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男孩单薄而瘦弱，她抱得太紧，那嶙峋的骨架透过薄薄的春日衣裳，与她瘦削到不遑多让的身躯相抵。
他微微低着头，冰凉的耳朵贴着她发热的面庞，耳边的柔软碎发蹭得她有几分发痒，鼻腔里能嗅到洗发水的清新香气。
话语太过无力，乔殊羽只能用力抱着他，扣紧自己的双手，像是心忧他下一秒就要消失。
与其说是想安慰他，莫不如说是想借着这个怀抱，发泄一下自己的情绪。
林家望很乖，没有挣扎也没有发问，是个任由她取暖的布娃娃。
纯棉的衣裳浸透了眼泪，湿漉漉地贴在他的肩膀上，逐渐印出了肩骨的形状。
她小心翼翼地松开手，退步退得很是不舍。
在昏黄的灯光之下，他白到漾出一转黄色的光圈，酷似西方神话里降临人间的天神，纯洁到未经受半分玷污。
他抬起手，帮她拨去被眼泪黏在脸颊上的碎发。只是指尖刚刚抵上皮肤，像是带起一阵电流，令她不由得颤栗。
“都说了是骂他们了……”林家望的声音又软又轻，带着些无奈的宠溺。
“林家望。”她带着一口哭腔叫他，“你不要这样了好不好，我没办法收下这些钱。”
他的脸色敛下几分，抬手帮她揩去刚溢到眼角的眼泪，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一直走到车库，两人一路无言。
学生已经走了大半，校门口空荡荡的，只有风在孤单地打转。两人推车一路向外走去，“吱呀呀”的车轴声纾解了沉默。
直到彻底走到大道上，林家望开口道：“你把今天忘掉好不好？”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近乎企盼的请求。
乔殊羽极其含混地应了一声，率先骑上车，蹬了一脚，将他甩得老远。
也让那被她带起的风，迅速吹干了刚刚满溢的眼泪。
-
翌日下午，班主任把她喊到办公室，给了她一叠捐款名单。
“这个是全校捐款的清单，学校财务部正在复核，大概三个工作日内会打到你的银行卡里。”班主任道。
厚厚的一沓a4纸，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乔殊羽不好意思在班里看，抓着清单一路上了天台，坐在角落内细细翻看着。
全校3个年级，36个班，近两千名学生，几乎都在这里面了。
她不知道他们捐给一个自己讨厌的人时，在想些什么。是迫于学校的任务不得不做，还是幸灾乐祸，抑或觉得她可怜？
但不管是什么想法，她发自内心地感谢他们。
乔殊羽一页页翻看着，不忍心错过每一个名字。
大部分同学都按照老师要求捐了20，每个班的总款额相同得很一致。唯有高一（10）班，仅有不到十名同学捐了款，名额比其他班短一大截。
她将高一所有名字挨个找了两转，没有看到祁笙的名字，她想她大概知道祁笙在几班了。
其实倒也好，如果祁笙真的捐了，她可能没有良心收这份钱。
高二各班里，她所在的11班除了杜依芮捐了100，其他人都捐了20；而12班里，林家望一个人就捐了2689，有零有整。
她又想起了昨晚的事，她撒谎了，她忘不掉。
她小心翼翼地抬手，用拇指一遍遍摩挲着林家望的名字，鼻子酸酸的。
回班后，乔殊羽刚准备落座，同班的于歆忽然走到她面前：“乔殊羽。”
于歆的咬字有点不自然的顿挫，似乎是不太习惯喊她的名字。
两人从未有过任何交集，乔殊羽不解：“怎么了？”
于歆压低声音：“你能不能出来一下。”
糟糕的预感涌来，但想着迟早要面对，乔殊羽还是跟上前去。
两人一路走到走廊尽头，于歆紧张地扫视了一圈四周，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粉色的钞票，手忙脚乱地塞进她的口袋。
乔殊羽从口袋里拿出钞票，依然有些不明白：“你……不是已经捐过款了吗？”
“呃，是啊，捐了20。”于歆挠挠头，“但我、但我挺想感谢你的，所以你把它收下吧。”
“感谢？”乔殊羽不解，对方有什么好感谢她的。
“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高一的时候，你帮过我赶走过一群男生。”
乔殊羽定定地看着于歆的脸，怎么看都觉得很陌生。
但她在高一很少和人起冲突，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从这之中，她想起好像是有那么个晚上，放学时分，她在树荫的昏暗处，看到一群男生围着个姑娘。
姑娘害怕到缩着肩膀低着头，不断后退着，直到背抵上树干退无可退。
那群男生像野蛮的饿狼，在不断嬉笑着靠近她。
乔殊羽什么也没想，只是循着本能从中挤出一条道来，抓着女生的手就往外走。
有男生在背后骂她，想要抓住她，她也忘了自己干了什么，可能是打到了哪儿，背后响起一阵难听的哀嚎。
那天晚上太黑了，她没有看清女生的脸。
而现在她望着于歆，记忆中的瘦小身形逐渐显出了模样。
“一直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所以你收着吧。”于歆将她拿着钱的手往前推了推。
其实乔殊羽做什么都没想过要回报，本能驱使的事，连当下都无暇思考，何况未来？
而现在，她搓着材质挺括的纸钞，点点头，将它放进口袋：“谢谢。”
“不用谢，只是……”于歆面露为难的神色，“你能不能别告诉别人，我私下给了你钱。我、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多捐，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你放心。”乔殊羽打断了她连番窘迫的解释，“我不会和任何人说的。”
“嗯，那我先回去了。”于歆点点头，小跑着向班内走去。
乔殊羽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走进班里，才迈开步。
坐回座位后，乔殊羽埋头准备拿出下堂课的课本，忽然在抽屉里发现一张50的纸钞，上面粘着一张便利贴：
-捐给你的。希望阿姨早日康复。
乔殊羽翻来覆去将便利贴看了三遍，没有落款。而太少关注同学的她，也分不清是谁的字迹。
她在心里默默道了声“谢谢”，将钱和便利贴分开收好。
只是好像不止一张。乔殊羽忽然又在抽屉里摸出一张100的钞票，她本以为是刚刚那个便利贴的主人捐的，结果又摸到了一张小纸条。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想起班级捐款记录里齐刷刷的20，她忽然红了眼眶。
乔殊羽将钱和纸条都收好，抬头不自觉望向杜依芮的背影。不知道她是顶着多大的压力，才捐了个那么突出的数字。
-
两天后，班主任再度把她喊到办公室，告诉她已经打款了，晚上回去记得查收。
一共近四万元，至少这一年多的高中时期，她可以稍微放下心，全力备战高考。
“谢谢老师，如果不是您……”乔殊羽说着说着，声音一度哽咽。
“没什么，一点份内事而已。”班主任拍拍她的肩，“接下来就安心学习吧，之前你成绩不是进步还挺大吗，继续保持。”
“嗯。”乔殊羽用力点点头。
从办公室出来后，林家望正在门口等着她一起去吃饭。
乔殊羽第一时间同他分享了这个好消息，语气激动：“我之前一直以为，班主任很不喜欢我。但是我没想到，她对我的事这么上心，还安排了捐款。”
“你这么好，老师肯定都喜欢你的。”林家望笑眯眯道。
“才没有……”明明之前班主任对她很凶，数学老师一开始也误会了她。
“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一定会喜欢的。”林家望的语气莫名笃定。
乔殊羽不懂他的自信从何而来，但她现在的心情很好。
心情好的时候，看什么都觉得好。
春风拂面带着暖意，刚发的新芽颜色可爱，破败冰冷的寒冬被驱走，万物复苏的春天如期而至。
包括身边的林家望。
和她黑白灰的衣橱不同，他总有着五颜六色的衣服。今天他换了件米黄色的薄卫衣，看起来软绵绵的，带着春日的清新气息。
还有他笑起来的模样，小巧的泪痣随着弯弯的眼睛颤抖，分明是青春少年的模样，却还总是不减孩童的天真。
一切都好极了。
回家后，乔殊羽迫不及待地把这个喜讯分享给了李亦梅。
李亦梅最近也找了个活，因为隔三岔五要去医院透析，正常的班基本上不了，所以她开始在家帮人串珠针盘。按件计费，每月大概能赚个几百，聊胜于无。
“难怪我下午收到了短信，卡里突然多了一笔钱。”李亦梅笑到眼弯成了月牙儿，“你们学校的老师和同学，真的都是好人，我特别特别谢谢他们，回头，你要帮我好好感谢感谢他们。”
“我知道。”乔殊羽点点头，“妈，我这里有捐款名单，你要看吗？”
“要看，当然要看！每个人的名字我都要好好记下来。”李亦梅激动道。
乔殊羽拉开书包，将名单连着倡议书一起递过去。
李亦梅率先拿起顶上的那封校长倡议书，用食指指着字儿细细读着。
没读几个字，她忽然开口道：“囡囡，这个林家望，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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