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准确地说应该是生前。
洛南尘不敢想象会容身于葫芦中,那是一个多么狭小的空间呀!
可是,现实颠覆了想象。
他的确在葫芦中,空间却并不狭小。
说是不狭小,那是因为洛南尘正用手支着头,侧躺着四处张望。
广阔与狭小是一个相对的概念。
葫芦的空间小,对一只蚂蚁来说,那是一片天地。中丞府的空间大,若与无尽的苍穹相比较,也不过是中的一粒沙。
当下,广阔和狭小的定义,让洛南尘有些含糊。
因为,这个空间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光明,没有黑暗,也没有边际,一片虚无。
躺着也就躺着,坐着也就坐着,接触不到任何事物,好似空中的浮云。
原本,刚被收进葫芦里时,洛南尘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也就是双手抱住头,掩住脸。
他觉得葫芦中应该有烈焰灼光一类的法力,会将自己在瞬间溶化消亡。
虽然刚死过一回,没必要害怕死亡。
可是,自己终究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再死一次也要留些体面,就算被烧,也得来个囫囵。
否则,烧残了肢体,毁了面容,就不好了。
等了许久,洛南尘没有等来烈焰,就连火星儿都没有见到,这让他有些气馁。
“话本小说看多了,也没好处,真是虚惊一场。”
虚惊之余,洛南尘决定在这个混沌里走一走。
没有日升月落,也就没有光阴流转。
没有斗转星移,也同样没有了天地四方。
虚空中,洛南尘施展了日行八百,夜行也是八百的脚力,狂奔了起来。
到底跑了多远,行了多久,根本无法搞清楚。
他觉得好像根本没有动过,只是在原地不停地摆臂与踢腿。
原因很简单,找不到任何参照物,哪怕是一块碎石乱瓦都没有。
洛南尘有些气恼,转念间也就释然了。
释然的原因也很简单,找到任何发泄物,总不能自残吧,这可不是自己的性子。
既然来了,应该留个念想,世人有这个习惯。
如此想着,洛南尘以指为笔,以念为墨,在虚空中书写起来。
“到此一”
“俗!”
刚写了三个字,美少年伸手抹去。
“垂袖犹腾离世尘,”
“无尽混沌数游巡。”
“葫芦虽小藏天地,”
“万朵花开万……”
诗句尚未写完,笔锋停了下来,洛南尘想要欣赏一下自己这飘逸的行草。
对于自己的这笔字,洛南尘很满意。
洛公子学的书文不多。
当然了,如果加上奇异录以及东厢记这类话本小说,也算是饱读诗书。
中丞洛南尘大人总训斥儿子胸无半分墨。
对于这一点,洛南尘很不以为然。
有没有墨,不在胸上,那得在紫狼毫的笔上。
正所谓胸中翻锦绣,笔下走龙蛇。
胸间全是墨,那是砚台。
因此,洛南尘在与丫鬟们嬉闹之余,也常常练字。
直至最后,中丞洛大人看见儿子所写的字,恨铁不成钢的脸上也有了笑意。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促使洛南尘苦练书法。
“酒是怂人胆,字是文人脸。”
自己也算是文人,一个俊美的文人,不能让字打了脸,那样不好。
看了一会儿,洛南尘兰花小指一挑,拇指与中指轻搭,做出了标准的拈花手势。
这一动作极美,就是过于阴柔,不知迦叶视之是否还会一笑。
陡然间,洛南尘发现了一个天大的问题。
为何字会停留在这虚空中,而且还饱含墨液?
这不过是自己的心念,难道说在这一方虚空中,心念之下皆为有形?
这是新发现,洛南尘有些兴奋。
如果说心念化形,岂不是在这里可以造万物?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还真不是乱说啊!
不过,洛南尘不想当造世主,也不想做御统众灵的天帝,就是想建一块落脚之地。
老这样没着没落的不舒服,无论是鬼还是人,终归要脚踏实地。
若是在万千年后,他的这种想法估计会让网文大神们捶胸顿足。
那些大神没有洛南尘的机缘,只能在文中感怀畅想一番,而那些感怀和畅想若是被洛南尘瞧见,也同样会惊诧不已。
就算有了这样的奇遇,他也不敢畅想能回到哪里做个皇帝,一统山河,更不敢想象自己摇身一变,成为极富极贵,御女万千的霸道王爷。
洛南尘觉得这样的畅想很费神,又觉得这是一种病,需要找老中医,或者找个神婆也行。
心动意出,一小块土地幻化而成。
站在地面上,美少年心安了。
这是一处安身之地,也是未来的立命之所。
自己要从这一方净土开始,走向鬼生的辉煌。
一山一水,一亭一阁。
洛南尘的心念在构画,实物也随之显现。
他要建心中的桃源居,不同于凡尘中的俗物。
创造,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
洛南尘不想建仙宇琼台,根本就没看到过。
他更不想幻化出金龙彩凤。
谁知道那物件是个什么脾性,搞不好伤了自己反倒得不偿失,他不想成为倒霉的叶公。
很快,桃源居有了大体的模样。
洛南尘发现自己的心中所想,其实和中丞府的后花园没有区别。
美少年仰天长叹。
十六年的禁锢限制了想象,自己被看得太严,脑中并无山水。
围墙建好后,洛南尘用葱白小指画了个圆。
他想要有个太阳。
既然心念下仍是俗世,那就要有始有终,日升月落不可缺少。
洛南尘轻启院门,面带微笑,走进了葫梦苑。
葫梦苑。
这个宅名一般,洛南尘不太满意,可找不到人商榷,也便将就着用了。
院门后,十步的距离是一座萧墙。
拐过萧墙,则是一间雕梁画柱的正房。
正房的左手有一道月亮门,洛南尘走过月亮门,花香迎面而来。
白石铺就的小路向前延展,直至一条溪流边。
溪水潺潺清澈见底,几尾锦鳞随波游动,不时探出头,望向走近的洛南尘。
光滑的大石散落水中,天然形成了过溪的石桥。
溪水的对岸是一片阔地,地面上百花争艳。
花丛中,有竹板搭制的平台。
平台之上,长案瑶琴,泥炉香茗一应俱全,一张矮椅置于长案后,素锦的靠垫松软舒适。
平台后有一棵百年的梨树。
树身粗大,需三五人方能围拢。
树冠如伞,如雪的梨花开遍了枝头,仿佛一把巨大的花伞将竹台罩于其下。
朵朵梨花无风自落,飘在竹台上,散于瑶琴旁。
洛南尘歪斜在矮椅上,一只手轻垂于外,另一只手则搭在支起的膝头,宽大的绛红袍服散在竹台上。
洛南尘特意选择了袍服的颜色。
他觉得这景,这花,这白,必须要用红来配。
望着浮于流水上的梨花,望着红袍上点缀的朵朵雪白,美少年觉得有点意思了,仙人大抵也不过如此。
心念即动,洛南尘轻抬右手,一只金丝雀自花丛中飞出,徐徐地落在手心,那般乖巧可人。
此处,应该有轻烟袅袅。
又是念起。
一盏紫金香炉出现在长案上,宁静祥和的香气弥散开来。
洛南尘正想着还缺点什么。
突然,他发现香炉的烟柱开始倾斜,就连溪流也溢出了岸石。
未及多想,静美的虚空陡然间晃动起来,所有的景致出现了扭曲,就连瑶琴也拧成了麻花状。
洛南尘坐立不稳,大喊:“什么情况?出什么事了?”
其实,他也不是问谁,就是不受控制地喊。
“你这死鬼,倒是自在,拿我的葫芦当你家呀,玩过家家呢?装什么大尾巴神仙!”
声音从虚空中响起,仿佛隔了几世轮回那么远,又好像仅有一壁之隔。
洛南尘熟悉这个声音,他听到了“死鬼”二字。
化为青烟的最后一刻,洛南尘曾用右眼眼角的余光撇了一眼施法的人。
那是一个少女,是一个有些邋遢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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