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去岚陵还有不到七日了,齐欣然有些不安,担心此去会一无所获。若此路不通,她该何去何从?难道要嫁人生子,过一个凡人理所应当的一生吗?她能忘却前尘,回归原本的轮回吗?可是,前世的记忆滋扰着她,让她夜不安眠,难以释怀。

    她坐在榻上,手中执着绣绷,耐着性子绣蝴蝶。怎奈她无心于此,装模装样绣了几针便停下。小刘氏拿来的绣样十分好看,是两只粉团团的蝴蝶,图案活灵活现。可惜,齐欣然不是寻常少女,小女孩时兴的打络子,绣荷包,通通没有耐性坚持到最后,往往学了一半就放弃了。因为心有所念,倒是常常去齐显书房,翻一些名人游记亦或是地方志怪一类的杂文。齐显也不拘束她,她倒也自得其乐。

    突然,门外热闹起来,小丫头脚步急促,家里的王嬷嬷也在高声说着什么。齐欣然好奇地推开房门:

    “嬷嬷!什么事?”

    “大姑娘!大公子回来了!”王嬷嬷兴冲冲地道。

    “知道了,你忙去吧。”齐欣然坐在镜子前,一边理着鬓发,一边回想,这一共没见几次面的兄长,什么模样来着?他如今十九岁了,该跟齐显差不多高了…正想着,小丫头灵巧冒冒失失地撞开房门。

    “大姑娘快些选件新衣,夫人着我给大姑娘更衣呢!”

    齐欣然觉得有些好笑,家里人口少就两个老仆,两个丫头伺候,平日里她穿戴都是亲力亲为,很少让丫头伺候。仅仅是长子归家,何必这般隆重?

    “我这一身也不旧,索性不换了!”

    “可是夫人说……”没等灵巧说完,就见这位大姑娘冷着脸撇了她一眼,她很怕大姑娘,便缩着肩膀,不再做声。眼看着小丫头扁着嘴要哭,齐欣然头痛,只好安抚她,翻出一袋蜜饯零食哄她。她才十岁,据说是南方来的商贾和坊市里的胡姬的私生女,在坊里长大。原本有母亲爱护,倒也能吃饱穿暖。可惜,一场小病那胡姬就没挺住去了,一个孤女登时沦落为奴隶。齐显在集上看见她实在可怜,便买回家中。她年纪小做不了什么,就让她打打下手兼陪伴二姑娘悠然做个玩伴。

    安抚好了灵巧,齐欣然还是披了一件崭新的大袖,免得小刘氏觉得她过于忤逆。齐欣然从小就不大顺从她,她前世死时早已成年。原本寻常女孩从小就依赖母亲,跟母亲学习小到针织女红,大到为人处世。而齐欣然很少与她亲近,不仅如此,因她上一世做人时是几百年前,当时民风更加开化,对女子束缚不多,又因为从小读书,便对小刘氏那一套贤妻良母,温柔恭谨十分不适。况且,此生她原本也是做不了常人的,便与这一世的亲缘淡一些,少些牵绊。

    整理好衣着,便缓步走向前厅,没走多远,就听见齐显兴奋地高谈阔论,小刘氏对着齐鸣嘘寒问暖,悠然害羞地靠在母亲怀里,厅堂里笑声不断,这宅子里的几口人都聚在一起,而她则置身之外,无法融入,也不想融入。

    齐欣然在堂外站了片刻,还是走入了这一片热闹温馨。规规矩矩地行礼后,便站在一旁悄悄打量齐鸣。他与齐显一般高大,面白无须,与他父亲相似的周正的五官,只有眼尾微微上挑,显出一派少年人的锐气来。与之相反,他的声音却有些低沉,一说话便有几分少年老成,这般矛盾的气质十分特别,让人见之难忘。齐欣然打量他时,察觉齐鸣似乎也在打量她。这有些奇怪,齐鸣八九岁离家求学时,两姐妹都很年幼,对这位兄长几乎没有印象。虽然这些年他归家几次,但除了照面时见礼,其余时间是从不搭理她们的。

    晚上就寝前,小刘氏来到她房间。母女二人客客气气的互相问候,沉默片刻,小刘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作罢。

    小刘氏自觉有些亏欠自己的女儿,自己嫁过来做继室,本就是过来照顾外甥的,她很自知,所以尽心尽力照顾外甥和夫君了,却忽略了自己两个年幼的女儿,等她有余力照顾女儿时,却发现两个女儿都不亲近她。小女儿毕竟年纪小,很快就和她亲近起来。只有这大女儿,总是冷冷淡淡地难以亲近,怎么讨好她都无用。而且她年级还很小时,就十分有主见,且倔强固执。虽说血浓于水,但大女儿始终拒她于千里之外。因为愧疚也因为无奈,她也不再强求,尽量顺着她。

    可是,如今她却犯了难。女孩即将及笄,可是婚事却无着落。这毕竟是她的长女,她愿意尽心尽力为她筹划。可是,她这样的心性,该为她选什么样的夫家呢?邺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适合的人家并不多。齐家重文,她希望能把女儿嫁进耕读世家,岚陵世家众多,并且齐家主家在岚陵家大业大。思来想去,她还是跟齐显商议致信给岚陵的长嫂,并写信给岚陵求学的长子,让他在众同窗中也多多留意。怀楠书院的学子大多世家出身,然而齐鸣毕竟年轻,这样事情让他很是为难,但念及家中只有这两个妹妹,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齐家在国内是有名的大氏族,可是,他家这一支确是没落了。他家择婿属实为难,高不成低不就。可他一个学生,要如何在同窗中择妹婿呢?春假前,他去酒楼赴郑生的宴,席上十几人皆是平日好友。觥筹交错时,忽一人姗姗来迟。只见此人一身淡青色的文士长衫,身姿挺拔,因未及弱冠头上扎着宝蓝色发带,眉目如画,气质沉静,正是学院院首侄子江净之。其父江看山是朝中的大学士,才高八斗,十分受人敬仰。江家亦是悠久的世家,自古才子频出,在岚陵旁的望龙江扎根,人称江左第一世家。江净之擅书法和诗词,八岁写了一幅千福图,受到了当时太傅的赞赏,被收藏在皇家的文缘阁之中。他写的词也很受喜爱,他题在酒楼壁上的词争相被歌姬传唱。

    江净之喜静,平日很少参加同窗的宴请,因为他的身份同窗皆以为他为人高傲,不屑与人交往。确实,因他年少成名,家中长辈担心他狂妄自大,对他的要求愈加严格,他也常常自省其身,规束自我。这次同窗郑生邀他,本以为他不会来赴宴。没想到小公子翩然而至,惊得在座众同窗目瞪口呆。江净之见众人冷了场,不慌不忙告了个罪,安然入座。郑生生性外向,马上活跃气氛,一时间酒桌上推杯换盏,年轻的学子个个高谈阔论,酒酣耳热之后互相称兄道弟起来。

    在座的学生大都岚陵人士,仅有齐鸣来自邺城。邺城乃边关重镇,来往各地商人,杂胡聚集。在座学子大多没见过胡人,十分好奇,争相向齐显询问,连江净之也心生好奇,竖耳倾听。齐鸣讲到胡商以物易物,胡姬丰润迷人,惹得各学子心向往之,纷纷请求跟随齐鸣去邺城游历。尤其以郑生叫嚷的最欢,他家有商队常年北上邺城,提议可以跟随商队北上,商队里有许多护卫,可以带很少的仆从一同出发。此提议一出,众人皆眼前一亮,纷纷附和。齐鸣心中一动,在座的同窗皆是氏族大家出身,虽良莠不齐,但可以让父亲从中考虑。想到这,齐鸣深觉这是个好机会,便顺势同意。这群年轻人都是急性子,正好临近春假,众人就要马上启程。

    最终成行有六人,江净之赫然在列。齐鸣意外之余,脑筋一转竟起了捉弄之心,一路上三四天,几人朝夕相处感情日渐深厚。随着接触日久,几人对江净之印象大为改观,江净之话不多,但往往能切中重点,点评事物狠辣不失幽默。众人称兄道弟之时,齐鸣故意玩笑的说:家中有一妹妹待字闺中,为兄十分欣赏江郎之才,望其能成为他齐鸣的妹婿云云。众人纷纷起哄,可江郎并无窘态,只微笑不语。众人便询问齐鸣,其妹相貌如何?文采怎样?这让齐鸣有些为难,他与这位妹妹没见过几面,不记得她的长相,对她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她个性强烈,很有主见,可这话不能说。这时,郑生一拍手,促狭道:“齐郎英姿俊朗,其妹应当不差,等到了邺城一见便知。”其他人拍手欢呼,让齐鸣找机会,他们几人自会守礼,远远的观望即可。

    一行众人随着商队浩浩荡荡来到邺城,作为东道主,齐鸣负责打点行程住处,忙的团团转,只在出发时匆匆给家里发了一封信。这边齐显刚收到信,那边一行人已经入城了。齐家的宅邸很小,只有三进,仆从也只有几人。所以,他急匆匆的先把众人安排到行馆,再回家拜见父母。

    他有三年没有归家了,家里还是老样子,父亲依然精神奕奕,继母小刘氏憔悴了些,想来妹妹的婚事让她十分忧虑。这时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女步入堂中,她半垂着头见礼,看起来规规矩矩,语气平淡并不热络,气质很是沉稳,这与他的想象完全不同。少女行完礼站在一旁,抬起头来打量他,两人目光相遇对方也毫无怯意。齐鸣仔细打量一番,少女容貌秀丽,杏眼黛眉,嘴唇小巧,平心而论并不惊艳。但她气质沉雅,身材高挑,十分打眼。暗暗点头,心说:有戏。

    晚饭后,齐鸣与父亲促膝长谈,直到继母送来茶点,才想起此次突然归家的目的。便与父母说道:“明日,我几位同窗要来家中拜访。”齐显抚须点头。

    顿了片刻,齐鸣继续说道:“我这几位同窗皆是岚陵人士,其中,院首子侄江净之和西城郑氏郑生,我尤为欣赏。”

    “不过,江郎乃江左第一世家宗家的独子,身份清贵……”

    齐显一怔,思索片刻:“江左江家……我与其父江看山是旧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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