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履上沾了几滴血。
楚韶凝视着冰菱花上的鲜红,垂下眼眸,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换成原主,估计根本不会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只是看着那双雪白的鞋滴上鲜血,向来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对的萧瑾,此时却觉得这事属实是她的锅。
怎么能把别人这么白的鞋子给弄脏呢?
踩白鞋这种事就算放在现代,怕是也会被鞋主骂上三天三夜。
萧瑾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她有个致命的缺点:错是一回事,改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现在倒是想道歉,却也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表述出“我错了”的意思。
最终先开口的还是楚韶。
楚韶看着鞋履上的冰菱花,微微睁大了眼。
绣出来的花本是死物,滴上几滴血后,像是冷梅落于雪地,银蓝色的花纹反倒变得鲜活起来。
这样的场景,好像在很多年前见过。
那时她伸出手,触碰到了滴落在银蓝色花瓣上的鲜血。
触感湿润黏腻,远处传来孩童的歌声,她无知觉地流下了眼泪。
多年以后,楚韶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泪水。
她抚摸着鞋履上的血迹,眼睫一颤一颤,像是在怀念什么,轻声说:“很漂亮。”
儿时的回忆浮现在眼前,楚韶平复着呼吸,侧身靠近萧瑾。
她抬起手指,无视了萧瑾僵在脸上的表情,轻轻地替对方拭去嘴唇上的鲜血,眼睛里满是天真温柔:“多谢王爷,妾身许久未曾如此开心了。”
如果没有萧瑾,她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原来自己还是会为那样的破碎而感到愉悦。
萧瑾明白楚韶此时很开心,但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开心。
只是感受到轻颤的指抚过她的嘴唇,再对上楚韶那双温柔明澈的眼睛,觉得毛骨悚然极了。
表情虽然没怎么变,但在衣服底下,鸡皮疙瘩已经爬了满身。
她直觉,自己这辈子的鸡皮疙瘩都交代在今天了。
女主病娇如斯,实在让萧瑾头皮发麻。
她正准备拨开楚韶的手指,岂料刚刚抬起手,就被楚韶中途截住了。
萧瑾皱眉看着楚韶反握住自己手指的姿势,总觉得哪里不对。
半晌后,她才反应过来:这他妈不是在十指相扣吗?
她只能告诉自己,冷静,你要冷静。古早文女主不懂十指相扣有什么涵义。
“放开,本王自己来。”
刚说出口,萧瑾就后悔了。
因为她才咳完嗽,加之一丝迷之紧张,声音又轻又哑,根本不足以震慑楚韶。
反倒显得有些那啥……就挺不对劲的。
好在楚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注意到萧瑾的声音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回过神后,困惑地看着自己和萧瑾相扣的五指。
这才意识到,她刚刚失态了。
楚韶恍然大悟,眼中的困惑渐渐消散。
她放下沾染鲜血的手指,温和地注视着萧瑾:“都怪妾身刚刚太开心了,一时不察失了礼数,还望王爷恕罪。不过多亏了您的血,才让妾身更加了解自己了。”
“……”
萧瑾完全不理解楚韶的脑回路,只是看着楚韶脸上的表情,觉得格外渗人。
楚韶期待地问:“那么,接下来还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寻常人若是遭遇了刚才的事,恐怕早就逃之夭夭了。
但萧瑾不同,她明知女主是个病娇,也感到头皮发麻。为了做任务,还是必须要把对方留在身边待一年。
对于楚韶,萧瑾知道自己避无可避。
为了保证这一年的生命安全,她只能试图让对方病得轻一些。
萧瑾看着处于兴奋状态的楚韶,决定实行一些措施。
通过刚才的相处,萧瑾隐约可以感受到,楚韶的逻辑十分强悍。
普通人完全无法和她交涉,更别说战胜她的逻辑了。
所以她现在只能从心理层面暗示楚韶:自己知道很多有趣的事。也只有自己活着,才能一直告诉她有趣的事。
呵呵,十年书龄,她对付病娇很有一套。
萧瑾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初步想法,于是缓缓地对楚韶说:“好玩的事情有很多,不过前提是……公主得先配合本王。”
配合?
从萧瑾抢亲那一刻开始,楚韶就知道,事情似乎变得好玩起来了。
楚韶点了点头,脸上挂着笑:“妾身会完全配合您的。”
毕竟如果不配合萧瑾,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打发这么多无聊的时间。
萧瑾拿起空空如也的瓠瓜,看向楚韶:“既然这酒你我一人喝了一半,那么现在我们就是盟友了。”
听见“盟友”这个词,楚韶微微皱眉:“妾身在话本里看过,喝了喜酒的两个人,不应该是夫妻吗?”
尽管她并不觉得结为夫妻有什么意义,但还是想纠正萧瑾的错误。
萧瑾沉默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一个连合卺酒都不知道的人,居然看过话本。而且还能根据经验,联想到合卺酒就是喜酒。
看来对手不容小觑啊。
不过萧瑾也有一个致命的优点:只要她认为自己是对的,那么白的也能说成黑的。
于是她发动了睁眼说瞎话的技能,认真地对楚韶说:“哦,是么?说起话本,本王也在话本里看过一些故事,其中有一则名为‘桃园三结义’。”
她本想等楚韶提问,也好为自己争取一点时间,回忆刘关张到底是怎么结义的。
谁知楚韶只是略显期待地望着她,并不作言语。
萧瑾硬着头皮讲了下去:“故事的主人公是三位仁人志士,他们意气相投,故而选在一个桃花盛开的时节,在桃花园里对天盟誓,举酒结义。”
楚韶觉得这则故事还算动听,所以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
然而下一刻,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敛了笑,摇摇头说:“不对。”
萧瑾本来还在思考,该怎么向女主阐释刘关张的高尚友谊,才能表达“喝过酒就是好兄弟,所以你不能杀我”的深层含义。
结果好像失败了。
楚韶微微地笑着,神情中透露出一种天真的困惑:“可妾身与王爷未曾对天盟誓,也没有在桃花园里喝酒,怎么能算结义呢?”
“……”
萧瑾再次被楚韶清奇的关注点给震撼了,只能摆出淡然的表情,意味深长地说:“无妨,只要心意到了,便天地可鉴。”
心意?
楚韶觉得这个词有些滑稽,脸上扬起笑,专注地看着萧瑾:“说到此处……妾身真的很想知道,王爷对妾身的心意是什么呢?”
她的语气很天真,表情也温和宁静。
烛光笼罩下,楚韶眼睫轻颤,眼角下的泪痣宛如一滴艳丽的朱砂。
这话从任何人嘴里说出来都无限撩拨,但看着楚韶手指上还未擦拭的鲜血,以及唇边柔和的浅笑,萧瑾真的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除非她疯了,才会认为一个随时可能会背刺她的病娇是在撩自己。
萧瑾尽量不去看楚韶病态的表情,面不改色地回应:“本王的心意很简单。既然喝下了合卺酒,那么你我就是盟友。以后就生死同担,命运相连了。”
当然,她的重点是生死同担,暗示楚韶注意控制一下自己的病情。
“命运相连?”
楚韶的脸上显出了奇异的表情,像是觉得新鲜,又像是厌恶。
片刻后她扬起眉,愉快地笑了起来:“王爷想和妾身命运相连?”
的确,从一个灭国者嘴里说出这句话,简直是厚颜无耻。
但是萧瑾本来也不是什么要脸的人,她只是一个渴望回家的苦命孩子罢了。
即便任务艰巨,萧瑾还是决定尽力一试:“对,本王说到做到。”
楚韶沉默半晌,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可信度。
之后像是下定决心,她温和地笑了笑:“那妾身就信王爷一次,只是希望您说到做到,并且……不要后悔。”
萧瑾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想寻求生命片刻的宁静:“嗯,不后悔。”
得到了承诺以后,楚韶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能在兴奋的状态下,依然保持冷静。
这是她第一次得到别人的承诺,也是第一次成为别人的盟友,而不是建立无趣的夫妻关系。
这种刺激的感觉,实在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萧瑾的确是个不错的新消遣。
萧瑾完全不知道,她已经被楚韶当成了打发时间的消遣。
反倒在心里长舒一口气,开始谈起盟约:“喝完这杯合卺酒,以后你我人前还是夫妻,人后就是盟友了。”
“好。”
楚韶温顺地笑了笑,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因为她本就不关心和萧瑾建立什么样的关系,只在意事情是否足够有意思,让她心甘情愿地打发时间。
看着对方无害的笑容,萧瑾虽然知道十有八九都是装出来的,但也不得不承认,女主笑得不那么变态的时候,的确很好看。
正准备继续立盟约,一股腥甜便涌上了喉头。
萧瑾皱起眉,捂住嘴唇,剧烈地咳了两声。再度摊开时,捧了满手的血。
身为一个残疾人,又娶了个毫无同理心的病娇,属实连递帕子都成了奢望。
萧瑾觉得很凄凉,她只是穿成了王爷,却体会到了当皇帝的孤家寡人之感。
这种错觉还没持续多久,视线里便多出了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掌心里还躺着一块素帕。
“您快擦一擦吧。”
对上楚韶的眼睛,萧瑾并没有从中感受到善意,反倒觉得对方看见她咳血,似乎开心极了。
实际上,萧瑾的感觉完全没有出错。
楚韶看见萧瑾咳嗽后变得更为苍白的脸,还有沾在嘴唇上的血迹,本能地感到雀跃。
这份突如其来从心脏蔓延开的快感,让她来不及思考究竟是为什么,但她却由衷地享受。
萧瑾强行忽略掉楚韶不那么善良的目光,接过她手中的帕子。
擦拭完鲜血后,接着吊楚韶的胃口:“你我当一年的假夫妻,本王只留你一年。一年之后,本王会送你回尧国。”
毕竟一年之后,便是齐皇驾崩之日,到时候萧瑾就不用再和楚韶装夫妻了。
她已经开始幻想时间能快进到一年后了。
“回尧国?妾身为什么要回尧国?”
萧瑾看着楚韶脸上的疑惑,心想你就装吧。
原著虽然写得像古早网文,基调为虐恋纠缠,但女主好歹还是带点脑子的。
即使几位男主男配穷追不舍,女主到最后也没有沉溺于情爱,而是选择了复国登基。
这也是萧瑾耐着性子看下去的最大原因。
“公主,你敢和本王打个赌吗?”
萧瑾的语气很平淡,她熟知剧情,确信女主最终会当上女帝。
听见打赌,楚韶微微一笑,问道:“王爷,赌什么?”
“赌你以后会重建尧国,登基为帝。”
萧瑾丝毫不担心会剧透,因为她直觉自己知道的信息越多,女主就越开心。
这次萧瑾的感觉出错了。
楚韶似乎觉得有些扫兴,唇角的笑容都变淡了:“王爷,这个赌约很无聊,因为您肯定会输。”
她并不打算复国,也对登基为帝不感兴趣。唯一让她提起些许兴致的,就是眼前的萧瑾。
太奇怪了,这个人的变化未免也太大了。
她努力回忆第一次见到萧瑾时的场景,结果发现自己对萧瑾印象不深,不太能记得起来。
待到楚韶回过神时,萧瑾好像已经说了很多句话了,不过她一个字都没听清。
但她却装出知晓一切的样子,嘴角弯了个柔和的笑:“虽然妾身觉得这个赌约很无聊,但如果赌注有意思的话,妾身好像也可以参与。”
得,敢情还要有意思才肯下注。
照楚韶目前的状态,连登基为帝都不能吸引她,那还有什么有意思的赌注?
萧瑾想,如果自己赌输了,也就只能把命交代在这里了。于是轻描淡写地说:“赌本王的命。”
楚韶并不想要萧瑾的命,那是无用的东西。
虽然知道萧瑾应该活不过明天,但她意外地有些好奇,总觉得这个人或许有办法活下去。
“王爷说的命,是包括身体的所有部分吗?”
“……”
饶是萧瑾阅遍网文,听见这句虎狼之词,也感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这篇狗血文里面,就没有一个不含古早味的人吗?
萧瑾看了看原主这具残破不堪的身体,觉得女主的口味应该也没有这么重,不至于想出奸尸这种点子。
于是选择性忽略了楚韶的表达方式,点点头:“对。”
这次萧瑾猜对了,楚韶的口味的确没这么重。
她不想奸尸,只是打算等到萧瑾死后,从她身上取走那双手罢了。
楚韶愉悦极了:“这个赌注不错。作为交换,妾身也会替您隐瞒叛国的罪名。”
叛国???
萧瑾已经震撼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楚韶是怎么想的?怎么她突然就叛国了。
楚韶柔和地笑了笑,思路很清晰。
既然萧瑾想让她复国,那么理由就只有一个:萧瑾本身就打算叛国,攻打尧国不过是权宜之计,真正目的则是背叛齐国。
这样一想,一切就变得合理起来了。
萧瑾完全不知道楚韶的逻辑合理在哪里,她只能安慰自己,完成任务就好,不用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她点点头:“好,以后你我就是盟友了。”
谁知对方温和地笑了笑,否定了自己的说法。
“不,王爷。您是叛国者,妾身是阶下囚。”
楚韶温柔地望着萧瑾,浅浅一笑,“所以,我们是共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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