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9日 05:13
泰维斯国际酒店
从市郊的画展拍卖会赶回酒店后, 刚睡下不过短短半小时的今泉昇,被来自走廊的敲门声惊醒。
他睁开遍布着血丝的双眼,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迈向了房门处。
敲门声没有停下, 青年只得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强迫睡意退却。
今泉昇不记得他有要求过酒店为自己提供什么叫早服务, 何况这个点正常人多半还在被窝里, 除非有急事否则怎么也不该挑着这个时候起床……
于是他拨开猫眼上的滑盖,将脸凑过去, 看向了走廊外——
门外空无一物。
“叩叩叩!!”
但是敲门声没有停止。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的肩膀陡然一颤。
寒意自脚底蓦地炸开, 一路沿着脊椎向上蔓延, 那点困倦感倾刻消散。
今泉昇原本觉得这件事已经够恐怖了。
直到他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是谁?”
然后门外传来了一道熟悉的、稚嫩的童音:“是我——”
今泉昇沉默了半晌。
然后他打开了门, 低头看向了门外。
金发碧眼的娇小女孩双手背后, 嬉皮笑脸地站在门口, 甚至乖巧地朝他招了招手。
——是克丽丝。
今泉昇:……
更恐怖的事情出现了。
……
“你现在不是应该在上课吗?昨天才送你回了学校吧?”穿着浴服的今泉昇站在床边, 满是无奈地扶额。
金发女孩则毫不见外地一屁股坐在他的床上,她双手支撑着床垫,慢吞吞地晃悠着两只脚。
“我跟着办理了走读的朋友出来了。”她摊开双手,说得相当无辜:“没办法,学校的安保措施做得真的很差。”
“……”莎朗平时都在教女儿什么啊?
今泉昇无言。
他想起在警视厅工作时,已经有了孩子的同事每天都在抱怨自家小孩有多能惹事。临近下班要去接孩子的时候,那位同事更是视死如归。就算是课长说要强制加班的时候, 都没见他那么绝望过。
那位同事曾颇为愤慨地说过:“永远也不要低估小孩子的惹事能力。”
“全世界最可怕的恐怖分子——就是你家里的小孩。因为他会毫无征兆地对你进行袭击, 随时随地都是颗定时炸弹!!”
以前今泉昇不明白,现在他却非常能够感同身受。
——因为“炸弹”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他看了看正在哼着某首愉快歌曲的克丽丝, 不由得叹息:“我现在就联系你们学校的老师——”
“等一下!”克丽丝迅速比了一个“制止”的手势。
“你答应我了的!”她高呼, “你难道要做一个说话不算话的大人吗!”
“……?”
“日期!”女孩趾高气昂地叫嚣着, “你自己看今天的日期!!”
她挥舞着手,指向了不远处的日历。
今泉昇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偌大的纸张上印着阿拉伯数字19,代表今天是19日。旁边则是月份“july”……再往后是星期“”。
……星期六。
青年的瞳孔在震颤。
“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克丽丝。”他立即反驳,“你是从周五开始上课的,这周学校没有假期,周六也要照常待在学校。我以为我们约好的时间是在下一周——”
“不不不,那只是你单方面认为的。”女孩老神在在地摇着头。
“总而言之,你答应我了,你答应了要在周末陪我玩——所以你今天必须带我出去。”
“……”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但是又好像哪里不对。
“听着,克丽丝,我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今泉昇抱起双臂,微微挑眉,语调有些不快但更多的是疲倦:“而且现在是凌晨五点,我需要休息。你为什么会这个时间赶过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家酒店的?”
女孩轻描淡写地:“我回了趟家。”
“家里没有人,但我看见妈妈落在书房的一张纸,上面写着这家酒店的名称,纸的旁边摆着男士香水的包装盒。”
“妈妈没有送男人香水的习惯,也没有喷男士香水的习惯。所以她买下来,只有可能是送给关系亲密的特定男性。也就是——”
女孩水绿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瞥来。
“也就是你,舅舅。”
“妈妈只有可能送给你。”她满是笃定地说道。
今泉昇的嘴角一抽。
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以如此另类的方式,成为别的女人故事中的男主角。
青年认命地闭了闭眼睛。
为了证实同事当年那番发自肺腑的言论,他又秉持着纯粹求学的态度,继续询问:“那你是怎么过来的?”
“打的士。”女孩说得理直气壮。
“给钱就行,一步到位。”
今泉昇眼前一黑。
于是上午八点,今泉昇顶着如同下眼线一般深刻的黑眼圈,牵着蹦蹦跳跳的女孩出了泰维斯酒店的餐厅大门。
原本今泉昇准备想个法子把克丽丝哄睡着,再把她偷偷送回学校。没想到克丽丝比他精神得多,今泉昇坐在床边给她念童话故事集的时候,差点先把自己念睡着。
接着他又想起,莎朗愿意为自己提供帮助的前因是:他必须履行同克丽丝许下的承诺。
这个时候想方设法地把克丽丝打发走,显然不是一个好选择。
虽然不知道莎朗在忙什么,但是要是克丽丝找到机会去和莎朗说关于他的事,那恐怕会给莎朗留下不必要的坏印象。
——毕竟他想要在伦敦行动的前提,是要得到来自莎朗的支持。
于是在克丽丝再三保证今天玩完就乖乖回学校后,今泉昇才决定把白天的时间都留给这个小丫头。
“所以,你今天想去哪里玩?”今泉昇问道。
克丽丝不假思索地:“动物园——!”
……
……
09:25
伦敦动物园
今泉昇在门口买下了游览门票,带着活力十足的女孩进入了检票口。
大概因为今天是周末,所以前来观光的客人颇多,带着小孩子过来的更是数不胜数。
进了入园口后,克丽丝双手背后转了个圈,一边倒退着脚步,一边好奇地歪歪头。
“舅舅,你为什么要戴着墨镜和帽子?今天是阴天,没有太阳的。”女孩疑惑地问。
因为今泉昇不准备惹人耳目。
无论怎么说,他都是一众欧洲面孔中的亚洲人,无论作出何种行径,都极易惹人眼目。而他现在最不该做的,就是在公共场所露面。
毕竟他昨夜才刚见到那个疯子——朗姆现在也在伦敦。
今泉昇思忖了片刻,决定随口扯个理由:“和你的妈妈一样,我也不喜欢在公共场合露面。”
正如他所预料的,克丽丝没再多问,只是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
伦敦动物园创立于十九世纪上半叶,是全世界最古老的动物园之一。
园内动物收藏量为英国之最,内里不仅有大量世界珍惜动物,也曾饲养过如今已经完全灭绝的物种。
大约是一夜未眠的缘故,今泉昇的神情始终有点恍惚,大脑浑浑噩噩的,带着沉闷的钝痛。
这事放在他以前的身体上,大概挺一挺就过去了,毕竟常年锻炼有加的体魄足以支撑他通宵工作,睡个几十分钟就可以让他继续活蹦乱跳。
但是069的躯体虚弱的要命,即便徒步走久了,小腿的肌肉都会酸涩。
今泉昇猜测,也许这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善的体弱,和那违背常理的机体修复能力有关。
就像失明者的听力往往比常人敏感一般,某一方面惊人的强势总是需要另一方面的弱势来得以平衡。
他抬起头,视线落向正前方——克丽丝正踮着脚尖,透过围栏的缝隙,朝里面的长颈鹿喂着粮草。
颈部细长的食草动物温顺地垂下头,张嘴卷过女孩手中的食物,慢条斯理地咀嚼起来。
克丽丝的眼睛亮晶晶的,甚至抬手轻轻抚摸起长颈鹿的毛茸茸的脸侧。
它似乎并不怕生,女孩轻抚的时刻,长柱形鹿角旁的双耳甚至愉快地抖了抖。
“这只长颈鹿叫黛西。”一旁恰好出现了一名工作人员。
他先是朝俨然是女孩看护人的今泉昇点了点头,这才走了过去,朝克丽丝友善地微笑起来:“她最近刚成年,是这里性格最活泼开朗的一只鹿。不过你也要小心,有时候……她可能会捉弄一些长得漂亮的游客。”
克丽丝又掏出一捧绿草朝黛西递去,听见工作人员的话后,又满是期待地问道:“那她会捉弄我吗!?”
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归纳在了“长得漂亮”的范围内。
工作人员语塞了一瞬,不确定地:“呃……也许?”
然而下一秒,正站在一旁等待克丽丝的今泉昇,突然觉得遮蔽在脸前的阴影消失了——
他怔愣地抬起头,这才意识到,他出门前扣在头顶的男士遮阳帽……此刻正被某个脖子纤长的长颈鹿叼在嘴中。
“?”
他对上了那副动物独有的、澄澈纯粹的黝黑眼眸,而探出了大半头颅的黛西就这么直勾勾地回视他,全然没有自己犯了什么错事的概念。接着,她就这么明晃晃地把帽子叼回了围栏后,扬长而去。
“…………”
今泉昇正欲抓回帽子的手臂,还僵硬地停滞在半空。
“对不起,这位客人!!”一旁的工作人员连忙致歉,“黛西没有恶意的,她刚才应该是在害羞,所以才走的非常快……我这就进去把帽子给您拿回来——”
“不用了……”今泉昇摆手,“没关系。”
再一低头时,他发现克丽丝正在泪眼婆娑地盯着他。
克丽丝哽咽着,满脸不服气地:“我不信!!”
大脑已经足够混乱了,但今泉昇耐着性子问道:“不信什么?”
他发现他压根没办法理解小孩子哭泣的逻辑。
“我不信在黛西眼里你比我还要好看!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克丽丝抽噎着,哭出一个又大又圆的鼻涕泡。
今泉昇一脸平淡地翻出手帕,反手糊在了小孩脸上。
原因找到了。
……
从南非动物区离开后,今泉昇带着克丽丝辗转向下一站。
伦敦动物园被摄政运河穿越,路过一处河畔时,今泉昇猛地顿住脚步。
“怎么了?”克丽丝扭过头。
女孩顺着青年戴着墨镜的脸侧看去,突然发现在高桥边正坐着一位身着长裙的女士。
女人身前是一个偌大的绘本,顺滑的黑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垂下。
她手中握着一根长而坚硬的炭铅,炭铅摩挲在粗粝纸张上的沙沙声即便相隔这么远,也能清晰地听见。
面对着女人安逸的背影,克丽丝抬头问道:“她是在画画吗?”
“嗯。”今泉昇点头。
克丽丝看不见青年潜藏在墨镜下的眼睛,但还是凭着出人意料的敏锐直觉,轻声地确认:“你认识她。是吗,舅舅?”
……
今泉晴治带着一杯果汁回到了河畔边。
他的妻子还坐在一片树荫下,挥舞着手中的炭铅,远处轻轻展翅的天鹅被她刻画的栩栩如生。
“要不要歇一会?这里提供午餐服务的。”他走到女人身后,“昨天在师娘家没有休息好吧?”
“没事。”今泉怜纱摇摇头,目光仍然停留在前方的绘本上。
“这是取材的好机会,这些画面以后都可以作为素材用在漫画里。”她平静地说。
今泉晴治没再说话。
今天一大早,天边刚刚蒙蒙亮,他就带着妻子尽快离开了那栋房子。
他同妻子闭口不提任何有关宫野仁香的事情,只说原定19日要来见师娘,但是现在计划有变,他们今天可以去其他地方逛一逛。
今泉怜纱脱口而出动物园。
她说她打算之后有机会就连载一部子供向作品,趁机来小孩子都喜欢的户外环境看看,说不定可以体味到不一样的氛围。
“对了,晴治。”画好了手头的天鹅速写后,女人轻缓地抬起头。
她凝视着站在她身侧的男子,目光如炬:“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和我说?”
今泉怜纱总会在某些时刻展露出令人悚然的敏锐感。
男人几乎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但还是竭尽全力地扬起嘴角,“你是指哪方面的,怜纱?”
“师娘的事情。”她开始收拾手边的画具,似乎是准备离开了。
“从今天早上开始,你就一直在极力避免提起师娘。离开的时候,也没和师娘打招呼,走得很决绝。”
她把绘本合上,暂时夹在了手臂下方,目光游移向笑容越发无力的丈夫身上。
“昨晚你下楼倒水时,到底发生什么了,晴君?”女人站起身。
然而她刚刚直起背脊,眼前的画面却突然一暗!
模糊的视线中,今泉怜纱看见了丈夫惊愕瞪大的双眼,而脚下却不受控地一个趔趄——
“怜纱!!!”
“掉下去了!!”克丽丝大叫了一声。
“那个阿姨掉下去了!”女孩慌忙地指向河畔。
只见那名身着长裙的女子不知为何,从板凳站起时突然身形一晃,接近着毫无征兆地跌向了后方的长河——
而和她同行的眼镜男子则毫不犹豫地脱下了外衣,迅速翻身,直接跳进了河中。
克丽丝刚刚收回视线,却见站在她身后的青年也在脱外套。
“你在做什么,舅舅!?”
今泉昇焦急地回应:“他们两个都不会游泳!在这等我,不要乱走!”
他面色苍白地丢掉外套,随即迈着大步朝河边奔去——
“噗通——”又是一个人冲进了河里。
只是此人入水的姿势很是标准,几乎没有溅起水花。
这一幕频频引发周围游客的惊呼,场面一度陷于混乱。
越来越多的人围到了河畔边,有人在喊叫,也有人拿着救生圈和长绳跑了过来,加入了救援行动。
只见那名黑发青年抓起被抛到河面的救生圈,飞快地游向了落水的亚洲夫妇。
他将救生圈套向了陷入昏迷的女士,另一手搀扶起即将沉入水中的男人,以惊人的力量带着二人向岸边游去。
救援过程顺利而精彩。
围在岸边的群众,毫不吝啬地鼓起双手,响亮的掌声和喝彩直冲天际。
此时途经的一位记者停驻下来。
他望向河畔边的人群,又将目光聚焦在还在向岸边凑近的三人。
接着,他抬起挂在脖间的相机,将镜头朝向了这震撼人心的一幕——
“咔嚓。”
施予他人救援的青年脸孔,清晰地倒映在相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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