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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
交谈的声音断断续续, 从极远的位置模糊不清地飘来。
“一会我们…………”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等到那个时候,我就会得偿所愿…………”
“……之后随你们处置好了。”
声音。
那是一道沧桑的、沉缓的男性声线。
她好似飘摆在沉沉浮浮的潮水里,意识与五感仍然萦绕在空中, 一切尚未归还于她的身体。
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她的双腕被束缚在身后,背部被迫贴靠着墙壁, 根本无从动作;
她试图睁开眼睛, 可是富有粘着性的物什紧紧地黏连在她的眼皮上,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她想要尖叫,想要呐喊——
可是她的嘴同样被某种东西缠裹住了, 她拼了命地想要发声,结果那些声嘶力竭的吼叫只能囫囵在她的喉咙中,转变为支离玻碎的沉吟。
“你醒了啊。”
……这次她终于听清了!
肩膀不受控地陡然一颤, 她能察觉到有人接近她!!
“吱呀——吱呀——”松散的金属交叉碰撞, 还有轮子滚动的响声。
声音停下了,她能感觉到有人正站在她的面前!!
“唔唔!!”你是谁?
“唔唔唔唔——”为什么要抓走我?
“真可怜啊。”她听见身前的男人说道。
似乎有一只宽大的手掌覆着在了她的头顶。
那手轻柔地拂过她的额头, 手指绕向了她的发丝,细细地摩挲着。
“她的头发也是这样,乌黑柔软。”那双略有干涩的手沿着她鬓角的发一路下滑, 渐渐摸索向了她的脸庞。
这道声音明明很温柔,却令她的脊背发凉,毛骨悚然。
她的四肢被绳索勒住, 根本无法动弹、亦无法挣扎,只能瑟瑟发抖着任由对方摆布。
她的下颏被那双手抬起, 她不得不随之扬起头颅。
“唔唔……”你要做什么?
那手渐渐滑向了她的嘴角。
哪里被粘着某种稍有发硬的塑料制品。她猜那应该是胶带,因为她的嘴缝处此刻也格外黏腻。
她屏住了呼吸, 不敢有任何的举动。
此刻, 那只手扣向了胶带的边缘, 似乎将之掀起一块尖角。
她能感觉到到对方的动作格外怜惜、格外轻柔,胶带缓慢地与她嘴角的皮肤剥离……
那动作又顿住了。
那人发出了梦呓一般的呢喃:“你不是她。”
“你不是她……”
“你怎么可能是她!!”
“你不是她——她已经死了!!”
“她死了!她早就死了!!她早就死了她把我抛下了——”
尖锐的吼叫反复刺穿她的鼓膜,冲击着她的脑髓,令她的头皮发麻、为之惊惧。
“呜呜……”她依然张不开嘴、发不出声音,胶带仍旧粘在她的嘴前。
“呜呜呜呜……”她摇着头。
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要绑架我?
你……
“嘶啦——!!”
胶带被急速撕扯了下来。
那一刻,她清晰地感知到她的唇皮与嘴唇分离开了——
似乎有什么泛着铁锈味的温热液体从下唇汩汩而下。
她终于可以张嘴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却只能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东京国立医院
身型高瘦的青年大步行进在昏暗的长廊,他的步速很快,却巧妙地闪避开了一个又一个监控,始终走在视觉的死角处。
“社、社长……”
“咱们现在要去撬医院什么地方的锁啊?”小林幸佑颠颠跟在后面,一边小声叨叨着,一边随着川江熏的动作躲闪开监控。
在工厂的最近两个月,自国中就开始辍学的小林被迫了解起工厂运送的化学医药品,贫瘠的大脑被灌输满了各式各样的基础化学知识。
他,小林幸佑,半文盲了人生的前二十七年。
在二十八岁这年,他碰见了一位天地良心的好社长。当社长发现他念货物上的标签名称都费劲的时候,直接甩给了他好几本时下国中生正在使用的化学书,让他得以在辍学十多年后重温幸福快乐的校园生活。
别的员工是早上进了工厂之后直接打卡去干活,他是要跑去社长办公室报道,顺便还得背一遍化学元素周期表;化学元素背完之后,社长还变本加厉……不,是慈祥和蔼地要求他背化学方程式。
不不不,不是社长要求的。
是自愿的,是他自愿学习这些知识的,他发誓——绝对不是因为社长说要扣他的工资。
在这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小林幸佑从中悟出了一个深刻的道理:人的潜力果真是无限的。
只要你的老板对你抱有足够的期许,你就一定可以从一个学渣变成化学药品性质张口就来的优秀好员工。
以至于到了现在……小林仍然是满脑子的化学医药品。
“我们是不是去医院的药品库?”他进行了一个尤为合理的判断,“就、就氰化物什么的,这东西不是只有医院才有吗?”
结果他看见站在前面的社长缓慢地扭过头,玻璃似的琥珀眼眸轻轻瞥来。
他总觉得他在社长的眼中看见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怜悯。
“然后呢?拿到氰化物之后我要做什么?”
小林卡了壳。
氰化物还能拿来干什么?
总、总不能指望社长是要拿这东西用于医疗,给别人治病的吧?
“我……我……”他开始瑟瑟发抖,欲哭无泪。
“社长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发誓我一句话都不会多说。一会我帮您撬了锁就请当我压根没来过,我还没活够,我还有个妹妹要养我不能……”
“和药品库没关系。”清冽又好听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小林抬起头,惊疑了一声。
“你能提到氰化物这一点可喜可贺,至少证明你这段日子的学习没有白费。”年轻的社长朝他耸了耸肩膀,“不过你对组织的认知可能存在什么误解。”
“氰化物虽然在日常生活中难以寻觅,但对组织而言想要得到它们却轻而易举。他们从来都不需要去医院里偷抢——”
漆黑冗长的走廊内,可见光尤其稀少。
但小林幸佑却可以清楚地看见,青年深栗碎发下看似古井无波的眼眸。
那双眼睛若有若无地泛出淡金、剔透晶莹,眼底却好似潜藏着某种杂糅了数道心绪的复杂情感。
“他们权势滔天,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策划着阴谋与暴行;在暗处悄声无息地生根发芽,生长出硕大的罪恶果实,”
“永远都不要小瞧他们。”
…………
降谷零推开车门。
冬夜的地下停车场出奇的冰冷,或许比外界的地表温度还要低上更多。
以至于他的皮肤再度到接触外界的冷空气时,汗毛急速地竖立了起来,骨骼肌也在若有若无地颤栗。
他不清楚导致这一状况的原因是基于正常的生理反应,还是因为环绕在他脑海里的那个诡异念头。
——时间对不上。
回看行车记录仪的时候,他很快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川江熏告知他国仲宅里出事了的时候,他和今泉昇尚未通话,后续连接上的这通电话反而更像是欲盖弥彰地地掩饰着什么。
可是川江熏如若一早就知道国仲宅会出事,又何必赶在前辈打电话之前把这件事告诉他?前辈既然很快就会告知他这件事,那他何不再等上几分钟,把自己值得怀疑的马脚尽数撇去?
为什么?他到底是什么立场?
可是如果他一早就知道这件事,又诚心要去国仲宅救人,那为什么不在事情发生之前就尽快赶到?
回溯以往的每一件事,他惊然地意识到:川江熏的身上仿佛构筑着无数的矛盾。
又或者说——他就是矛盾本身。
细数起来他和前辈的重逢……他们相会的那天,他和景一起想方设法地将伊藤东冶从组织的手中搜救了出来;然而搜救过程中还是出了些岔子,伊藤受了烧伤,他不得不把伊藤送往警察医院抢救。
和国仲前课长交谈的时候,国仲前课长说他隐约觉得从进了医院开始,便始终有什么人在跟踪他。
而他和国仲前课长道别之后,又刚巧在医院碰见了一道可疑的身影,那人不仅支走了值班的护士后进了护士站,还用手机拍摄起了护士站内的某样资料。
他以为那人便是国仲前课长说的“可疑人物”,所以才会将之拖进医院的安全通道打了一架。
然后他发现,这个人竟是今泉学长。
许多年未曾见到的面孔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变得更为成熟、魅力有加。
尤其在他们身体贴靠的极近的时刻,连同喷洒在对方脸颊的呼吸都是灼热的。
血脉的喷张与心脏的跳动令他为之震撼——兴奋麻痹了他的神经,让他的思维变得迟钝。
他变得迟钝了。
景在搜救行动前就说过,那间仓库里除了关押着的伊藤东冶外,似乎还有另一个人。
营救当天,他又在医院看见了今泉前辈。
前辈为什么会进医院?因为……低血糖?
那他为什么要去护士站翻资料?他当时用手机拍摄下了什么?
风见也有和他提过一嘴,今泉前辈之所以调任到搜查一课,是因为他提早一个多月就在长野县写下了调任申请。
是什么致使他一定要调任到警视厅来?
在医院见到前辈的时候,他从长野县调任到搜查一课过去多久了?一周时间……?有吗?
他和川江熏是怎么建立联系的?来到东京之前,他们相识吗?
如若不相识,他们又是如何在短时间构建起如此深刻的关联的?说到底——今泉前辈从来都不是那种人啊。
他怎么可能会相信一个来历不明、查不出底细,怀揣着某种目的靠近他的人?……更何况,地点还是在鱼龙混杂的酒吧?
过去三个月的记忆在他脑海之中缓慢地浮现,未曾注意的细节越发清晰地显现在他的眼前。
他隐约产生了一种毫无证据支撑,甚至堪称异想天开的念头。
仔细想想,川江熏的性格也十分微妙——寡言少语、神情冰冷,分析事物时存有一套独到的见解,并且具备着显而易见的优异逻辑性。
“哈。”他抬起手,拢过额前的金发,发出一道沉着而干涩的苦笑。
“我是不是疯了。”他自言自语着。
…………
进入电梯之前,降谷零给川江熏发送了一条简讯,问他现在在什么位置。
对方回应的很快,地点在五楼的药品存放库,在五楼楼梯口看地图就能找到。
他一路乘坐电梯直达到四楼。五楼属于医护人员集中办公的位置,连通着地下停车场的公共电梯没办法直达,他花费了点时间找到步行楼梯,从四楼赶往了五楼。
夜深人静,五楼的长廊完全是黑下去的。
他摸到药品存放库的时候,发现这间房间留了一小道,有少许的光亮从屋内倾泻而出。
好似有人刻意在给他留门。
推开门的时候,他一眼就看见了在门边的架子上翻找东西的川江熏。
他旁边还跟着另一个男人,身材不大健硕,面相也很普通,此刻正在帮着川江熏翻找档案。
“这是谁?”降谷零反手关上了身后的门。
降谷零有意放轻脚步,几近无声地踏入了这里,此刻冷不丁的一句发言大约让那个陌生男人被吓了一跳。
小林幸佑差点原地蹦起来,他抬出一只手指着门口的金发男人,结巴了半天:“你……你、我……”
结果反观他的社长,看起来平静多了。
社长只回头瞄了一眼身后的男人,微微点了头姑且算是打了个招呼。
“落在车上的东西拿到了吗?”川江熏一边翻看着手头的资料一边问。
“找到了。”降谷零点点头。
川江熏似乎完全没有怀疑他回车上的动机。
他好像很信任他。认定了他说回车上拿东西,就是真的是拿东西。
“这是工厂的人,他会撬锁,门口的锁也是他打开的。”川江熏放下了手头的资料,朝他介绍了身边的男人。
“小林,这是自己人,不用担心。”
“喔。”这个穿得不像个老实人,但是性格莫名憨厚的男人点了点头。
“你们现在在翻什么?”降谷零靠近了二人一点。
“病历。”川江熏转回了身。
“我在找十五年前一月中旬的病历记载。国仲母女和白石部长现如今还没有消息,生死未卜……我们必须要抓紧。”
“但是我们要找的病历年头实在太久了,有不少档案都存在缺损状况,我现在有点不确定这个调查方向……嗯?”
降谷零听见青年发出了一道稍有震撼的感叹声:
“我找到了!”
“1月19日,山下千和子,一个五岁女孩的……”
“死亡登记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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