响,边放轻脚步缓缓迎上,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跟到林中深处,那声响竟一下消失了。
小沈眸色一冷,知道他们定是要动手了,随即眼神冷厉一瞟,就见四周足有几人怀抱粗的树木后藏了几个北疆人,此刻正蹲踞在树后,拉弓搭箭,直直指向自己。
箭弦紧绷,不过一瞬,一支冷箭就朝着他直愣愣飞来。
小沈冷然一笑,将袖口中两指间夹着的尖利石子悄悄翻起。
正欲出手时,却突然有一道人影从旁边的一棵古树后窜出,不偏不倚直挡在他身前。
小沈一怔,霎时那锋利箭头就直直刺进了身前人的胸口处。
一口鲜血猛然喷出,洒落在洁白的雪层上,红的触怒惊心。面前的人立时就倒了下去,小沈当即几步上前接住,那人就瘫倒在他的怀里,待看清了那人的脸时,小沈骤然眉心深拧,心中如有巨石倒压,他怀中的人,竟是颜清辞。
少女横倒在他的怀抱里,口中不停有鲜血涌出,温热的血淌进他的掌心里,他茫然瞧着她,就见她如纸苍白的唇边竟浅浅勾起一抹笑意,眸中含着水雾也在瞧着他,那眼神竟不全是痛苦,更多的甚至是喜悦和安心。
就好像在说“还好你没事。”
他的心陡然一颤,一下悲恸莫名,竟有泪珠渐渐蓄在眼眶里,他赶忙移开目光,就发觉她的身子软绵好似一摊水,他能感觉到她的气力在一点点消散,最后掌心的温热也消失了,她周身都冷了起来,呼吸也渐渐浅下来,然后紧紧合上了眼昏倒过去。
他原本寒凉的眸底一下烧得猩红,满含杀意的眼神向四周一扫,接着大手一挥,数个比刀锋更尖利的石子就飞了出去,深深插入那群埋伏的人的脖颈处,一击毙命。
小沈将自己的大氅解下,轻轻盖在怀中人的身上,然后将人拦腰横抱起,大步回返。
“快传医官!”
刚到军营门口,他便大喊着传唤医官,怀中的人身子已然寒凉如冰,他只觉得有一种此生从未感觉过的心慌无措在心中悄然疯长。
医官在屋内为颜清辞医治,他就在门外等候,心跳如打鼓般狂乱,似是要蹦出胸腔,掌心也浸出了丝丝冷汗,无论如何也无法平静,他焦急万分,却又帮不上什么,只能兀自盯着满手的鲜血发愣。
在门外,一站就是五个时辰。
他本是不信神佛的,却在这五个时辰里为她祈祷了千万次。
医官一出来,他就赶忙迎了上去,一瞬间心里紧紧缩了一下。
医官揉着忙碌一天已然酸痛的腰,对着他道:这姑娘还真是命大,那箭若是再深一点,可真要穿透心脏了,要是那样,就算玉皇大帝下凡也救不成了。”
说完,见小沈还是一脸担忧呆呆站在那,他便又接道:“将军放心吧,我已经将箭头拔除了,血也已经止住了,并且吩咐下去命人去煎药了,晚些时候将药给她喂下去,明日大概就能醒转了。”
“有劳。”
闻言,他一直高悬的心才缓缓落下,向医官道了谢,便走进屋内。
见她无声无息躺在床上,他的心中就好似缺了一块,不自觉就湿了眼眶。
许是因为愧疚,他深深瞧着她惨白的脸色,心里这样想,她为自己挡了箭,他心中自然万分自责愧疚。
他就坐在床边这样静静瞧着她,直到日头西沉,只余一片金辉洒满天际时,有匆匆的脚步声打破了两人间的静默。
是沈姒端了药来。
见到小沈还是一动不动坐在床边,沈姒不由一愣,心中暗暗有些不爽快,他如此关心担忧一个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你去休息吧,我来喂她吃药。”
小沈没搭话,只是将药碗拿在了手里。
沈姒知道他是要自己来,心中更是泛起阵阵酸意,却也无可奈何,自己总不能阻着他,况且也阻不了,只能悻悻离开。
小沈将颜清辞扶起,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然后舀起一勺汤药,贴近唇边轻轻吹了吹,确定温度合适后将勺子伸到了她嘴边。
一整勺汤药送服下去,棕黑色的药汁从嘴角又尽数流了出来。
小沈扯过桌上的手帕细细擦掉,眉头微微蹙起,心想她自己是吃不进药的,不免就又心急起来。
随即灵光一闪,他将药碗送到自己嘴边,然后将一大口汤药灌到了自己嘴里,俯身贴上怀中人的唇瓣,两唇相接,淡淡药香在两人唇齿间弥漫,他含住她的唇,将汤药一点点渡给她。
碗中的药见了底,他万年寒冰般的脸竟浮出一抹红晕。
他用拇指轻柔地擦了擦她的嘴角,满目柔软瞧着她,眉宇舒展,如寒冬已逝,春花片片。
他不自觉就向她贴近,抬手拢了拢她散落在鬓角的青丝,瞧着她安然的容颜,心中竟止不住悸动。
一时间又觉得这种感觉万分熟悉,他确认他从前定是认得她的,便不自觉又开始在脑中遍寻蛛丝马迹,这次倒有了收获,记忆里一场大雪落了进来,天地一片茫茫然的白,朦胧间他瞧见一个瘦弱的背影,瑟缩在角落里,他的心狂跳起来,想走近些去瞧见她的脸,脑中却猛然迸起炸裂般的疼痛,直欲让他撞柱而亡。
他只得作罢,尽力安了安神,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颊,嘴角不自觉就扬起浅浅的笑。
这一切,却尽数落进门外沈姒的眼中。
她躲在门后,透过缝隙静悄悄瞧着屋内发生的一切,眸中就慢慢氤氲起一层水雾,胸口剧烈起伏着,她尽力克制自己杂乱的呼吸,忍下想要冲进去拉走小沈的冲动,最终只能狼狈跑开。
回到房中,她再也不能忍耐,串串泪珠就夺眶而出,肆意在脸上流淌。
“将军,你这是怎么了?”沈姒的这个举动可把墨曦吓坏了,忙就问道。
墨曦原是北疆周边小镇上的人,战乱起时,她被北疆人掳了去做奴隶,后被沈姒所救,她为报恩,就求了沈姒让她留下做她的侍女。
沈姒原是百般推阻的,可若她不同意,墨曦便嚷着要去上阵杀敌,可她分明不会武功,若是去了也只是白白送死,偏她又执拗的很,任沈姒如何劝也都无济于事,况且她家中亲人都死于北疆人之手,若留她一人在家中,也难免日日感怀,沈姒心中不忍,最后就只好答应了,不过说是侍女,其实待她也如朋友亲人般,也幸而有她,沈姒在这个都是男人的军营里才有了一个能说说心事的人。
此刻她正需要一个能尽诉心事的人,沈姒尽力平复着呼吸,抽泣着就将方才的所见都说与了她。
墨曦听完也皱起了眉,眸底燃起猛烈怒火,重重锤了一下床,似是在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
“这是什么道理,你喜欢小沈将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颜清辞算什么,怎么一来就要使那些狐媚子手段勾引人……”
沈姒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止了她的话:“别这样说她……”
虽说自己是万分不想她靠近小沈的,可还是不愿这样去说她,毕竟是女孩子家,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嘲讽。
墨曦却更起了劲:“将军你就是太善良了,她抢了你的人,你还为她着想,小沈将军那样的性子,平日里对谁不是冷冰冰的,也就同你还有几句话说,若不是她使了什么下作手段,怎么会引得小沈将军对她如此上心!我瞧着小沈将军本对将军你是有点意思的,这下可倒好,被那狐狸精魅惑了去,真是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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