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地面堆起了半个手掌深的积雪。夜半户外人烟稀少,这片银装素裹暂且保存完好。

    偏偏乔殊羽毫不留情踩了上去,她只披了件外套便匆匆出门,下面只有一条单薄的家居裤,没穿袜子的脚踝裸〇露在外,踩在雪地里像被钝刀子割。

    奔到自行车旁时,她一摸口袋傻了眼,钥匙没有带。

    她站在万籁俱寂的雪地里,没有手机,没有钥匙,浑身上下仅有一把随手抓的碎钱,是她的全部积蓄。

    小区外只有接触不良的路灯时隐时现,目之所及毫无人烟,更不消说车辆。

    而从这里走到人医,起码要一个小时。

    乔殊羽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用。

    只是眼泪还得迟会儿掉,她又回头往小区内跑,白茫茫一片雪地上,仅有她几道凌乱的脚印。

    这个时间点打扰人家未免太不礼貌,但乔殊羽无暇顾及这些,一下又一下拍着对门。

    约莫一分钟后,对门被打开,郑阿姨身着睡衣,脸上带着困倦:“小乔啊,怎么了?”

    “我妈妈在医院,我、我没有带车钥匙。郑阿姨,可不可以……”乔殊羽越急越乱,说话时舌头和牙齿在不停打架。

    郑阿姨一瞬间精神起来,她摸起放在玄关柜上的车钥匙,又顿了顿:“但我今晚吃了药,头有点晕。这样吧,我有个朋友也住在这个小区,我帮你问问。”

    “嗯,谢谢你。”乔殊羽点头如捣蒜。

    “怎么了?”女人睡眼惺忪地从卧室内走出。

    郑阿姨简述了眼下的情况后,女人上前一步道:“我会开车,我来吧。”

    乔殊羽来不及说谢谢,便跟着女人匆匆冲下楼。直到坐进车内,女人忽然开口道:“不过,上次开车还是大学学车的时候了。”

    但乔殊羽不在乎,她只想快点赶到医院,以什么方式、危不危险都不重要。

    在雪天开车不是件容易事,尽管公路上空空荡荡,但遍地的积雪仍让车打滑了好几次。

    女人依然一路高速狂奔,紧握方向盘的手绷出了青筋,急促的呼吸与她不遑多让,终于在第一时间将她送抵了医院。

    在女人停车时,乔殊羽匆匆奔进了医院。

    医院急诊室不大,她第一眼看见了坐在大厅椅子上的李亦梅,手里还扶着吊瓶架。

    “妈、妈。”乔殊羽踉跄着跑上前,“你没事吧,妈。”

    “我能有什么事啊。”李亦梅看向她先是一惊,而后挤出一番笑脸,“我醒来后本来想给家里打个电话,让你别来了,结果没人接,我就知道你肯定还是来了。”

    乔殊羽帮她扶着吊瓶架,在她身旁落座,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她:“妈,你怎么了?”

    她好像很少这么仔细地看李亦梅,母女间的深情对望,在某些时刻总显得有些矫情。李亦梅爱夸她,爱抱她,偏偏她最为抗拒这一类。

    而此刻,她忽而觉得眼前的这张脸有些陌生。她不知道人脸是否也有完形崩溃的情况,面前的脸苍老、憔悴又充满柔情,可却不像她日日看见的那个人。

    她收回目光,用力闭了闭眼。

    “也没什么啊,可能是没吃晚饭,低血糖犯了,加班的时候昏了一下,结果就给送医院了。”李亦梅语气轻快,“他们还叫了救护车,诶哟心疼死我了。”

    李亦梅笑得越坦然,乔殊羽心里越揪得慌。

    “医生的检查结果说什么?真的……只是低血糖?”

    和她一样,李亦梅不太会撒谎,但她现在希望,是自己识谎的能力太弱。

    “嗯,说我营养不良,让我回去补补。”李亦梅满眼慈爱地望着她,顺手帮她挑开额前的一缕碎发,“你想吃母鸡汤还是炖排骨?等你周日放假,咱们一块儿吃顿好的。”

    乔殊羽完全没有心思想这个:“医生说吃什么好,就吃什么吧。”

    空气暂时陷入了静默,她目无焦点地看向前方。医院里二十四小时都有人,有的面容疲惫,有的满脸焦躁,有的神情痛苦,众生百态。

    “囡囡,你骑车来的吗?外面雪那么大。”李亦梅突然道。

    “雪已经停了,对门的姐姐送我来的。”乔殊羽说完,忽然想起了女人。

    她环视了一圈四周,在背后稍远的地方和女人对上了眼,女人稍稍一颔首,像是示意她别担心。

    “回头可要好好感谢人家呀,要不周日请人家来吃饭?”

    “嗯。”乔殊羽有气无力地应道,看起来,李亦梅的精神比她还要好些。

    “明天还要上学,这都十二点了,你赶紧跟着人家回去吧。”

    “不要。”乔殊羽拒绝得很果断,“我陪着你。”

    李亦梅执着,乔殊羽更犟。

    几次三番要求无果后,李亦梅只得妥协她陪着自己将吊针打完。

    别人自然没有陪着她等的理儿,乔殊羽走到女人身边落座,说明了情况。

    “没关系,这个天骑电瓶车不太安全,回头我把你们一起送回去吧。”女人道。

    “太麻烦你了……”

    女人摇摇头:“远亲近邻嘛,以后还要互相帮助,别见外。”

    乔殊羽不想将时间浪费在无聊的推拉上,闷闷地点点头,没急着回到李亦梅身旁,而是抬头看向她微躬的背影,和不知何时冒出的星点白发。

    “情况……还好吗?”女人犹豫着问道。

    “她说只是低血糖,但我觉得她瞒了我。”乔殊羽抿了抿唇,刚刚始终吊着的一口气,在这刻尽数坍陷,眼眶红了一片。

    “会没事的。”女人一下又一下轻抚着她的背脊。

    女人的动作很轻很柔,在周遭消毒水和药剂的味道里,隐约能嗅到她身上清浅的花香。

    “姐姐。”乔殊羽忽然不想加上名字前缀,“我、我……”

    她没有说出口,也不知该怎么说,可女人像是读懂了她的心,伸手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她埋在女人胸前,双手环抱着对方有些许赘肉的腰际,眼泪稀里哗啦地流,将女人的纯棉睡衣濡湿了一大块。

    头顶的呼吸轻缓,胸口的起伏让人安定,女人始终不紧不慢地安抚着她的背脊,耐心而又包容。

    末了,乔殊羽情绪逐渐趋向平稳,主动从女人怀里退出,忽然有些迟来的羞涩,没敢看她的眼:“谢谢。”

    女人轻轻笑了一下:“嗯。”

    李亦梅的吊针一直打到凌晨一点多,回去的路上,女人的车速慢了不少,车也比去时平稳许多。

    一行人直到凌晨两点才到家,进屋后谁也没有多说话,只互相道了句“晚安”,便各自回了卧室。

    这注定是无眠的一夜,乔殊羽瞪着天花板,随着时间流转,逐渐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闹钟响得比预料中要早,她随手按下,意识到自己一夜未成眠,下床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李亦梅依然在厨房忙碌着,桌上已备好她的早餐。

    乔殊羽走上前,想让她请一天假,也想让她先别忙了。

    但李亦梅怎么都不依,推着她去餐桌吃饭,嘴里无非还是那些话,说她大惊小怪。

    通宵像是把她的脑子抽空了一块,她整个人都是恍惚的。课上讲的什么不知道,笔下写的什么也不知道。

    直到第四节课下,一行人涌去食堂,乔殊羽无力地丢下笔,在课桌上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很沉,无梦。

    再度醒来是被午自习的铃声吵醒,乔殊羽撑着依然昏沉的脑袋坐直,在旁边的空课桌上,看见了一袋面包。

    旁边贴了张便利贴:

    “注意身体,记得吃饭-”

    不用署名,也知道是谁的字。

    趁着老师还没来,乔殊羽拆开面包,额头抵着课桌沿,埋在下面狼吞虎咽地塞着面包。

    口里很干,面包是什么味也没尝出来,但至少暂时抚慰了空落落的胃,能逼着她再捱一下午。

    到了晚饭时分,乔殊羽仍是一副神游的状态。

    睡睡不着,吃吃不下,脑袋是沉的,走路是虚的。灵魂强行被扯出一半,挂在身躯上晃悠。

    就在她坐在原位发呆时,林家望忽然从后门走到她身边。

    班里还有零星几个人,见到林家望的到来,各个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议论自然少不了,还有几声怪强怪调的口哨。

    “有病。”没睡够的她心情极差,忍不住低骂了一句。

    林家望神情不明地眨眨眼,在她桌上放下一袋面包:“吃点儿吧。”

    说着,他回头打算离开。

    乔殊羽揪住他的衣角,脸色很臭:“你要去哪?”

    “我……”林家望顿了一下,“我不去哪。你想我在哪?”

    她看了眼四面八方八卦的目光,又低骂了一句,抓起面包往外走。

    两人又来到了老据点天台,上面的雪铺了一地,有着不少散乱的脚印,看来已经有人曾抢先涉足了。

    乔殊羽没什么劲站着,也不想在露天吹冷风,干脆回到楼梯间,背抵着门坐下。

    她从口袋里翻出面包,撕了两下封口愣是没撕开。

    平日里别人说她力气大到能抡死一头牛,看来仅限她睡眠充足的时候,这会儿她手脚发虚,使一点力都格外费劲。

    她将面包递给林家望,话也懒得说。下一秒,便收到了一袋撕开封口的面包。

    不用担心老师随时会出现,乔殊羽小口小口地咬着面包,虽然还是食不知味,但多少比中午舒服了些。

    林家望耐心地等她吃完,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你昨晚没睡好吗?”

    “嗯。”乔殊羽低头揉了揉眉心,“我没睡。”

    林家望一怔:“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发生了一些事,只是头脑太乱,不管是组织语言还是开口说话,都让她觉得太累。

    “我不想说话。”乔殊羽直截了当道。

    “那就不说。”林家望果断应道。

    周遭逐渐变得安静,隐约能听见楼下走廊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昏暗狭小的楼道里,她盯着楼下漏出的一小束光,看得入迷。

    偏偏林家望打断了她:“那……我可以说话吗?你不用回答的。”

    乔殊羽瞥了他一眼,权当默认。

    “我看你今天状态很差,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很希望你能注意身体。

    “毕竟不管是什么事,都需要一个健康的身体去解决嘛。你不想和我说也没关系,如果你什么时候想说了,我也随时会听着……”

    “你好吵。”乔殊羽不留情面地打断了他。

    林家望的声音明明很柔和,然而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一点点话语声都显得太多余。

    闻声,他压低声音匆匆道了句“抱歉”,便紧紧抿上了嘴。

    她能清晰感觉,身边的人在她开口后,一瞬间变得极度紧张。

    她不够礼貌,她脾气太差,她甚至在喝完人后,还嫌总是靠在铁门上太难受,想也没想,一歪身子靠在了他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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