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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凌晨三点。
常人早已沉入梦境, 连同夜生活丰富的涩谷银座,在这个时间也该关掉中心区域的led荧幕,玩乐的人群渐渐散去, 霓虹灯成群结片地暗下。
这座城市该在黎明前酣睡。
但是, 朗姆竟然会挑在这种时候,喊他返回总部。
降谷零盯着屏幕,手心开始泛冷。
……有重要的事要商议?
什么事情,重要到一定要在这个时间赶过去?
那一瞬间, 降谷零的脑海中划过了无数种可能性。
往好想的方向思考——也许是他在查阅室说的那番话,得到了朗姆的重视。朗姆现在正要将机密任务交予自己,因此他们必须面对面交流。
朝糟糕的方向想——大概是他的行动败露了,又或者身份被识破了,再或者……是被卡慕出卖了。
降谷零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但他认为这件事有必要向公安汇报。
身为一名卧底,他必须时刻做好最坏的准备。
倘若真的有去无回……
他至少还有时间,写上两份遗书。
一份给父母,一份给恋人。
只是……在这个时间段, 正常人早该睡下了。
如果他就此不回应朗姆,装作自己没有看到简讯, 在明早差不多的时间,再回应朗姆自己睡着了, 又会如何呢?
——如果能将这部分时间节省下来,那就有机会和公安沟通。
在他看来, 装作没看见,就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金发青年关掉了手机页面。屋内的光亮随之散去, 他兀自立于厨房边, 神情踌躇。
可就在他思忖下一步究竟该如何走时, 手机的震动竟然再次传来!
“!”降谷零一惊。
这次不是简讯。
随着震动响彻,手机屏幕也持续亮起光芒,中央的绿色接听按键伴着冗长的声音波动,似乎正在催促主人按下按键。
而拨叫电话的人——是朗姆。
青年的大脑骤然空白。
他凝视着图标上方的名称,大拇指停顿在半空,指尖隐约有点颤动。
接?……亦或是不接?
装作没看见?还是姑且接通,想办法从朗姆的嘴里套出些东西?
但是,朗姆发来的简讯意义不明。
看不出有怀疑的内蕴,也看不出有拉拢的意味。
如若真的是有重要任务才找上他,那他就是错过了一次揪出组织把柄的机会。
降谷零深吸了一口气。
谨慎归谨慎。
但错过任何一次时机,都有可能为这个社会带来天翻地覆的巨变。
所以,至少要先听听朗姆说什么。
降谷零反复吞吐着空气,尽力平复着剧烈鼓动的心跳。
然后,他闭了闭了眼睛,强迫自己迅速按下了接通键。
“喂。”降谷零将声音放轻。
“抱歉,朗姆先生。我刚才已经睡下了,请问有什么事吗?”
下一秒,电话那头传来了朗姆冷淡的声音:
“过来见我。”
青年的眉头紧皱。
他沉默了半秒中,但还是开口试探道:“一定要现在吗,先生?我开车赶到总部,需要至少两个……”
朗姆打断了他:“那就两个小时后来见我。”
“……请问究竟出什么事了,组织遇到危险了吗,为何这么紧急?”
可惜朗姆油盐不进。
他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准备多说上一句话,多透露一点信息。
“我只给你两个小时,波本。”男人冷厉的声音从听筒中轻轻飘出。
“如果我没能见到你,那就在各国的组织分部下达你的通缉悬赏。”
青年的瞳孔一缩。
“——视作叛徒处理。”
……
……
川江熏暂时没有落脚的地方。
面对公司上下,他唯一留有些许信任的人,就是小林幸佑。
至少他用今泉昇的那具身体,在佑川乡亲眼目睹了小林如今的模样后,他确信这个男人的本质没有变化。
在他看来,小林幸佑有点单纯过头了。
他不清楚这种类型的人,究竟是怎么做到在组织摸打滚爬了这么多年的,但事实是这个家伙的确撑过来了。
现在的时间已经很晚了。
川江熏左思右想,自己倒不如就在公司的顶层睡下。毕竟小林一直给他留着办公点和卧室,不去看上一眼,会显得他很没人情味。
何况他还亏欠着这个男人。
索性川江熏便回答:“我今晚会去看看办公室。如果没什么问题,我就留在公司过夜。”
小林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是夏夜的萤火虫聚集一团,眸中的液体在打转,散发着细碎零星的光。
他热忱地连声应好,又接着道:“放心吧,社长——卧室很干净,一点灰都没落。橱柜里放着崭新的被褥,是消过毒的,您随时可以拿出来直接用。”
【还挺贴心。】弹窗称赞。
川江熏矜持地点头。
二人正欲离开停车场,一道刺耳的铃声却不合时宜地响彻——
夜幕之下,两道身影皆是一顿。
川江熏低下头,他发现这声音的来源处,就是自己的口袋。
于是他将手伸向外套的衣兜,翻找出手机。拿出来的一瞬,铃声变得更加震耳了。在寂静的夜中,嚣杂的音乐显得尖锐而悚然。
青年望向屏幕上的人名。
下一刻,他的眉宇便紧紧蹙起。
——是朗姆。
这种时候,突然收到朗姆的电话,可不是个好预兆。
“社长?”小林幸佑眨了眨眼睛。
“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给您打电话?”
他正欲继续追问,面前穿着冲锋衣的青年,却将食指竖起,轻轻抵靠在唇边:“嘘。”
小林立刻噤声。
青年的表情肉眼可见地严肃起来。澄澈的眸子在手机照射下,几乎泛出纯粹的金色,瞳孔中央倒映着屏幕散发的方形亮光,因而显得眼珠犹若玻璃般清透。
那团金似乎在青年的眼中流转,接踵而至的是他抿起的下唇。
下一刻,社长按下了接听键。
“……喂?”
电话中传来了窸窣声,可惜音量太小了,小林只能隐约察觉到有个男人在说话,但说了什么,他却一个字都没能听清。
社长的表情还是很冷淡,只安静地聆听着,几乎窥不见过多情绪。
但他垂在一侧的手已经逐渐捏紧,化作拳状,手背上方青筋虬结,一路向上蔓延,几乎要逼迫血管爆裂开来——这无疑不再佐证,他此刻究竟有多么紧张。
打来电话的人,必定是个危险的存在……所以,社长刚才到底是去做什么了?
小林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唾液。
“现在……?”川江熏像是不确定一般重复,“现在这个时间,就算叫我过去,你也要等待好久。”
电话里似乎又说了什么尖酸刻薄的言语,青年随之冷笑,反唇相讥:“当然没有。您神通广大,这世上没什么人胆敢忤逆您。”
又过了一会,青年平静地:“……我知道了。一会见。”
川江熏挂上了电话。
他的目光再次投射向对面,这次却显得无比深邃。
“小林。”他有点艰难地开口。
“是,社长。”小林应道,“出什么事了?”
青年揉了揉眉心,呼出一口沉缓的气:“朗姆,你应该知道吧?组织的二把手。”
“……他叫我带你去见他。”
小林的脸色瞬间煞白。
“……见我?”他不确定似的,抬手指了指自己。
青年没说话。
小林幸佑沉默了几秒,又陡然抬头,磕磕绊绊地:“是……现在就要启程吗?”
穿着冲锋衣的青年有点艰涩地回应:“对。”
小林幸佑的目光暗了下去:“……那、那能不能稍微等我几分钟。”
“你要去做什么?”他看见社长困惑地皱眉。
小林幸佑勉强笑了笑:“我回公司……取点东西。您就在这里等我吧,给我五分钟,我很快就回来。”
说罢,他便小跑着出了停车场,一路朝着公司的方向奔去。
川江熏靠在车边,等待了小林幸佑一会。
“……他会不会是跑路了?”趁着夜深人静,周遭无人,他问了脑海中的声音。
【我猜没有。】弹窗轻声回应,【毕竟他看起来,像是要做一番大事。】
五分钟后,小林匆匆忙忙地赶来。
他换了身便于行动的宽大外套,看起来似乎没携带其他东西。
川江熏挑眉:“……你跑这一趟,不会就是为了换身衣服吧?”
小林幸佑莞起唇角,不知是在笑什么。
“社长,坐我的车子吧。”
“我载你过去。”
……
5:04
黑衣组织日本东京驻地
在一夜未眠的情况下,撑到这种时间,人的大脑其实已经非常不清醒了。
即便来的路上是个静谧的车程,但川江熏还是强迫自己睁着眼睛。此刻,他的巩膜上遍布着密集的血丝,好似树木生长般向周遭蔓延着细小的枝芽。
他已经很疲惫了。
“在前面的路口左转,你会看到一个藏在建筑之间的隐秘入口。”他抱着双臂,为司机小林指着路。
小林的开车技术很不错。
夜路他开的很快,弯弯绕绕的公路他途经上一次就能记住怎么开,再普通的车子到了他手里,也能拥有一流的速度。
朗姆规定他们在五点三十分钟之前,必须抵达大楼。
路特斯在黯淡的道路间游走,很快到了今泉昇所说的入口。
“对,就是这里,从这开进去。”
小林幸佑踩下油门,进入入口后车子一路向下,很快抵达了驻地内部的停车场。
拔出车钥匙的时候,小林的脸色有点苍白。
他温吞地走出车门,肩膀瑟缩着,颤颤巍巍地问道:“社长,朗姆先生……到底为什么要见我啊?”
“说实话,我不知道。那家伙的心思很难参透。”川江熏从副驾驶座走下车,面色凝重。
“电话中,他说我务必要在规定时间带你来到驻地,否则会将我视作叛徒处置。”青年如实陈述着在电话听筒中听到的话语。
“如果非要我猜测,也许是因为你今天开着车,跟我到了这里。你的车子在这附近徘徊了一个小时,被朗姆注意到也绝非怪事。”
川江熏开合着唇瓣,平静地:“……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他要见你的其他理由了。”
但实际上,叫他担心的,并不是这件事。
川江熏合理怀疑朗姆可能发现电脑中的文件被拷贝过了。叫小林过来不过是个由头,那家伙真正想见的人,其实是他。
只是朗姆在电话中的发言意义不明,在事情进展到无法回旋的地步前,他都有必要再去争取一下。
川江熏再三思忖,还是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把手/枪。
空旷的停车场内,他与对面一副腿软到快要跪在地上的男人相视,小林的唇瓣都在上下打颤,他看惶恐的快要晕厥过去了。
“我这有一把枪。”川江熏平静地说。
“我不清楚朗姆对你到底想做什么。拿着这把枪,对你是好是坏,我也无法确定。”他将手掌摊开,线条刚硬的漆黑物体,明晃晃地暴露在小林的眼前。
男人的目光迷茫的一瞬,这东西落入他眼底的那一刻,他简直像是看见了吃人的怪物。
他“啊!”地尖叫了一声,连忙朝后退,却不慎重重地跌在了地上,只能笨拙地摇着头向后挪动身体。
川江熏没想到这家伙对手/枪,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你……”他以为这三年里,小林该对这些在日本社会的违禁物习以为常了。
“抱歉。”川江熏说,“你是害怕枪吗?”
他垂下眼帘,盯着手中的物什,轻声道:“我不知道你怕枪。我只是想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朗姆如果想要伤害你、杀掉你,这把枪也许会成为保护你的利器。但也有可能在你使用这把枪之前,它就会被发现,朗姆因此而误会你,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也说不定。”
小林幸佑哽咽了一瞬。
他抬起虚软的手,费力地撑着车,让自己勉强站稳。
他盯着川江熏手中的枪,世界好似在天旋地转,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化作了液体,扭曲成了狰狞的形状。原本灰暗的地下停车场,也涌入了大片粘稠的血色。
佐佐木死去的模样,又一次倒映在他的眼前。
佐佐木,现在就站在社长的身边。
他虚虚浮浮地飘在空中,歪着像是骨折般的脖子,胸口是一个巨大的血窟窿,还有鲜血在顺着血洞大肆奔淌。
佐佐木还在盯着他。
用那双黑葡萄般的眼睛,用那双死寂的双目,紧紧凝视着他。
小林幸佑想要尖叫、想要逃跑,但意识清醒地告诉他:佐佐木已经死了。
尽管他罪不至死,也许会化作枉死的冤魂,但他的确已经死了……是自己亲手杀的。
为了保全公司,为了那点沾着人命和血迹的脏钱,为了保持现状不变……他又一次屈服于黑暗,做了那个不去思考、不去挣扎的懦弱傀儡。
事到如今……难道还要说,自己是为了给小葵治病,才让事情落到这一步田地吗?
难道要怪罪小葵,是她让自己成了一个杀人犯吗?
小葵是无辜的。
不该事事都拿她做挡箭牌,这对小葵太不公平了。
小林深吸了一口气,他口齿不清地:“我……不是害怕枪。”
佐佐木死前,曾哭着哀求他:你一定还有选择的,对吧?
——对吧?
宰不宰掉那头母羊,他可以做出选择;
偷不偷那个装着昂贵卡牌的钱包,他也可以做出选择;
要不要为自己的软弱无能买单,而去击毙一条人命,他明明依旧能够做出选择……
眼看着社长满脸复杂,就要把手/枪收回的样子,小林猛地伸出手——
“啪!”他紧紧地扣住了社长的手腕。
川江熏一怔。
“我是有选择的。”
“我可以为自己选择的,社长!”小林抬起头。
他将那把手/枪取走,小心翼翼地敞开外套,将之放进外套内部。
川江熏惊愕地盯着他,突然发现眼前的男人,似乎不再颤抖了。
小林的面部依旧毫无血色,可浑浊的眼珠却在逐渐清明。确认将枪放好后,小林拉上了外套的拉链,将双手揣入口袋,手/枪在宽大外套的遮掩下,几乎不显露任何踪迹。
他在口袋中摸到了自己事先带来的东西,又倍感安心。
“请带我去见朗姆先生吧。”小林正色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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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在抵达最高层后,逐渐向两侧展开。
川江熏站在前面,率先走出了电梯厢。小林保持着慢上半步的距离,紧随其后。
朗姆在电话中说明的地点,是在最高层的大厅。那里此前举行过卡慕受封代号的仪式,面积很宽阔,足以容纳下百余人。
青年迈着修长的双腿,在走廊间行走,很快就赶到了那座大厅。
带着小林走过去的时候,川江熏一眼就看到了交叠着双腿,坐在大型老板椅上的朗姆。
朗姆置身大厅的一侧墙壁,身后是个尚未开启的大屏幕,不知是什么时候安置在这里的,起码几年前川江熏赶来时,并未看到有这块屏幕。
而朗姆的身前伫立着是……零?
那一刻,他深切地体会到——自己是被朗姆耍了。
零也在这里,就意味着朗姆召集他们过来,一定和那份表格脱不开干系。
前方身形颀长的金发男人听到了脚步声,于是缓慢扭过头。那双漂亮的灰蓝色眼眸透着前所未有的锋锐,还有刺骨的冰寒。
川江熏顿了顿。
“看来人到齐了——”朗姆拍了拍手,似乎在为即将上演的好戏鼓掌。
“这个时间紧急召集你们,实际上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戴着眼罩的男人将十指交叉,散漫慵懒地抵在脸前。
川江熏朝前站了一步。
他用余光瞄了一眼身边的降谷零,但对方似乎没有看他的打算。
于是他收回目光,平静地问:“什么事?值得你这么大费周章地叫我们过来。”
朗姆盯着他,突然咧开嘴角。
“啪——”他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下一刻,他身后的大屏幕亮了起来,出现在上方的,赫然是一段监控视频影像。
时间显示在00:15。
“今天我工作结束之后,突然发现我的电脑……”他在此处不合时宜地停顿,像是故意吊人胃口般,恶劣地勾了勾嘴角:“似乎被老鼠动过。”
他用阴恻恻的目光扫视三人。
下方的三人都没什么过大反应。
那个唯一没有代号,与这事大约没关系的面生男人,反倒才是最害怕的。
演得可真不错。不愧总是和贝尔摩德混迹在一起。
朗姆盯着面不改色的卡慕,不禁心想。
“你们想必也知道,组织恪守着人道主义原则,为了尊重各位成员,楼内、电梯乃至停车场,都没有安装监控。因此我查监控,只能从外面的街道入手。”
“而我算了算时间,在符合的时间段进出过这栋写字楼的,只有三台车子。”
朗姆耸了耸肩膀,调节着手中的遥控器。
这栋写字楼,一共有三个出口——
街道外的监控画面显示,00:15一辆白色的马自达rx7从1号出口驶离,车主毫无疑问,是波本。
&a;:23黑色的普锐斯从2号出口离开,行迹迅速地开进大道。这辆车子的主人,是卡慕。
在两分钟后的00:25,银灰色的路特斯从3号出口离开,晃晃悠悠地驶向街道。坐在驾驶座的,是神情委顿的小林幸佑。
朗姆按上了遥控器的暂停键,画面随之停滞。
他冷笑着道:“我猜你们三个,应该有很多话要说——但我不想听。”他重新靠回轮廓偌大的老板椅,微眯着双眸盯着三人。
“这个时间进入过写字楼,并且具备动机的,只有你们三个人。我很清楚:三位之中,至少有一个人是叛徒。”
朗姆微笑着目视众人,又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卡慕。
“我现在给你们三十分钟时间。”
他比了一个数字“3”的手势,轻描淡写地:“你们自己把那个叛徒找出来。”
“——然后就地处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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