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52

    今泉昇转过头。

    突如其来的危机感,  并未使得他流露半点惊慌。

    青年反而扬起嘴角、眉眼微弯,面上的笑容恰到好处,不仅合乎礼仪,  又显得尤为平和。

    他张开唇瓣,泰然自若地:“我是今天新来报道的员工,  先生。”

    “员工?”

    那名戴着方框眼镜和工作牌的男人努努嘴,  目光朝值班室门口游移一瞬——上面粘着的,正是一份值班名单。

    眼镜男人又看了回来,警惕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今泉昇脱口而出:“纪田真。您称呼我纪田就好。”

    对方的神情终于放松了一些,  连同紧绷的肩膀也舒展开了。

    “我到是听说老板最近雇佣了个新员工。”那人抬手挠了挠后脑勺,“不过我记得应该是下午才过来报道?现在还不到中午,你怎么过来的这么早?”

    只见对面的青年微笑道:“因为工作地点是在海边,便忍不住提早过来熟悉一下工作环境,浅森川的海滩真的很漂亮。”

    因为新人的表情过于真诚,  漂亮罕见的琥珀眸像是盛满了清泉,  明澈而透亮,  以至于眼镜男人无意识地咧开了嘴角。

    他满是赞同地点着头,话语中透着自己都没能察觉的热忱:“是吧,我也觉得这片海很漂亮,  晚间的落霞尤其优美——这就是我选择在这里工作的原因。”

    谈论感兴趣的事物,会让人的身心不由自主地放轻松。而他的警惕心显然已经放下了大半。

    这个男人压根就没想过,身前面容清隽、看似无害的青年,  竟然半句真话都没有朝他吐露。

    前面已经铺垫的差不多了,  可以步入正题了。

    今泉昇暗忖。

    “我今天的工作是值班吗?”今泉昇故作好奇地朝值班室的大门瞄了一眼,“平时值班的时候,  我都需要做些什么?”

    滔滔不绝谈着这片海域的男人终于停顿下来,  他恍然大悟地:“对了,  那我来和你介绍一下……”

    眼镜男人带着今泉昇走进了值班室,开始说起平日要处理的工作。

    在数分钟前,今泉昇进过一次值班室。

    只是当时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他走入值班室只是为了确认人员名单,好确定山下井的宿舍会在什么位置。

    当时他在门口的表格上,看见了被手写添加上去的名字:纪田真。

    前面的排班名单都是打印出来的,唯有这个名字被突兀地手写,而“纪田真”的名字从今天下午开始,才轮有正式的排班。

    由此可见,“纪田真”是个新来报道的成员。

    门边挂着一张格外崭新的工作牌,大约也是准备给这名新人的。

    今泉昇的目光又落向眼镜男人的胸前——同样是一张工作牌,在这里工作的人为了方便与海边的游客区分,估计会被强制要求戴上工作牌。

    工作牌还好端端地挂在门边,证明真正的“纪田真”,还没来报道。

    这个时候自称纪田真,大概率不会被怀疑。

    眼镜男子热情地介绍了一遍工作流程后,温和地问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没有了。”今泉昇摇头,“谢谢前辈。”

    “那我去趟卫生间。”眼镜男子挠了挠脸颊,突然难为情地笑了笑:“我肚子有些不舒服,纪田你先在值班室待一会吧。要是突然有游客找来,按我刚才说的方式处理就好。”

    “好的。

    ”今泉昇应道。

    男人捂着肚子小跑了出去,今泉昇在值班室门口探头看了看,当这道身影从视野中完全脱出时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合上了值班室的大门。

    说实话,被这个男人叫住之前,他原本准备在附近的街区找一台计算机。

    但是既然已经被叫住了,倒不如干脆图个方便,直接在这栋办公楼把事情办完。

    青年的目光不紧不慢地移向远处的办公桌——上面放着的,俨然是台办公电脑。

    “这台电脑可以吗?”今泉昇问。

    【可以。】

    【不过电脑的运行版本太低了,内存也很小,结束之后我可能会休眠一段时间。】

    今泉昇觉得这个休眠休得好。

    【你的嘴角已经忍不住要扬起来了,警视先生——】这道机械音慢吞吞的,【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讨厌我。】

    坐在电脑前等待开机的青年翻了个白眼,毫无顾虑地:“原来你还有自知之明。”

    脑子里突然多了个自说自话的东西,任谁都不会高兴起来。

    【我对自己的认知很是明确,对你的认知同样明确。】弹窗的语调意外的平和。

    【越是老旧的设备,越会限制我的能力——今日之后,我大概要休眠上三四天,希望这几天里,你不要跑出去惹是生非。】

    今泉昇觉得弹窗对他的认知,算不上明确。

    他并不认为自己会跑出去惹事,这种警告明明说给松田阵平更合适一些。

    【呵。】弹窗冷笑了一声。

    电脑终于打开了

    这个年代的计算机,还没普及到家家户户,大约只在办公场所常见一些。可惜这还是那种笨拙老旧的大屁股款式,屏幕的设计很反人类,刚盯上几秒钟,眼睛便满是干涩。

    “把它放进机箱里?”今泉昇掏出那张光盘。

    【对。】

    青年垂下头,细长的指尖按压上某处凸起的按钮,下一刻,光盘读取器便从机箱弹跳出来。今泉昇把光盘置于其上,又把读取器推了回去。

    电子器械的滋滋声响起。

    “然后呢?”今泉昇盯着屏幕,“我还需要做些什么?”

    那道机械音只说:【等我回来。】

    下一刻,那道好似人工拟合的响声,似乎消失了。

    今泉昇眨了眨眼睛,不确定地呼唤:“……弹窗?”

    只见显示屏上跳出了一个造型简约的小窗口,上面显示着一串被自动输入上去的日语:“我才刚离开你几秒钟,别这么依恋我”。

    “……”今泉昇用左手按下自己的右臂。

    他怕自己如果不按着,可能会把显示屏一拳砸烂。

    电脑屏幕上开始接连弹跳出数个页面和窗口,很快盖过了弹窗那段颇具恶趣味的发言,数不清的代码落入了青年琥珀色的眸底,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成群成片地簌簌飞过。

    弹窗今天出门的时候似乎说过,这东西在未来的某一天,会被成功录入进公安的系统中——还是他亲手拷贝走,带回给公安的。

    想到这里,青年不禁一怔。

    亲自……拷贝走,带给公安的?

    今泉昇记得,自己在以川江熏的身体行动时,一共拷贝过两份文件。

    一份是他和库拉索第一次执行任务时,从山下组那台首领办公室的电脑中拷贝走的文件;另一份,则是在研究所拷贝走的内网资料和交易名单。

    这两份资料和山下井都脱不开关系,但是其中有一份资料……里

    面掺杂着弹窗在二十二年前就编写进去的程式?

    当今泉昇回过神来时,电脑上的一连串窗口和文档已经消失了。

    弹窗重新归于他身体,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好了。】

    “你在里面添加了什么?”今泉昇皱眉。

    【一些编程代码。】弹窗的声音轻飘飘的。

    【设备所限,我没办法更改光盘里原本就有的东西,里面的东西一旦动了,我的存在就会被发现。我只能编写一小部分代码,将它们多次压缩后,混杂光盘里面。】

    今泉昇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他直截了当地询问:“这些代码,和炸了公安三台电脑,才终于被解析出的软体是什么关系?”

    弹窗似乎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其实这些代码并不多,统共只有几百条。我给它们起了个简单易懂的名字,叫做[key]——虽然不是你猜测的、那个共计二十二万余条代码的软体,但它们之间的确存在一些联系。】

    今泉昇犹记,自己从山下井的办公室拷贝走的隐藏文件,被设置了层层密码。

    他费劲心力地把文件拿给了白石正千仁,对方告知他,文件内部是一团混杂无序的乱码。而公安技术部的人分析,这些乱码需要匹配合适的解码器,才能呈现出原本的模样。

    而那台解码器,起初出现在了樱井宪吾——那个死在ca-4800下的男人的葬礼上。

    最终解码器被降谷零从龙舌兰的手中夺走,交递给了公安,总算将文件中的内容,用解码器进行了破译。

    但在解码器成功解析了加密内容之后,竟然开始自动生成了一个共计二十二万余条代码的软体。

    【而我存储在这张光盘的[key]代码,在被解码器识别后,解码器才会开始生成软体。】

    【字如其名,那个由二十二万条代码构成的软体,我也为其进行的命名——[lock]。】

    key:钥匙、lock:锁。

    解码器识别到[key]代码后,自动生成了[lock]代码。

    ——钥匙打开了锁。

    而那份能够打开锁的“钥匙”,竟然早在二十二年前,就已经被埋下。

    【这张光盘,最后会被山下井交给黑衣组织。】

    【光盘里原本就有的东西,就是那位先生愿意与他合作的“筹码”……但其实这么说也并不准确,毕竟这张光盘的来历,也很奇特。】

    弹窗的声音似乎有些虚弱。

    也许和它前头说的“需要休眠”有关系。

    【与其说这是山下井的“筹码”,不如说山下井就是被那位先生选中的人。】

    【这张光盘中的代码,最后会出现在山下井的电脑中,藏在一份被隐藏起来的文件夹内——也就是你和库拉索执行任务时,拷贝走的那份文件。】

    【文件最终一定会被你交到公安的手里,事实是,你也已经做到了。】

    【而这段由我们在此刻书写下的代码,将会引导解码器,生成[lock]。】

    这是一段跨越时空的密谋。

    当青年回过神的时候,额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冒出了一片细密的冷汗。

    他僵硬地呆坐在办公椅上,胸腔中反复鼓动的心脏越发局促,肩膀隐约在颤动,大脑甚至兴奋地发热。

    他和弹窗在二十二年前,共同埋下了这粒种子。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心绪,又继续问道:“那么那二十二万条代码……或者说,[lock]

    代码,这个软体是为了做什么?”

    【虽然它还不是完成体,充其量只能算是成品的一小部分……但[lock]存在的目的只有一个。】

    【——将乌鸦锁在牢笼之中。】

    ……

    ……

    “唰——”

    马桶冲水的响声在盥洗室响起。

    戴着眼镜的青年弯着背脊、捂着肚子,面色铁青地推开了门。

    当他迈着虚浮的脚步,总算回到了值班室后,却发现值班室中空无一人。

    “哎?”男人握着门把,朝着屋内眨了眨眼睛。

    他朝着办公室轻喊:“纪田?”

    屋内连个人影都没有,自然也不可能有任何回应。

    刚才被那个相貌俊秀的青年戴在脖间的工作牌,重新回到了门边的挂钩上。

    眼镜男人又退回走廊,试探性地喊道:“喂——纪田!你在吗?”

    “那、那个……”

    身后传来了一道略有腼腆的男音。

    眼镜男人扭回头,只见一个个头矮小的年轻男子,正略有急促地盯着他:“请问,你是在叫我吗?”

    眼镜男人摆摆手:“不,我是在喊今天新入职的员工……对了,请问你是哪位?”

    “我……我叫纪田真。是今天入职的新员工……”

    “请、请多指教!”说罢,男子非常紧张地朝他鞠了一躬。

    眼镜男子呆愣了几秒钟。

    最后,宕机的大脑终于重启,意识到了什么之后,他一脸愕然地瞪大双眼。

    “诶——!!?”

    把事情办完之后,今泉昇便离开了海滩浴场。

    他在门口叫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回了莎朗目前所处的宅邸。

    宅邸从外围观赏非常漂亮。占地面积偌大,院子里铺满了植被,看起来青葱而宽敞。

    在造型精致的铁门后方,那栋矗立其间的双层别墅也被建造的尤为浩大。虽然称之不上金碧辉煌,但也可谓气派恢弘。

    今泉昇站在铁门前,正准备按动上方的门铃,却听见弹窗的声音:

    【先别进去。】

    青年刚伸向半空的手缩了回去,颇为耐心地询问:“还有什么事?”

    【从现在开始,我要休眠大致72个小时。】

    【这段时间我没办法给你提供任何帮助,所以你要谨慎行事。】

    【另外,我再附送一句忠告:处理好你与莎朗·温亚德的关系。】

    【毕竟在未来的某一天,只有这个女人才能救你的命。】

    青年的眸底暗了暗:“我知道了。”

    弹窗的声音消失了。

    经由莎朗为这具身躯赋予的“卡慕·温亚德”一名,今泉昇差不多也能明白,那个在漫画弹幕被反复提及的“姐姐”,到底是什么人了。

    “卡慕·温亚德”是莎朗·温亚德的远方表弟。

    “姐姐”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这个女人在未来帮过他,或许还不止一次。

    而围绕于他们之间、将二人维系在一起的特殊环带,也早已在数十年前播种而下。

    ……

    今泉昇抬起手,指腹轻扣在门铃处。

    “滋——滋——”门铃的响声有点震耳。

    他在门口站了一小会,没过多久,远处就传来了脚步声。

    只见身着长裙的高挑女人站在了门栏的另

    一边,此刻正掐腰打量着他:“回来了?”

    “嗯。”今泉昇点点头。

    莎朗打开门锁,把他放了进来,随即皱了皱眉:“你去海边了?……还喝酒了?”

    今泉昇猜,自己身上的盐粒味应该挺重的。

    毕竟他除了去了趟海边外,还走了一遭漫天鱼腥味的海鲜市场。

    莎朗是个聪明人,而他也没准备隐瞒自己的行程,索性就直接应道:“去了趟浅森川的海滩浴场。”

    “怎么想到要去那里?”莎朗回身锁上了铁门。

    “想去热闹一点的海边看看,所以就去海滩浴场了。”

    那片海域现在何止是热闹,他从出口离开的时候,那群渔民和负责看场子的人,甚至还没有争吵完。

    “然后我去了一家酒吧。”青年抬眼,语气恳切:“里面有位驻场歌手唱歌很好听,所以我点他唱了几首歌。”

    去酒吧是真的,但今泉昇没有点什么歌手。

    他只是需要一个由头来解释,他出门前莎朗交递给他的一大沓现金,究竟去了哪里。

    喝酒和点歌,无疑可以让大把钞票迅速消失。

    毕竟,他总不能说他去海鲜市场花钱请了一大群人,去海滩上闹事。

    金发女人随即哼笑了一声:“出手可真是阔气。”

    听起来语焉不详,不知究竟是不是在数落他。

    莎朗没再细问他的行迹。

    她带着今泉昇回了房屋内。客餐厅的一角上,温暖的灯光自天花板投映而下,打照在长方形的餐桌上;餐桌上则铺就着浅蓝色的桌布,中央置放着造型精致的洁白花瓶,瓶中的鲜花娇嫩芬芳,花蕊之上还挂着水珠。

    而数个被西餐盖扣住的白瓷盘,就这么平整安逸地摆在桌上,三个餐位旁边都安置着刀叉。

    “过来吃饭。”她突然说。

    “我和克丽丝正在等你。”

    今泉昇呆滞了一瞬。

    他说不上来自己现在究竟是种什么感觉。五味陈杂,而他解析不了其中的成分。

    上一次他听见这种话,恐怕还是父母没有过世的时候。

    而这句话,现在却从一个出身黑衣组织的女人口中提起。

    这顿午餐置备的很精致。

    莎朗·温亚德是个富有生活格调的女人,而这件事今泉昇早就发现了。

    即便回家再晚,她也一定会泡个温水澡,有段日子今泉昇每天都要帮她准备温水,偶尔还被要求朝浴缸里撒上一些花瓣。

    而莎朗临睡前,一定会靠在窗边喝些红酒。

    即便是在底特律那种入夜后混乱不堪的地方,也不妨碍她穿着舒适的浴袍,靠在客厅的窗边深思。她会慢悠悠地摇晃起高脚杯,让那摊暗红色的液体悬挂杯壁,最终流向那副烈焰红唇,顺着食道滑下。

    金发女人落座在餐桌的主席位,过了一会之后,克丽丝蹦蹦跳跳地坐在了今泉昇的旁边。

    她拍了拍今泉昇,笑嘻嘻地呼唤了一声“uncle”。

    今泉昇看了看她过分纯粹的笑脸,但是并没有予以回应。

    用餐的时候,今泉昇随便找了个话题。

    “说起来……”

    “为什么我们现在在千叶县?”他发问的表情,非常真诚。

    一觉醒来过去了十五年,他想了解一些事情,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主席位的女人慢条斯理地切割着几乎熟透的牛排,然后将餐盘递给了身边的克丽丝。

    过了一会之后她才

    抬起头,简洁地回应:“我在休假。”

    “那你现在还在……”

    “嗯,我还在从事演艺行业。”她点了点头,目光飘向身边正在大快朵颐的女儿,又不禁托着脸颊轻笑:“这段日子我在带着克丽丝环游世界,而日本千叶县,是我们的最后一站地。”

    “也就是说,y  girl,你的假期快结束了。”她抬手捏了一下女孩光滑的脸蛋,“我要送你回去上学了。”

    克丽丝猛地抬起头,比母亲的更为明艳的水蓝色瞳眸瞪大了数倍,像是听见了什么危及人身的惊悚大事——

    “不!”她喊叫着,“你不知道,老师留的作业究竟有多么烦人,而且学校甚至不让我们穿校服以外的任何衣服——everythg!!”

    “那可真是可怜。”话虽这么说,莎朗却连头都没抬一下。

    克丽丝和莎朗谈话的场景,其实有些滑稽。

    而这种过分家常的话题出现在莎朗的身上,本就显得令人惊异。

    克丽丝的英语说得比日语流畅得多,但她似乎更愿意用日语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可是当她想不到那个词汇用日语怎么说时,便会倏地蹦出一个英语单词。

    听见克丽丝现在正在上学,今泉昇其实有些意外。但转而一想,这一切又好似在意料之中。

    “莎朗·温亚德”原本就是个合法身份,而以这个女人的手段,想送女儿去某所安全的学校上学,并非什么难办之事。

    毕竟她曾经说过的——

    [当个普通人其实挺好的。]

    莎朗·温亚德是从那座研究所中走出的实验体,代号048。

    如果可以选择,没人甘愿去做那个被关在单向玻璃中、时刻被监视器监控,任人宰割的实验体。

    在研究所的那几周里,大概是他迄今为止历经的,最为灰败的日子。

    即便是因过度疲倦而陷入了几十分钟的短暂睡眠,今泉昇也会在中途惊醒上好多次。他不清楚这个女人在没有离开研究所前,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克丽丝,现在在什么地方上学?”今泉昇看向莎朗。

    他猜,莎朗不会把她的女儿放在日本上学——况且从克丽丝的词汇量来看,她生长在国外的概率更高一些。

    “英国。”女人似乎已经吃完她的午餐了,此时正在用餐布优雅地擦着嘴。

    今泉昇愣了愣,“英国的……哪里?”

    莎朗挑了挑眉:“伦敦。那边天气有点不好,但有段日子我一直住在那,而恰巧有所寄宿制的贵族学校环境不错。所以克丽丝就在那里上学了。”

    黑发青年的目光蓦地亮丽。

    他放下餐具,一本正经地:“我也要去。”

    莎朗沉默了一会。

    她难得有些语塞,过了好半天才费力地接话:“…………去上学?”

    克丽丝在一旁插话:“不,uncle,那可不行——那是所女校,不招收男孩的。”

    “……不是。”

    “我是说,我也要去伦敦。”

    ……

    今泉昇正式获得了他的护照。

    护照上黏着这张多年未变的精致脸庞,旁边写着卡慕·温亚德的名字。

    这一次,他跟着莎朗光明正大地过了安检,从羽田机场一路飞到了伦敦。

    长途飞机很是折磨人,克丽丝也早就睡着了。而一旁着装时髦的女人拖着压根没什么重量的行李箱,心安理得地把女儿丢给了今泉昇,现在金发女孩正在趴在今

    泉昇的后背熟睡。

    莎朗叫了她在伦敦的专属司机。

    不过今天下了雨,交通有点堵塞,车子还没到,于是他们不得不在机场的门口等待。

    这一路上,今泉昇都想问些在底特律发生的事情。

    但是碍于克丽丝总是出现在莎朗身边,他一直都没能找到机会。

    现在克丽丝睡着了,他们似乎可以谈谈。

    青年盯着街道上过往的车水马龙,扫在空中的绵密细雨致使行人稀少了一些,远处极具代表性的红色双层巴士打开了车门,里面急匆匆地跑出了几名到了站,却忘记带伞的乘客。

    他张开淡绯色的唇瓣,上下开合着,却只发出了一个短暂的音节:“朗姆。”

    莎朗立刻微眯起眸子。

    就像是自然界中的某种强势生物,在嗅到了弥漫在空中的危险气息后,便会警觉地高扬头颅。

    “他现在还活着吗?”今泉昇问。

    十五年前,莎朗一步步将朗姆引诱至底特律。

    她想在底特律杀掉朗姆,可惜最终棋差一步,她还是失败了。

    而在那片大火中,今泉昇也对这个男人起了杀心。当他盯着酒瓶尖锐的边缘时,他切实地思考过如何用这东西,立刻掠夺掉朗姆的生命——可惜最后,他被弹窗制止了。

    他猜朗姆现在应该还好端端地活着。

    至多就是失去了一只眼睛。

    只见身旁的女人皮笑肉不笑地牵扯了一下嘴角、

    她看了看在青年后背上呼吸均匀,仍然处于熟睡中的女孩,这才冷笑着开口:“非常好。他活得好极了。”

    “这些年他一直惦念着你,不过我告诉他你已经死了,在那场大火里烧成了煤炭,连神明也救不了你。就这么过去了十几年,他才终于打消了对你的念头。”

    “所以我奉劝一句:你最好不要出现在朗姆面前,也不要被那个家伙发现你还活着。”她耸了耸肩膀,“不然他大概又会像疯狗一样追上来,紧咬着你不放。”

    今泉昇应道:“我知道了。”

    “我还有个问题。”他说。

    “我记得研究所里的那批实验体,一共有一百名,截止到我的编号069为止,只有你我二人从金属舱中成功存活。”

    今泉昇看了看站在身侧的女人:“那么余下的31人呢?”

    ——还有其他实验体,成功活下来了吗?

    他等待了一会。

    雨滴拍打在地面的响声越发震耳,不远处地面的坑洼中积满了雨水,表层绽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女人最终叹了口气。

    她摇了摇头,只默默地吐露几个沉重的音节:“无人生还。”

    话及至此,她又满是讽刺地弯了弯嘴角。

    “而那个男人为了嘲弄我,还放言接下来的某个实验药品,将会被命名为‘4869’。”

    “旨在庆祝48号和69号,在实验中的完美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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