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2
隐藏门是开着的。
迅速穿过那片大火后, 青年立刻拉扯开上方的微型把手。
金属门的门轴发出吱呀声响,他闪身避入,动作一气呵成。
为防止后续有火蔓延进设备内部, 他又回身合上了房门。
他的本体正在赶往服务中心的路上,预计还要十分钟才能抵达那处操纵室。
刚才零又醒了,这一点出乎他的预料,但还能醒来就是好事。
希望一切都能来得及。
圆柱设施的内部比他想象的还要空旷,宽度逼仄的惊人,好似身处在不见天光的深井之中。
栗发青年抬起头,却只能看见自下而上、节节攀升的爬梯, 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处游乐设施的高度将近三百米。
现在, 他要想办法依托这具体能差得出奇的身躯——
爬上去。
另一边。
今泉昇疾步从服务中心走出,后面有几名工作人员颠颠跟着跑了出来。
出示了警察证件后,游乐场的工作人员办事效率都快得出奇。
在今泉昇的指挥之下, 负责租赁观光车的人拿着钥匙率先去车库提了车, 另外有个在游乐园医务室值班的医生提着急救药箱跟着他一起跑出。
朝中心广场外的方向行进时, 今泉昇又接到了一通电话。
这次的来电人是风见裕也。
“喂?”周围太吵了, 他将蓝牙耳机戴上后, 将音量迅速升高。
“今泉先生!我到山下井的那处房产了!”
另一头的风见裕也正伫立在夜色下。
他的耳侧挂着耳机, 望向围墙旁的名牌:山下。
这块牌子歪歪扭扭地挂置在上面,大约随手一扯就会啪嗒掉下。
耳机中传来了下一个指令:“好, 描述一下房子的状况。”
风见裕也开始根据目及所见简述起这处房产。
这是一栋老房子, 建了快有二十年了。
他翻身进入院子,入目的便是肆意疯长的乔木和杂乱无章的枯草坪, 屋房似乎有点漏水, 在雨水的侵蚀下, 墙皮剥落严重, 上方附带着一处处湿潮的深黑。
不难看出来,这间屋子已经许久没有人打理过了。
“以防万一,查看一下周围是否有监控或者窃听器。”今泉昇说。
风见裕也绕着院子查看了一圈,回复道:“没有看到监听设备,地面也没有人迹。院子近段时间应该都没人来过。”
“嗯,我知道了。”今泉先生那边似乎有点吵,背景音噼里啪啦,还遍布着人群的嘈杂声。
“接下来呢?今泉先生?”风见裕也问。
“绕到房子后边,找个你喜欢的窗户。”
青年听从着命令,寻找了一处一层的窗户,立定在面前。
“我到了,今泉先生。”
“打碎它。”
“?”
风见裕也的眉心一跳,他不确定地:“……什么?”
“打碎它。”那边的声音依然平静,几秒过后又加了一句:“抓紧。”
风见裕也语塞了半晌,脸色一阵红一阵紫。
他心说:今泉队长您的法律意识近期是不是有所下降啊!但还是快速执行了指令,抬起手肘毫不犹豫地砸去——!
“哗啦——”脆弱的老式玻璃很快便碎落了一地。
眼见着窗户处出现了一个可以容纳成年人钻身而入的洞后,风见裕也灵巧地爬入其中。
“我进入房子了,今泉先生。”
“这里是山下井和他女儿曾经一同生活过的住所。记得要重点勘察山下井的卧室和书房,如果我没猜测,在这栋房子里可以找到很多证据……风见,我这边还有事要忙,查到资料之后把它们集合一下再一起发给我。”
“收到!”
游乐设施的总长约为三百米。
每个扶梯之间相隔的距离一般为30厘米,这意味着他从最底层爬行到上方,需要跨越将近一千级扶梯。
爬到一半的时候,身体便传来了酸胀感,每每向上再爬行一阶,四肢都沉重的惊人。
深栗发青年的胸口激烈地上下起伏着,空旷的金属环状封闭空间内,反复回荡着疲惫的喘息声。
游乐设施的内部空间温度低的惊人,甚至透着深入骨髓的阴寒,但此刻他的额头却沾满了汗水,连同额前的发丝都粘在了头皮上。
川江熏的身体真的太弱了。
连同此刻搭在上方扶梯的手指尖,都泛着用力过猛后余留的殷红;抓握的动作有些无力,仔细看还会发现,手腕处带着轻微的颤抖。
青年扭过头,看向了身后。
一百五十余米的高度下,狭长的甬道仅剩深不见底的漆黑。
稍有不慎,他就会跌落而下。
从这个高度摔落,脑浆会飞溅、内脏会破碎、四肢会扭曲。身体大约没有一处地方会是完整的。
……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无论上面等待着他的是什么,他都必须去面对。
川江熏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着牙关节,颤颤巍巍地伸长右臂。
他高昂着头颅,目视着正上方,张开的五指后,顶端的光芒透过指缝挥洒在他的脸庞。
他用力地将更高一级的爬梯握住,双拳攥紧。
——好似抓住了一缕光。
…………
当游览车停靠在直冲云霄附近的时候,司机的双目满是惊异,架在鼻梁的眼镜镜片清晰地倒映出熊熊燃烧的烈火。
“这、这——”他根本没想到园内今天早就闭停的设施竟会无故失火。
滔天的火光在设施场地内盘旋疯长,张牙舞爪地向周遭蔓延,眼看就要冲出围栏的缝隙,操纵室的位置在场内角落,当下也有即将被火焰触碰的趋势。
然而在烟火的掩盖之下,身在远处的人们,根本无从注意早已失火的此地。
今泉昇扯掉身上的安全带,率先下了车。
脱下外套后,他抓过一旁早就准备好的饮用水,拧开盖子将之直接淋在了衣服上。
他高抬双手,被衬衫包裹的小臂处一瞬爆发力量,肌肉纹理若隐若现——
那件外套被他挥动向空中,长袖飘动、很快便落在了他的肩头,被浸湿的衣摆向下滴落着水珠。
青年回过头,目光灼灼地凝视着车上其余工作人员:“我先进去救人,你们在车上等我,没有我的允许不要下来——!”
那些工作人员的神情同样严肃,听到了他的指令后连忙点头。
今泉昇迈着大步,迅速地奔跑向围栏——
这一次,他的身体充盈着力量,敏捷而迅速;
翻身越过围栏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零,别出事。
拜托了,不要出事……
劲瘦的身躯在场地中翻覆奔跑,跨越过重重阻碍,灵动的身姿亦如在与火焰共舞。
“咚——!”今泉昇用力地大推开操纵室的门。
“零!!”
目及之处,金发青年还维持着想要挽留某人离去时的姿态,狼狈地趴在地面。伸长的手臂无力地垂着,狰狞弯下的五指却好似要挣脱一切桎/梏。
今泉昇奔向那道身影,将降谷零翻身摊开,伸出手指触向对方的脖动脉。
他几乎屏住了呼吸。
直到他的指腹处传来了微弱而缓慢的跳动:
“噗通、噗通……”
黑发青年的面容终于舒缓了片刻。
还有脉搏……太好了。
他将双臂紧紧环绕在恋人的身上,小心翼翼地避开对方的伤口。
“零,我来了。”
他朝着已然丧失意识的恋人轻声呢喃,虔诚地垂下眼帘,朝对方紧紧拧皱的眉心落下一吻。
“我带你离开这里……”青年的声音不自觉地涌入几丝颤抖。
“我们去医院。”
“我们回家。”
……
昏暗的空间内,没有一星半点的任何人造光源。
唯有的那点光亮,是自不远处的落地窗挥洒而来的月色与烟火。
游乐园的制高点,是距离烟火最近的地方。
五彩斑斓的烟火将窗边的身影照亮;坐在轮椅之上,背脊微弯的年迈老者静静地凝视着窗外逐个绽开的烟花。
直冲云霄上方的方灯房隔音效果不错。
尽管他待在好似可以轻松触及烟火的地点,烟花轰炸的声响却依然被隔绝于外,只余存轻微的轰鸣。
以至于不远处的甬道传来的脚步声,他都可以清晰明了地听见。
“看来我们的客人来了。”老人慢悠悠地摇动轮椅,扭转过方向。
转过身的那一刻,地面的金属方门恰巧被一只白皙的手推开——
站在爬梯口旁边的高大男人立刻掏出手/枪,将枪口直击向从爬梯口冒出的青年。
“黑崎。”老者呼唤着穿着一身迷彩服的男人,“来即是客,先让他进来。”
被称作“黑崎”的高壮男子随即收回手/枪,面容冷峻地向后退开一步,眼神却紧紧凝视着那缓慢站起身的青年。
当栗发青年那张附带着汗水的面庞逐渐扭来时,老者甚至为之发出一声惊叹:“哦呀——”
“原来是你。”落地窗边的老人舒展开双眉,唇角甚至上扬起来。
“我记得你,那天的宴会上你非常耀眼————卡慕,这个名字很适合你。”
被呼唤出组织代号之后,川江熏一怔,瞳孔随之收缩。
山下井——坐在轮椅上的老者,看起来满面病容、瘦骨嶙峋,左手被固定在轮椅上,上方还挂着某种药品吊瓶。
他之所以可以这么快就认出对方,是因为那道尤为显眼的胎记。
紫红色的、和肤色格格不入,从颧骨一路延伸向嘴角,形状夸张而狰狞的胎记。
“你是……‘那位先生’?”青年的眉头紧蹙,满眼皆是不可置信。
山下井是“那位先生”?
可是、这怎么——
结果对方却爆发出了肆意的大笑,那笑声恍若狂风刮过残破水管之时,才会响彻的刺耳噪鸣;
那阵尖啸囫囵在喉咙之中,老者的身体随之抽动起来,连同充斥着血丝的眼球也随之外凸。
“我?”他还在笑,笑得开怀,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我不是、我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是那位理想远大、渴求为世界作出变革的‘那位先生’……”
在那道几乎要贯穿他鼓膜的笑声之中,川江熏蓦地感到脊背发凉。
“卡慕,过来坐。”山下井微笑着,拍了拍身前的桌面。
“你是来找那个女孩的吧?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更合适的理由了。”
青年的目光落向不远处的长桌,那桌上摆放着的分明是一盘尚未开启的棋局。
黑白棋格交织相错,上方赫然是几排雕刻精致的西洋棋子。
“过去。”他身后传来了携带着外域口音的日语。
川江熏扭过头,站在后面的高壮男子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泛着骇人光泽的手/枪正握于对方的手中。
他只得朝前迈步,落座在老者对面的一瞬,他瞥见了老者后方的墙角处,已然是个奄奄一息、好似沉睡过去的年轻女人。
——是国仲佳!!
老者没有回头,大约知道他在看什么,于是挑了挑嘴角:“她没死。”
“还不到时间,她现在还不能死,如果你是为了救她才来的——那大可以放心。”
栗发青年定定地目视着老者,眸光冷厉:“你到底想做什么?”
“陪我下一局棋吧。”老人说。
川江熏一怔,眉头随即压下:“什么??”
“下棋。”老人微笑,“你会下棋吗,卡慕?”
“听说你是个聪明人,想必一定会下棋吧。”
“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下一盘棋……”山下井的眼中流露出惋惜的神情,“可惜黑崎不会下棋,我不能苛求他。”
老者看了看站在不远处,以跨立站姿待命的男人。
疯子。
还有不到四十分钟就要爆炸了,这个男人现在却想下棋???
川江熏隐约觉得呼吸有些不稳。
他紧紧地握住了双拳,以至于指节都泛出一片苍白色。
“你为什么要绑架国仲佳?”他强压下怒火,牙齿却止不住地互相磨砺着。
山下井耸耸肩,轻声回应:“为我的女儿祭奠。”
“国仲弘昌。”青年一字一顿地念诵出这个姓名,“国仲弘昌是你杀的吗?”
山下井微微颔首。
他向轮椅后方的靠背靠了靠,眉毛微挑:“严格意义上不算,杀了他的人是我忠诚的下属。”
他抬起手,像是在展示某件商品一般,手心面向不远处的男人:“黑崎是个优秀的杀手,他的狙/击/枪向来很准,只不过刚才出了点小失误。”
栗发青年深吸了一口气。
他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不要冲动,只压抑住怒吼的冲动继续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哈——”结果老者却发出颇具嘲讽意味的轻笑。
“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他咧开嘴唇,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齿。
“国仲佳在国外念书,常年不回日本……有什么方法能让她马不停蹄地赶回日本,并且长留不走吗?”
坐在桌子对面的青年心下一颤。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瞳眸随之缓慢地、一点一点地瞪大——
“只要她的父亲死了。”
“她就一定会回来啊——”
青年按压着手指的部位传来了咯吱脆响。
大脑在轰然间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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