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镜里很珍贵的录音机被摔坏了。
从天上掉了下去, 摔得四分五裂。
它的主人甚至只能找到其中几片残骸。
不幸中的万幸,它没有砸到人。
天镜里曾亲眼见证过无数人和事的消亡。但她从没想过,也绝不会预料到,其中有一个会是她的录音机。
在他们那个久远的年代, 录音机还很笨重。不过后来天镜里一直带着它, 然后托了很多人把它反复改造, 才成了如今可以四处携带的样子。
大家也曾见过天镜里一个人的时候抱着录音机,闭上眼睛假寐。
那笛声悠扬而温柔, 仿佛隔着辽远的时空抚愈人的心灵。
而现在,天镜里跪在草地上,一语不发地拨弄着其中一块铁片。
笛声断断续续传来,声色不复清亮。
“镜、镜里……”
天镜里抬起头, 她看着大家都从白狐上跳下来,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日光下晃了一下。
也许是错觉。
因为她很快就露出笑容来,有些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怎么办啊,我可真是个笨蛋。”
降谷零说:“我有认识的修理专家,要不然让我来——”
夏目说:“或许有妖怪可以复原——”
他们同时出声,怔愣着看向彼此。
天镜里摇摇头。
她拿出手帕, 把能找到的部分小心地包了起来。
大家也连忙在草地上开始搜索。
看着大家关心的神情,天镜里眼里的忧郁稍稍散去。她包好录音机, 然后大家再次踏上了回家的路。
家门口站着一个人。
红发少年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有一种别样的寂寥感。
降谷零因为之前答应去沢田家补课, 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自己的学生——
“炎真君!”他有点意外,“你怎么会在这里?”
“降谷先生……我是来找镜里小姐的。”炎真答完,目光落在了天镜里身上。
大家对视一眼。
这些年他们断断续续地得到了不少天镜里的记忆。大多都是美好的, 但这也导致他们难以触及天镜里身上那伤痕的核心。
好像真的就像天镜里所说的那样, 入梦对她来说是件可以看到过去朋友的好事。
降谷零瞥了眼天镜里, 发现她对于被找上门并没有什么惊慌之情,心里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天镜里她恐怕早就猜出来他们在调查这件事了。
不然真的很难解释为什么她的情况这么糟糕,却始终读不出负面的情绪。她在有意隐藏,并且将快乐的回忆全都理出来,引导大家去看。
降谷零握紧拳头,他竟然都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如果每次她都是有意地引导大家去看那些好的事……那对于反复咀嚼这回忆的她来说其实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天镜里将炎真拉到家里,然后找出今早做好的绿豆汤,给他盛了一碗。
“喝呀。”她看着炎真,语气像在哄孩子,“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呢?”
炎真垂着眼睛,低头轻轻地喝了一口。
有一回天镜里跑去沢田家顺手煮了这个,结果发现炎真非常喜欢喝。不过今天看起来,他好像没有什么胃口。
炎真放下了碗,眼中酝酿着不明的情绪。
“我想起工作上还有事,就先走了。”降谷零拍了拍炎真的肩膀。
大家也都各自找了借口离开了。
炎真用手摩挲着杯壁,看得天镜里直皱眉。
“怎么啦?”她凑近了又问。
炎真的手猛地一颤。
过了很久,他才小心地抬起头,眼中却写满了坚定。
“之前……”
“您说过,过一段时间就会告诉真相给我。”
“现在的我已经长大了……奶奶,我想要知道真相。西蒙家族到底是被谁害成了这个样子!”他说着,一股愤怒涌上心头。
那是平和的生活也无法抹去的刻骨锥心的仇恨。
天镜里一愣,然后笑起来。
是这样啊。
她当时对炎真说,等他养得好一些就把真相告诉他。但是迄今为止,也只是跟他说了一些有关西蒙·柯扎特的往事。
而在小小的炎真看来,从小学毕业进入国中,就已经可以算作是长大了。
炎真被这笑弄得有些迟疑。
在此前他从未怀疑过天镜里是不是有意拖延。事实上他对自己仍旧心怀复仇的想法是感到歉疚的。
大家对他的关心他都能感受到。而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也确实十分强大。
他选择去复仇,也一定会让大家担忧不已。这才是他犹豫的原因。
可是天镜里为什么笑呢。
炎真很担心,天镜里会告诉他现在还不可以。
事实上,如果再过十几年,说不定他也真的会丧失复仇的勇气。
天镜里摸了摸炎真的脑袋。
“可以哦。”她说,“不过在那之前小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炎真抬眼看她。
“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照顾好自己,以及——”
“不要心急。”
这听起来像是狡猾的缓兵之计。
但是炎真会相信她。
“我会的。”
天镜里高兴起来。
“嗯,那我想想该从哪里和你开始说哦……”
阿纲觉得很不对劲。
神器们也觉得不对劲。
自从那天之后,天镜里一到晚上就不见影子。而炎真也常常消失不见。
这让习惯了他们存在的大家都感到有些不适应。
阿纲临睡前,路过炎真的门口。
门虚掩着,留了一道缝,但是没有任何光透出来。
“妈妈,炎真呢?”阿纲跑去问奈奈。
奈奈摇摇头:“不知道,他好像最近一直和奶奶在一起。没关系啦纲君,奶奶她会照顾好炎真的。”
妈妈温柔的笑容让阿纲稍稍放下心来。
但是当他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他又忍不住开始担忧。
这两个人到底去了哪里呢?
也许是因为太过担忧,阿纲半夜惊醒。
他听到隔壁的房间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还有小声的惊呼。
是炎真。
阿纲刚想跑过去,却忽然停住。
他转而走向窗边,轻轻地、小心地探出了头。
月光下,炎真半蹲在窗台上。而天镜里则悬在空中,笑眯眯地望着他。
在他的额头上,有一簇火焰正在静静地燃烧。
炎真的表情变得有些不一样,他褪去了平时的胆怯、封闭与懦弱,变得冷静无比。也因此显示出些许陌生。
两人齐齐望过来。
阿纲呼吸一滞。
但是随着炎真额头上火焰的消失,他们俩跟又渐渐恢复成了阿纲平时所熟悉的样子。
“小纲!”天镜里高兴地冲他挥手。
炎真也眼睛弯弯,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宝贵之物。
阿纲忽然就不担心了。
他也朝他们挥了挥手。
然后从自己的房间走了过去。
“我能进来吗?”
“当然啦!”天镜里毫不避讳地说。
阿纲走进去,看到炎真坐在床沿上。而天镜里半跪在他身前,正在脱他的衣服。
阿纲:???
两位当事人倒是感觉良好。
阿纲快裂开了。
“你们两个人在干什么啊!!!”
天镜里头都不抬,认真地进行手下的动作。
随着衣服被脱下,炎真那布满了伤口的身体便露了出来。那斑驳的痕迹是每个人看到都会感到怀疑的程度,而他们两个则一脸接受良好。
天镜里伸出手,浅色的萤光汇入炎真的身体。
“等、等一下,奶奶,这是……”
炎真感觉到随着萤光的汇入,他的身体渐渐变得灼热起来。伤口飞快地愈合,带来的痒意绝不止零星半点。
但他没有开口抱怨过一句,只是转头看着阿纲。
“是特训。”
炎真说着,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阿纲的担忧他也看在眼里。他本来不想说的。但是天镜里却建议他说,阿纲的直觉在特地的事上非常精准,他恐怕瞒不过去。与其让阿纲自己担忧,不如说出来一起承担。
反正,大家都是家人。
炎真想着,深吸一口气,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等到他说完,这场治疗也差不多就要结束了。
阿纲神情恍惚地坐在旁边,人有点麻。
“我、我去倒点水……”
“不用啦。”天镜里站起来,一手一个,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然后把他们的手交叠在一起。
“今天已经很晚啦,早点休息吧。我也差不多要快点回家了。”
她走到窗户前,正要离开,又转头看了一眼他们两个。
小小的阿纲和炎真,还握着彼此的手。
横跨了数百年的光阴,giotto的后代和柯扎特的后台,如果真的能一直像兄弟一样亲密就好了。
“晚安哦。”天镜里温柔地说。
“晚安奶奶。”
神明离开了。
阿纲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他查看着炎真的身体,虽然已经看不到痕迹了,但仍旧为好友胆战心惊。
他说不出让炎真放弃的话,但是阻止的心已经快蹦到喉咙了。
炎真抱住了阿纲。
“谢谢你,阿纲。还有奈奈妈妈。”
阿纲愣住:“为什么要谢?”
炎真摇摇头,只是享受着这一刻的静谧。
对于身怀仇恨之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还在等待他的家人更珍贵的了。
他会无限期待着,复仇之后,还能有和大家一起走向光明的未来。
为此,他一定要比之前更加努力。
阿纲有些弄不明白炎真的想法。
不过他还是任由炎真抱着。
他们早就已经是家人了。
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保护炎真的。
天镜里离开了沢田家的范围,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立刻回家。
她落在黑暗的巷子里,也顾不上这里的杂乱,一屁股坐了下来。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
哒哒哒。
巷口传来极有规律的脚步声。
天镜里没有抬头,却勉力露出笑容。
“川平,你来啦。”
川平身周围绕着还没有成型的雾气,他没有穿平时那件宽松的和服,反而套着一件黑色的西装。
他白色的发散落着,看起来有几分蓬乱,眼睛却冰冷。
“我应该说过,现在你的神力并不适合做治愈的工作吧。”
川平走近了,俯身钳住了天镜里的下巴,让她看着他。
“……就连西蒙的后代,也要管。”
天镜里扫过他的装扮,有些诧异地说:“抱歉,都没有发现你竟然穿西装。好帅哦!”
川平:……
他愤怒地闭上眼睛,极力地维持着内心的平和。
从他的角度看,天镜里整个人委顿在地上,就连他的动作也没有反抗,头发也没有之前那样光亮。那种蓬勃的生命力又再次衰退了下去。
她应该真的已经没有多少力量了。
“你不是天天工作——”
川平的质问止于天镜里唇畔无奈的笑。
他本来还在欧洲那边,结果突然发现天镜里状态不对。回到家都没有来得及换衣服就赶过来了。
伪装的幻术落在天镜里眼里基本是0。
他有些疲惫地叹了一口气,问她:“还能站得起来吗?”
“嗯……”天镜里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好像还要坐一会儿。”
川平:……
他沉默半晌,然后冷冷地扫过她担忧的脸。
本想抱她的。
但……
川平也跟着坐下了。
“不脏嘛?”天镜里说,“你的西装看起来很贵耶。”
川平是真的不想跟她说话。
怎么会有人每句话都踩着他的雷点上。如此的不知好歹又这么让人担忧。就很让人生气。
要是不管她就好了。
但是以这家伙的性格,不管她的话,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吧。
……毕竟,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让她想要活下去的人了。
川平冷漠又平静地思考着,尽管心里嫉妒和愤怒的火焰已经要把他整个人都吞噬,他也不能不尽量冷静地思考——
之后要怎么办呢?
“其实小真他很努力的啦。”天镜里捧着脸,笑眯眯地说,“别看他学习不怎么样,战斗上还是可以的。我感觉只要给他时间,之后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物的!”
川平说:“对上那个斯佩多呢?”
天镜里沉默了一下:“大概还要过很久吧。”
“我记得你和他的关系还不错。”
天镜里眨了眨眼睛。
她察觉到川平已经冷静下来了,于是悄咪咪地挪了挪屁股,凑近了说:“但是杀人偿命,这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啦。”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手。
川平觉得好笑。
“你就是抱着这样的觉悟走到这地步的吗?”
天镜里愣了一下。
然后小声地“嗯”了一声。
在失去大家后,她曾因为过于迷茫而失去方向,没有目标地徘徊在这世上。
后来遇到了夜斗,渐渐地成为了让人闻风丧胆的凶神。后来、即便是夜斗已经决心金盆洗手了,她也没有停止。
一直一直、她带着玲子,后来又找到了刚进入组织的琴酒。
直到她遇见诸伏景光。
他身在黑暗,却心怀光明。或者说,他一直都是个好人。景光的死让天镜里从自身的执念中解脱了出来,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但是……
像她这样的神明,就算是逝去了也没有什么可惜的吧?
川平不知道天镜里为什么那么在意她的过去。他感到烦躁,同时却自得于自己对她的了解。
“走吧。”他说,“我给你再加固一下封印。”
天镜里缩了缩。
“呜呜呜要不改天?”她双手合十,“拜
托啦,川平,我今天真的好累好累……”
川平:……
“那至少也去收拾一下。”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天镜里狼狈的样子,“你这样。”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天镜里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川平笑起来。
他伸出手。
天镜里立刻就抓住了,借力一把站了起来。
“嘿嘿嘿,川平,我就知道你还是关心我的!”
川平瞥了她一眼。眼中是散不去的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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