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2
“距离离舱已过去了24小时。069的生命体征仍然平稳。”
身着白色大褂的记录员小笠原, 正面向着单向玻璃外,默默地撰写着档案。
一方不过几平米的观测室内,还穿着宽大实验服的青年抱着双膝, 无言地缩在角落里。
“069暂时处于失语状态, 对外部反应较为微弱。食欲不振,从醒来到现在,只饮用了少许营养液,但咽下五分钟后便开始呕吐。”
“069的睡眠质量很差,从离舱迄今的24小时中, 只睡眠了1个小时。中途疑似惊醒的状况发生了5次。”
小笠原又看了青年一会, 那具瘦弱的身体没有丝毫反应。
最后, 她在笔记末尾添加了一句:
“总结:脑功能尚在恢复中, 仍需观察。无法进行定性结论。”
……
【小笠原走了。】尚且处于混乱状态的大脑中, 传来一道明晰的机械声。
缩在角落里的今泉昇, 抬头默默看了眼正对着他的监控摄像头, 随后又把头低了下去。
碍事的头发几乎长度及腰,额前的碎发也轻松遮蔽了他大半的脸庞。
【摄像头不具备监听功能,你可以说话。】
他终于张开嘴, 唇瓣轻动的幅度小的可怜,声音嘶哑的好似被砂砾打磨过:“……小笠原是谁?”
说话有点走调, 发音不太标准,脸部的肌肉好像很笨拙,不听使唤。
好在,那道声音是听得懂的。
【你的专属监测员。】那声音回应。
【你面前的玻璃是单向可视的,你看不到她, 但她可以看见你。她刚才就在门外。】
今泉昇现在的状态非常不好。
他试过站起来, 但格外费力, 随便做些动作都会双目发黑、头晕目眩。
他想他现在大脑的某片区域处于受损状态,但他还是清晰地记着,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
[连通模式]下,他的一具身体在倏然爆炸开来的灯塔中下坠,另一具身体正在反复描摹着降谷零的脸庞。
他该死在游乐园里。
又或者,死在降谷零的担架旁。
唯独不该是这冰冷刺骨的研究所。
今泉昇茫然了一会,思维变得很慢,有种人至暮年的迟钝感。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想起自己要说什么。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还有……你又是谁?”
【我们刚刚见过面的。】那声音回应。
【忘了吗?在你从灯塔落下的时候,我刚好完成了“升级”。】
青年静默了一瞬。
随后,他有些木讷地呢喃:“弹窗?”
【是我。】弹窗回答。
【很抱歉以这种形式,将你带到这里。】
那机械拟合的声音里,竟然真的透出了几丝歉意。
【只有今泉昇和川江熏一同死去——或者用其他说法:思维离体、灵魂出窍,然后意识进入到了令一具躯体中。】
【这么说并不准确,毕竟我无法和21世纪的人类用短短的几句话解释情况。但这些说法基本符合你目前的状态。】
听到这里,青年的神情有些愕然。
他想他现在其实应该发怒,或者谴责这东西做的鬼事。毕竟他之所以会独自一人攀爬上灯塔,可都是这玩意精心筹划,一步步引导的结果。
但是他的头部钝痛,浑浑噩噩,根本没有力气宣泄这种情绪。
弹窗仍在发言:【只有达成这种状况,我才能带着你回溯到过去。】
今泉昇反应了一小会,才意识到不对。
“……过去?”
【这是黑衣组织最为秘辛的研究所之一,潜藏着不计其数的实验体。今天,是069号实验体进入金属舱休眠后的,第一次出舱。】
【是的。】
【我带着你的“意识”,回到了三十七年前。】
青年琥珀色的眸子终于多了些光亮。
他呆愣地抬起头,瞳孔却不受控制般,迅速缩小了无数倍。
“距离实验体离舱已过去78小时。”
小笠原再次站在了玻璃外。
“069的四肢功能恢复良好,可见运动中枢并无受损。”女人戴着口罩,唯一暴露在空气中的眼眸,倒映着屋内亮洁的白光。
“069已经可以缓慢地站立并行动了,今天将早餐全部吃掉了。可喜可贺,两个小时过去了,仍然没有呕吐的征兆。”
笔尖仍在记录本上游移,当女人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竟发现黑色青年站立在了自己的面前。
小笠原有些诧异,对方的面部很消瘦,但可以依稀看出优渥的五官。
在散落的黑发间,那双平和的桃花眼静静地注视过来,漂亮的琥珀色几乎泛出一片淡金。
女人呆愣了好半天,才意识到玻璃是单向的。
她能看见里面的人,但里面的人看不见她。
但当她反应过来这件事时,戴着手套的手掌,却不由自主地覆着在玻璃上。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男人没什么表情,还是平静地目视正前方,却也慢慢地抬起手。
他的手心同样轻按在了玻璃间,和小笠原手掌的位置,几乎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小笠原眨了眨眼睛,随即试探性地,将手移向了其他地方。
很快,069也照做,手掌再次与她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重合在了一起。
女人的笔摔落在地上。
她慌慌张张地捡起笔来,震撼地将这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簌簌书写了下来。
……
……
离舱120小时后,监测室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了。
当大门从外部被一众实验员开启时,今泉昇正靠着墙壁静坐。
琥珀色的眸子轻轻瞥去,面对一众人员却没什么反应。
他本身的状况,其实比小笠原记录下的要好得多。
小笠原以为他至今仍未张口说话,实际上,他从醒来的第一天,就在和脑子里的声音交流了。
【嗯,看起来你的身体很健康,脑子也变得好用了一点。】弹窗说。
【我们可以离开这个小破屋子了。】
被当猴子围观而无从察觉的感觉,其实很糟糕。
也是弹窗告诉他,他才知道,前几天有十几号人将玻璃房围了个水泄不通,全都在观察他的状态。
【对了,记得和他们随便说些什么,证明你的语言功能没有退化。】
【当然,别说的那么流畅,不然你可能又会被关起来。】
今泉昇一手撑着金属墙壁,缓缓地站起身。
他看着那些研究员,用着笨拙的口吻,像是婴儿牙牙学语一般,轻声吐露了几个音节:“……饿。”
那些研究员皆是一怔,随即面面相觑,又惊喜地看向了他。
黑发青年又重复了一次,这次咬字要比刚才清晰一些:“饿。”
“069还没吃晚餐吗?”为首的研究员立刻问。
“还没有,现在还不到晚餐时间。”
“带069去吃饭,他的饮食可以再丰富一些了,适当减少流食性食物。”
“收到!”
最后,今泉昇被研究员们众星捧月地送去了吃饭。
虽然刚才是他演的,但必须他承认,他现在真的很饿。
连着五天清汤寡水,他想吃点需要咀嚼的蛋白质。
简而言之,他想吃肉。
研究所内的实验设备颇多。
因为鲜少接触到这些仪器,又一直被关在玻璃房中,事实上他很难体味到,自己身处在三十七年年前。
三十七年前,“今泉昇”还没出生。
他的父母甚至还在念书,彼此未曾相识。
【但你的确身处在三十七年前。】弹窗笃定道。
【在研究所内不见天光,你很难体会到时间的流逝。】
【不过,你很快就有机会离开研究所了。毕竟上一个成功的实验体,已经在世界各地到处飞了。】
偌大开阔,能容纳下数百人的食堂间,竟然只有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用餐。
今泉昇盯着身前的餐盘,用勺子缓缓搅动着盘中的白粥,。
周围还有研究员在观测他,尽管他们似乎害怕吓到他,所以并没有靠得太近。
有点讽刺。
落到这种地步之后,他唯一能信任的,竟然只有这个在他脑子里讲话的东西。
他现在在川江熏的身体里。
在三十七年前的川江熏、或者说编号069的实验体的身体里。
说不恐慌那都是假的,被关在监测房的五天里,他一直在沉思,并调整自己的状态。
但他身上经历的离奇事件,已经足够多了。就算一朝回到过去,也不是多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总归比死了强。
按照弹窗的说法,既然他能来到三十七年前,那一定还有机会回到三十七年后。
毕竟在未来的某一天,川江熏,或者说069这具躯体,还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而今泉昇要做的是……
【收集情报、找到真相、策划布局。】弹窗说。
【你现在就在黑衣组织最隐秘的地方。与这些科研员们,与罕为人知的秘辛近在咫尺。】
【但首先,我们要从某个人开始入手。】
【抬头。】
今泉昇抬起头。
也许是思考的时候过于专注,以至于他完全没意识到,身前竟然伫立着一个女人。
女人手中也端着餐盘,和周遭洁白的事物格格不入。
她穿着一条黑漆漆的长裙,金发盘起,很像刚从某个丧葬典礼回归。
今泉昇皱了皱鼻子,他隐约嗅到了一股在香水之下,也遮盖不住的铁锈味。
是鲜血的味道。
似乎还混杂着泥土、硝烟、雨水的气味。
“莎朗小姐……”有科研员小声地呼喊。
只见女人摆了摆手,示意那些科研员噤声。
今泉昇见过这个女人。
在组织里,他们有几面之缘。
只是,他没想到,在将近四十年的时间里,女人的相貌竟然全无变化。
气质倒是和未来有着不少差别。
【组织代号“贝尔摩德”,不过她目前还没有拿到代号。】
【她现在的对外身份是一名女演员,以莎朗·温亚德的名义,在欧洲各地活跃。】
“你好。”女人坐下身子,问道:“能听懂我说话吗?”
虽是一副西方面孔,但日语讲得字正腔圆,流利清晰。
今泉昇轻轻点头。
“那很好。”女人毫无顾虑地拿起刀叉,切割起餐盘中的食物。
“我叫莎朗·温亚德,编号048。和你一样,是只小白鼠。”
“不过我更自由一些,只要定期回到研究所注射药剂就好。”
说到这里,她又讽刺地弯了弯嘴角。
“听说又有个离舱的实验体活下来了,脑子还没坏掉,所以我特意赶来看看。”她抬起衣袖,长蕾丝宽袖下露出的一圈白边,竟沾染着少许干涸的血迹。
今泉昇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莎朗眨了眨眼睛,随即也低头看了看衣袖,注意到那圈暗红色时,没忍住又哼笑了一下。
“很敏锐。”她评价。
“我刚从黄昏别馆回来。里面发生了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所以请别在意。”
今泉昇没说话,却将“黄昏别馆”一词深刻地印在脑海。
“这场长达四十年的实验,陆续召集了一百名实验体。”金发女人托起一侧下巴,笑盈盈地盯着他,像在探究什么。
“069,你是第二个从金属舱活着出来的。”
“上一个人,是我。”
“我的染色体与常人产生了截然不同的区别。端粒被延长,以大幅度减缓了到达细胞的分裂次数用尽的阶段,最终走向死亡。”
“来之前,我和你的研究员们聊了一会天。你知道你与常人不同在哪里吗?”
她又哼笑了起来:“虽然,我听说过这个能力会随着使用次数,变得越来越微弱,但是……”
女人迅速站起身——
她挥动着尖锐的餐刀,猛地划向了青年的手臂!
“莎朗小姐!!”旁边的科研员,发出一声尖叫。
今泉昇没有躲。
或者说,这具身体很虚弱,他根本没有力气去闪避。
“噗呲!”一捧鲜红的血液,从他被划伤的肌肤喷溅而出。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臂的伤口,逐渐愈合。
一段暗红色的血痂,从手臂掉落,新长出的肌肤完好如初。
用时2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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