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家小厮按荣婳的吩咐,出门折腾了一日。当天傍晚,江淮散值回来,便见房东等在门口。
房东一见江淮,忙笑着迎了上来,抱拳行礼道:“问状元爷安。”
江淮笑着回礼:“先生折煞江某,不知先生怎的有空过来?”
房东递还给江淮两贯铜钱,说道:“这是您之前预付两年的房租,须得还您。我这院子卖出去了,新房主说此处暂时不用,您可以继续住着,也不必给她付房租,只需帮她打理着便成。”
江淮闻言微愣,还有这好事呢?不要房租?
乍听房子卖出去时,江淮还担心无法继续和周家打交道,但眼下听自己还能继续住在这里,虽不收房租有些奇怪,但也没做他想。和房东复又寒暄了几句后,便回了家。
本以为这便完了,怎知吃过饭,正等周家小孩过来呢,到了时辰,来的却是周老太太。
江淮迎出门去,不解道:“怎么没带孩子?”
周老太太有些歉意道:“实在是辜负大人好意,我家宅子卖出去了,明日怕是就要搬走。”
今日买房的人来时,周老太太本是不愿答应的,毕竟住在这里,有江淮亲自教孙儿。
但是买房的人,价儿实在给的好。
不仅可以让他们换个更好的住处,还能余下一大笔,能让他们的生活更好。等换去好地方住,完全可以给孩子找个书院,虽不如状元亲自教来的好,但整体看下来,卖掉的好处要更多些。
之前江淮还没觉得有什么,眼下却是真心实意的泛起了愁,他这折腾这么久,才和周家打好关系,什么都还没问出来呢,怎么他们就要搬走了?
念及此,江淮忙道:“搬去别处也无妨,这一年来承蒙照顾,即便不是邻居了,孩子还是可以每天来找我。”
周老太太人老实,听着愈发感动,愈发觉得不能挥霍江淮的好意,忙真心实意道:“大人,你真是个好人,日后定会飞黄腾达。我又怎么好意思让那捣蛋鬼再来打扰你,实不相瞒,这次买房的人,给得价极好,五十两呢,我们多久也赚不到这么多钱。有了这笔钱,我儿子明日就去给孙儿找书院。不必再麻烦大人啦。”
江淮笑容僵在了脸上,心知再劝下去,反而显得另有目的,便只好硬撑着笑意,将周老太太送走。
周老太太一离开视线,江淮的笑容便垮了下来,眉心微皱。
这事儿不大对劲。
五十两买永仁坊的一间院子,主人不是有钱烧得慌,就是脑内有疾。
而且,自己租的这件院子,和隔壁院子,都是同一天买的,兴许买主是同一个人。而且还许他继续住,还不要房租。
这人买永仁坊两间院子,买了还不住,是要做什么?还花这么大价钱?
谨慎起见,江淮唤来赵林,吩咐道:“去打听一下,这两间院子的买主是谁?”
赵林行礼而去,江淮轻叹一声,自回了房中。
江淮倒了一杯茶,边小口抿着,边拧眉深思。
曾经在定国公府做过事的长工们,如今他能找到的,唯有周家。眼下周家搬走,他短时间内,能有什么法子再接近周家呢?
一时间,江淮忽地有些后悔之前放出去的消息。
当时为了住进永仁坊而不让人起疑,不得不编造家贫欠债的说法,一来免了榜下捉婿的烦恼,二来也可顺理成章的接近周家。
眼下好了,周家搬走了,他作为一个“家贫欠债”的穷状元,短时间内也不好跟着再搬去别处。
“哎……”江淮放下茶盏,一声轻叹。
看来周家的事,只能先放放,让赵林派人留心着,看日后还有什么机会再接近周家。
而京城另一面,荣家长乐坊的宅子中,荣婳正在和荣忆投壶玩儿。清晨派出去的小厮,满头大汗的回来,衣领处也湿了一片。
荣婳和荣忆停下手里的动作,朝小厮看来,小厮上前,舔一舔发干的唇,向二人行礼道:“小姐,事情都办妥了。江大人租的那间,连同周围的四间院子都买了下来。”
荣婳满意地点点头,而后问道:“瞒住了吧?没透露荣家的消息吧?”
小厮点点头:“瞒住了,对外以我表哥的名义所买,就算江大人要查,也只能查到我表哥头上。”
荣婳抿唇一笑,对他道:“快回屋里去喝口水吧,瞧你嘴干得。”
小厮忙领命而去。
小厮走后,荣忆笑着打趣道:“哟,姑姑转性了?这回居然瞒住了荣家?我还以为,你会弄得满城皆知呢。”
荣婳忙道:“傅明赫的亏我可不能吃第二遍!若现在让他知晓,一旦又是为了钱才和我虚与委蛇呢?”
“学聪明了!”荣忆笑道。
荣婳转转手里用以投壶的箭,抿唇一笑:“那可不。对了……”
荣婳看向荣忆:“明晚我俩就得溜回府了,明天还能自在一天,咱俩去万华楼听曲看戏去?”
万华楼可是长安城达官显贵最爱去的销金窝,楼中美食美人齐全,有戏曲,有杂耍,有幻戏,各种节目让人应接不暇。
这提议荣忆能拒绝?忙不迭的应下。
姑侄俩开开心心商量好,晚上各自早早睡了,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后,俩人就出了门。
姑侄俩出门后,先骑马去千岁湖游玩,只为去吃一碗新鲜的藕粉莲子羹。千岁湖是城外最有名的湖泊,景色绝美且又繁华。
千岁湖附近有一处皇家园林,其中有许多稀有的花草树木。每年春朝会开放给全城百姓,以供游玩儿赏花。
如今春朝已过,园林已经关闭。但依旧不影响千岁湖的热闹,除了皇家园林,千岁湖周围,还有不少达官显贵的别苑,依山临湖,鸟伴芳归,住在这里,着实令人心旷神怡。
荣家是父亲这辈才来的京城,故而除了城里的宅院,并无其他别苑。荣婳一直想在千岁湖买块地,但荣峥总是以太招摇为由拒绝,但是那天在武定侯府,荣峥说只要她听话,千岁湖买地的事就可以考虑。
荣婳心想,等在千岁湖买了地,就着人按照自己最喜欢的样子,建一所最和心意的宅院,等她日后成了亲,就常和夫婿来这里小住,这小日子,想想都觉得向往。
快到晌午时,荣婳和荣忆回了城,往万华楼而去。
进了万华楼,二人在主楼三楼上,挑了个间能看戏的隔断,而后点了一些招牌菜式,便喝着茶,看起了台下的戏。
荣婳听得入迷,但荣忆听了会儿就不耐烦了,跟荣婳说了声,便去了万华楼次楼。
荣忆走后没多久,荣婳忽听旁边的隔断里,店家招呼了好几名公子进去。
荣婳本没在意,但只隔着一段屏风,隔壁人说话的声音听得委实清晰,有些耽误她看戏。
荣婳正欲唤店家过来,给她换个地方,却忽然听到傅明赫的声音从跟隔壁传来,眼前一亮,鬼使神差的重新坐稳了回来。
忽听有一名声音较为轻浮的青年说道:“傅兄幸好没和荣家扯上关系,商户出身。自荣陵死后,家里也没什么人在朝中供职,还是经营着河东道的生意,纵然有钱,但委实上不得台面。”
话音落,当即便有人附和道:“是这么个理儿,就现在这镇边候的爵位,还是荣陵拿命救驾换来的。荣峥呢,一天世子没做,就直接当了镇边候,除了这爵位,也就一个没实权的虚职在身。指不定哪天削了爵,就又成商户了。”
傅明赫的声音传来:“未来之事不好说。荣家的女儿,不是和这届状元定了亲吗?说不定日后,互相拉扯着,后辈就慢慢走上正轨了。”
“和状元定了亲?哈哈哈哈……”声音较轻浮那名青年当即大笑:“江淮?这人我知道,跟我哥哥同在翰林。他是有本事,有才华,可是负债四万多两。这嫁过去能有什么好?”
另有人道:“□□家有钱啊!荣陵死后荣老太爷就那么一个姑娘,宝贝的跟什么似得。我倒觉得荣家聪明,花点儿钱和状元结亲,一个要实权,一个要钱,各取所需,互利互惠。”
话音落,便有人不解道:“可是这些年来,荣家姑娘的名号,咱可都没少听说。试想别家姑娘,咱几乎连有几位都不知道,可是这位的大名,如雷贯耳。前两日还闹了武定侯府的满月宴吧?就这样的姑娘,江淮一介文人,怎么看得上?这为了钱,腰折得也够彻底的。”
才不是!荣婳当即便红了眼眶。
往日里别人再这么吵架,想着别人是故意气她的,她也就没多在意。
但是此时此刻,在双方都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听到了京里对她最真实的评价,要说心里不难受,那肯定是假的。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自己心里清楚,用不着这些人来编排她!
她家是商户出身没错,她学不来京里那些小姐的做派也没错。但这并不代表,人只有那一种活法儿才是对的!
她一不伤害他人,二不行止不检,只是爱闹爱玩儿了些,何至于就对她持有这般偏见?
还有荣家!
宝历八年,河东道十八州失陷于突厥,整整三十四年,荣家都生活在突厥的统治下,但未曾有一日忘记过自己是汉人。
祖父抱憾而终,有生之年未见王师。
直到乾丰六年,当今陛下方才收回河东道十八州,这期间,作为河东道最大的商户,若不是父亲送钱送粮送马送兵器,被突厥截断后援的大军,怎么可能取得最后的胜利?父亲还因此废了一条腿。
商户怎么了?商户一样可以为国效力。
这一刻,荣婳心里,忽就觉得,和江淮成亲,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事,而是他们荣家的事。
她可得好好给京里这些人看看,她、荣家,一样可以堂堂正正,凭本事获得状元的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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