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同跟着定国公从书房回来之时,正院已经摆好了宴席,就等他们二人入座了。

    定国公虽然为人不苟言笑,对子孙却不苛刻,再加上今日来得只有国公夫人嫡出的大房和二房,用膳的气氛倒是很融洽。

    宋予安一言不发地埋头吃饭,席间除了给宋幼安夹菜再也没有其余动作。

    “予安,日后可要认真读书,不可坠了定国公府的名声。”

    定国公忽然给宋予安这样的嘱托,除了宋景同之外的人都一时有些愣住,在他们的耳朵里这话无疑就是定下了他的位置。

    国公夫人倒是没什么反应,大房的夫妻俩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陈氏瘪了瘪嘴没说话。她虽然爱没事挤兑几句二房,也埋怨过二房抢了世子之位,但是她和宋景齐也很清楚定国公府的前途是系在二房身上的,只要定国公府风光仍在,他们大房就可以一直沾光。

    “是,予安谨记祖父教诲。”宋予安闻言起身规规矩矩地给定国公行了礼。

    “坐下用膳吧。”

    “是,祖父。”

    一顿饭只有宋景同吃得食不知味,他对宋予安有愧,平日里便疼爱地紧,并不指望他给国公府挣来什么荣光,只需平平安安长大成人即可,但是现在圣上的一纸圣旨将他的计划全然打乱。

    说是挑选伴读,但是像定国公府这种功勋卓著的勋贵又是忠诚的皇帝党,还有几家太子党羽的人家,被选上几乎是板上钉钉,挑选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

    用完晚膳,他们就被打发回自己的院子了。同来的时候一样,宋景同一手抱着宋幼安,另一只手牵着乔氏,乔氏再牵着宋予安,下人们默默跟在身后。

    “媛娘,你带沛沛先回去,我有事要和予安说。”

    “什么事啊?”

    “没什么事,就是功课上的一些事情。”

    “好。”乔氏也闻言没有追问,带着宋幼安就回去了。

    “予安,跟我进来吧,我有事情同你说。”说完就抬脚跨进书房。

    “是,爹。”

    宋予安站在他面前好一会儿都没等到宋景同说话,他不由得有些好奇。

    “爹,不知您要和儿子说什么?”

    “予安,为了爹的私心叫你从小便装成男子,你是否怨恨爹?”

    “予安知道爹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予安不会怨恨爹。”

    宋予安这些日子东拼西凑也大概拼凑出了当年的真相,一来宋景同武艺才学各方面都比他的同胞大哥要出色太多,他不甘心因为片刻的差距而错失世子之位;二来定国公府在皇室看来颇有些功高震主的意思,他们需要更有手段的家主来保证在将来能保全定国公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因此宋景同的行为多少也有一些定国公的纵容在里面,毕竟宋景齐是不具备带领定国公府危难之中全身而退的能力。

    所以说怨恨,宋予安真的谈不上,更何况她只是中途占据了她的身体,她没有资格来怨恨她的爹娘,她能够重活一遭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予安,接下来爹说的话你要听好。圣上已经下旨为太子殿下挑选伴读,你就在名单之列,而且几乎肯定会被选上。这是身为定国公府子孙必须接受的安排,从现在开始不论你是害怕还是迟疑,你都得放到一边,跟着太子好好侍奉他。”宋景同蹲下身同宋予安平视。

    “太子伴读?”宋予安听到这番话的时候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她过去的十五年都在幽州城长大,见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当时身为幽州刺史的宋予安,如今重生在定国公府他居然眼一眨就要成为太子伴读?!

    “伴君如伴虎,太子虽然仁厚,但你一定要时刻谨言慎行,切不可冒犯太子。”

    “爹,儿子谨记。”

    “予安,是爹对不起你,你只需好好坚持一阵子,爹一定想办法让你离开。”

    看着宋予安乖巧的样子,宋景同简直无比后悔当年为了世子之位让她受了这么多苦。

    “没事的爹,我可以做好的,您不必替我冒险,我既然享用了定国公府的荣光,就该进作为子孙的本分。”

    “好,爹相信你,明日随爹进宫。”

    “是。”

    “爹送你回去。”

    宋景同摸了摸她的脑袋,起身牵着她的手离开书房。

    宋予安走在他身侧,抬头借着走廊上的灯光看他的侧影,他的身影和孟维远一般高大,生得比孟维远好看一些,城府也更深,但是他们都一样疼爱自己的妻女,将她们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她何其有幸,上辈子拥有孟维远这个好爹,这辈子拥有宋景同这个好爹,她会代替宋予安好好做定国公府的子孙。

    宋予安回屋之后,在云袖的服侍下洗漱之后爬到床上,黑夜中瞪着眼睛看着床顶,从明日开始她居然就要做太子伴读了。要从一个无忧无虑的边城少女努力做一个君主身边战战兢兢的伴读。

    而这边宋景同刚刚和乔氏坦白这件事情,只见乔氏一言不发地站起身。

    “媛娘,你这是这么了?怎么不说话?”

    乔氏拉上他的手就往门口走,一把推出门外,利索地关门落锁。

    “媛娘,媛娘,我们有话好好说,你开门。”宋景同此时也顾不上会被下人听见了,门拍得啪啪响。

    “媛娘!”门拉开,是乔氏生气的脸,随后扔出了一个枕头。

    回应宋景同的只有比方才还要响的关门声。

    敲了几声仍旧无人答应,宋景同只能抱着枕头来到了书房,看来今夜媛娘是铁了心要让他睡书房了。

    第二日一早,宋予安就被云袖从床上挖了起来。

    “少爷您该起身了,再不起就迟了。”

    “好云袖,你就让我再睡一会儿嘛。”宋予安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根本不想起来,外面天都还没亮呢。

    “少爷,真的要迟了,世子已经派人来催了。”

    宋予安迷迷糊糊被云袖伺候着穿衣洗漱束发,一直到送上马车都没睁开眼睛,靠着宋景同就睡着了。

    宋景同看着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模样,只觉得可爱地紧,干脆将她抱在怀里让她睡得舒服一些。

    皇宫门口,东宫的大管家德公公正候在门口等今日前来竞选伴读的世家少爷,他远远地看到宋景同抱着宋予安走过来,立刻就迎了上去。

    “世子,奴才有礼了,小公子这是?”

    “前些日子受伤在家修养,今日起得太早了,还没醒呢。”言下之意是身体不好再加上突然起得那么早才起不来。

    “诶哟,小公子身子没事吧?”

    “现在已无大碍了,就是顽皮一个不小心从高处摔了下来昏迷了几日,太医说修养些时日便好。”

    “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世子将小公子交给奴才吧,奴才将他带去见太子殿下。”

    “就不劳烦公公了,你在这儿忙。离上朝还有一会儿,我亲自送他去东宫。”

    宋景同看了眼时辰,提出要自己送,他担心宋予安一个人在深宫之中会害怕,想着还是自己送过去稳妥一些。

    “世子若是不放心自己送也可。”德公公看着宋景同抱着儿子的样子,心里不由感慨坊间传闻定国公世子疼爱妻子和一双子女果然名不虚传。

    “谢德公公通融。”

    宋景同抱着宋予安走在宫道里,天刚蒙蒙亮,周围寂静无声,连个宫人都看不到。

    “宋世子,请留步。”

    宋景同回头看竟是祁阳王府的孟玉清,他身边跟着个少年,正是他的嫡次子孟维远。

    “孟世子,您也是送贵公子去东宫?”

    “见过宋世叔。”是孟维远在和宋景同行礼。

    “是啊,我父王嘱咐我务必亲自送他去,要我说这皇宫他不知来了多少次,路比我认得熟。”

    “二公子许久未见又长高了许多。”

    少年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予安这是还没醒呢?”

    “贪睡,今日好不容易才叫起来,路上又睡着了。”

    “小孩子长身体,嗜睡很正常。”

    “爹,你看宋世叔还抱着予安弟弟,你连送我去东宫都不情不愿。”孟维远在一旁埋怨孟玉清。

    “嘿,你这个臭小子,予安多大你多大?你爹我哪还能抱得动你?”半大的小子个子已经快要赶上他高了。

    宋予安被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吵醒,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

    “爹,我们到哪里了?”

    “予安弟弟醒了!”孟维远方才就一直观察宋予安,就见她睡得正香,脸蛋红扑扑的,有点像他幼时养的卷毛犬。

    “予安,我们快到东宫了。”

    宋予安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正被宋景同抱在怀里,挣扎着要下地。

    “爹你累了吧,我醒了可以自己走。”

    “予安,这位是你孟伯父,这位是孟伯父家中的二哥,孟维远?”

    “孟维远?!”

    宋予安听到这个名字立刻瞪大了眼睛,她的臭爹爹,爱她如命的爹,就这样来到她面前了吗?面前的这个人和二十五年之后似乎变化并不大,只是身形瘦弱了一些,脸上还带着稚气。

    “你应该叫我哥哥,如何能直呼我的名字?”孟维远弯下腰,用细长的手指推了一下她的额头。

    宋予安这才回过神,站直身体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予安拜见孟伯父,拜见孟二哥。”

    爹爹,我好想你,再见竟已恍如隔世,不,对我来说是真的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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