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平注视着天镜里暴露在空气中的背部。
上面遍布着常人难以想象的伤痕。都是他为了替天镜里压制身上的恙而亲手剜出来的。
天镜里动了动鼻子, 转身朝他笑:“辛苦你啦川平。”
“你的恢复速度越来越慢了。”川平冷冷地陈述。
“嗯……好像是这样。”天镜里歪了歪头,“那我就先回家啦。”
她说着,就把衣服拢了起来, 然后把盘起来的头发放下。
蓬松的发在她身后摇曳着,闪着淡色的光。
川平的眼睛从天镜里耳后一扫而过,目光变得深沉。
他问:“你就打算这样一直下去?即便是我的幻术能够遮掩,你现在的情况也并不乐观。”
哪只是不乐观。她的身体几乎是在钢丝上行走一般, 随便什么时候都有可能摔下去。
天镜里歪了歪头, 笑容依旧:“嗯……忍不住嘛!”
川平有的时候都觉得她是不是在用这种方式报复giotto,但她的举动,又确确实实是想要好好生活的。
好像就真的只是“忍不住”而已。
他叹了一口气, 没有将自己那年去彭格列准备的计划说出。在实施之前,他想要确定天镜里的心意。
这家伙的体质和本土的神明有相似之处, 但也有很多不同。这也是川平可以插手,却无法彻底解决她身上问题的原因。
世界在排斥她。
但是天镜里作为来自不同位面的存在,除非她自己丧失求生意志, 想要被搞死还是很难的。
世界在有条不紊地铺垫着,从她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彭格列开始——
川平不再思考这些过于复杂的事情,他难得说起了软话:“要知道,你的那些神器看起来像是不会侍奉别的神明了。如果你出了事情, 他们……”
他看见了天镜里盈满笑意的眼睛。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在他一切一切的备用计划里, 所有的可能性都是基于天镜里想要好好地活着这个可能性。
天镜里绕了绕头发,她被问得有些不解。
“我当然是想要和大家一起好好生活下去呀。你忘啦, 我除了神器,还有三个重要的徒弟。为此——”
她的表情突然晴转暴雨。
“呜呜呜呜川平, 帮帮我吧!”天镜里毫无包袱地抹起了眼泪, 一脸期盼地看着川平, “我们家不能没有我啊!!!”
……
川平无奈地撇开她的手:“我现在不就是在帮你吗?”
但他的心里却有个声音在叹息——
是完美到令人不安的标准答案啊。
太宰眼神晦暗地关掉了窃听器。
中也诧异于他主动关闭这件事,问:“听到这里就够了吗?”
他抿了抿唇:“感觉,好像也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太宰斜睨了他一眼。
“所以说,中也才是笨蛋。”
“你说是吧,乱步先生?”
“你这家伙!”
眼看着两人又要打起来,晶子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大声说:“你们两个,还是分清楚轻重吧!”
她说完,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乱步先生,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乱步一直眯着眼睛,听到现在他一言不发。
闻言他抬起头来,说:“或许,应该去社长的老家看一看。要想弄清楚她为什么变成这样,恐怕还是得从过去入手。”
“按照社长的描述,他们家世代供奉着的神明就是这位。我想应该会得到一些线索。”
太宰听了,
愣了一会儿,然后笑着对中也说:“那么这件事情就没有你的份啦,小矮子。”
中也:?
他的拳头硬了:“是你把我叫过来的吧?”
他说完,轻咳一声:“我知道你们的顾虑,放心吧,港口黑手党还没有没品到对你们社长的故乡下手……”
其实中也倒也并不是非要赖在这里不可。
但在得知天镜里是神明之后,他心里就有种奇怪的惺惺相惜。
……听起来很奇怪。但总归,中也不想看她就这样逝去。
不想再和太宰掰扯,中也压低了帽子,轻声说:“走吧。”
太宰当然也知道中也啊、荒霸吐啊等等一大堆的。不如说他正是为了这个才把中也叫来的。
毕竟经过之前的事情,另外两个徒弟都心软了。太宰看得很清楚,夏目那个家伙看起来好说话,但其实非常难说服。
至于降谷零。
太宰的评价是起不到作用。
所以还不如直接使唤中也。
拿捏jpg
几个人就这样冲去了福泽谕吉的家乡。但是说实话,并没有什么人知道有关于神明的事情了。
他们扑了个空。
正打算离开的时候乱步蹲在墙角,盯着一个地方出神。
“这种工艺只有一个地方有,而且时间也对得上……我明白了。”
他站起来。
“走吧。我知道应该去哪里了。”
乱步的判断当然不需要质疑。
一行四人又坐上车,辗转去了另一个更加偏僻的乡村。
车开不进来,他们站在村口,遥望远处的高山。
“怎么样,中也?”
太宰侧头,发现中也的表情不太对。
“……那座山上,”中也眉头紧皱,“有什么东西在。”
太宰眼前一亮。
正好这时候,前去打探的乱步和晶子回来了。
“村民说在外面不远的地方,有间鬼屋。”与谢野晶子顿了顿,“好像是那家人搬走很久了,年久失修就变成这样。有老一辈的人说曾经在晚上看到有白头发的女鬼哭泣……”
对上了。
大家对视一眼,立刻就决定去那里调查。
但是这间宅子离村子还有一段距离,比那里更加荒僻,就更别说什么路了。
中也很无语,操纵着重力清出一条路来。
太宰在旁边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中也真的很想杀人。
他克制着,带着大家走到了那路前。
太宰幽幽地提醒:“中也记得等下要把路复原哦。要是被发现什么异样就不好了。”
中也:……
旁边的晶子已经看不下去了,她别过眼睛,打量着面前的宅子。
“所以……这里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太宰是见过的。
不过见过它百年前的样子,和见到它现在的样子完全是两种感受。
时空的错乱感让他的心情变得有些糟糕。
他轻轻地推开了门。
人类的生命是如此短暂。
短到藤蔓爬满了整个墙面的时候,曾经在花下誓约相守的爱人已经天各一方。
乱步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为难的神色:“这里已经过去太久了。”
就连能提供推理的痕迹都已经被岁月消磨。
“没关系的乱步先生,尽量看吧。”太宰双手插着裤兜,语气轻松,眼睛却黑黑沉沉,里面的郁气十分浓重。
乱步说:“这里的痕迹即便有,我想应该也不是属于天镜里的了。能进去看吗?”
他
皱着眉,没等太宰答复就径自向里面走去。露在外面的半截腿被肆意生长的草叶挠得有些发痒。
与谢野晶子从旁边递过来手帕。
中也蹙眉跟上。
太宰落在最后,跟上去之前瞥了眼院子里的桂树。
风悠悠地吹,阳光洒落在它的叶片上。树干上有被雷劈开的痕迹,但是在旁边的枝桠上,又生出的新枝干再次长成了现在蓬勃的样子。
草长得很深,看起来里面藏着不少小动物。
中也在前面喊:“你这家伙在发什么愣,快跟上。”
太宰罕见地没怼他,沉默着跟了上去。
这家的屋子还是很大的。太宰凭借着记忆认出了大家的房间。不过时间过去了那么久,他们也都有了各自新的主人。曾经留下的生活痕迹基本可以说是淡到没有了。
沢田家在这里住了两三代人,然后就搬到了别的地方去了。
“这里应该是镜里老师以前的房间。”太宰说。
大家走了进去。
但是里面依然是和之前好多个房间一样的破败,一缕阳光顺着屋瓦的缝隙漏下来。
灰尘在里面飞舞。
乱步伸手挥了挥。
突然,他的目光像是被什么吸引住,紧接着他就朝着橱柜的地方走过去。
中也惊讶于乱步的高效率,眸光微微深沉。
“乱步先生,这里究竟是……”晶子凑过去。
乱步却没有回答,转而脸上露出了一种十分兴奋的表情。
“我明白了,我完全明白了。”他喃喃道,“就算是隔着时间的洪流,名侦探也——”
晶子:……
好久没见他这么兴奋了。
乱步没卖关子,他已经迫不及待要挖掘更多的真相了。他直接在橱柜的一角摁动了几下,然后墙壁就突出来一块,里面露出一本静静躺在那里的笔记本。
“从进来的时候我就开始推测这房子的大小,有一块多的地方一直找不到,没想到藏在这里。”
乱步简单地解释了一下:“而且在全木结构的屋子里,突兀地出现一整块石头的墙壁也非常奇怪。”
“结合你们说的那个男人是意大利人,我参考了一下那段时期黑手党常用的机关造型——”
他极短促地笑了一声:“不过这么明显,恐怕也是因为屋主人并没有藏着什么特别重要的机密吧。”
乱步将笔记抛给太宰,似乎并不在意这高龄的笔记本是否会散架。
“怎么样,要看吗?”
“这就够了。”太宰叹息着打开了笔记,“如果真的是什么机密,那反而对我们没用了。”
什么意大利黑手党秘闻之类的……现在可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啊。
不,还是要在意的。
太宰看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意大利文,第一次觉得头皮发麻。
“……中也。”他叹气,“你不是去过意大利吗?来翻译一下。”
中也挑眉:“你不会?”
太宰把手一摊:“但是果然这种简单重复的脑力劳动,让我来实在是——”
中也:“……”
他瞄了眼笔记本,顿感头皮发麻。
他是为了出差学过一点不错,但那仅限于日常交流。这个笔记本上面的全都是几百年前的意大利语,而且有些字迹都消退模糊了,光是辨认都很耗精神。
“咳,那个,乱步——”
乱步懒洋洋地说:“名侦探也看不出来哦。”
你不是名侦探吗!
中也顿时感受到了世界的恶意。现在看来只有他自己上了。
太宰在旁边笑眯眯:“但是现在就可
以确定这确实是那个男人写的了对吧。”
中也硬着头皮继续翻。
他被折磨得头晕眼花。太宰在旁边打开了手电筒,甚至举拳鼓励道:“加油哦,中也。”
[山顶有一片奇怪的湖泊。明明风景优美,水也十分清澈,但是却没有什么动物来过的痕迹……
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
g出门了,等他回来叫上大家一起去山上玩吧。
……
有的时候会想,我也许并不是合格的首领。
……
带她回家了。]
“呐,中也。”太宰看着中也纠结到不行的样子,忽然说,“后面,好像有日语耶。”
他指着缝隙里露出来的一截说:“看起来好像更清晰一些。”
中也:!!!
他立刻翻到后面,乱步也凑过来,四个人就这么看了起来。
“看起来……应该换了个人在书写。”
“也许是这个家别的什么人吧。”
洋洋洒洒的书法,看起来十分有韵味。如果忽略内容中暗含的惊慌,估计也是相当不错的作品。
[“她”又来了。
当我意识到我每天都在遗忘这件事的时候,真正的恐怖就已经来临了。
奇怪的、每天如同黑暗中的影子窥伺着我们家的少女……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
父亲留下的别的札记里面,并没有相关的描述。至于意大利文里说了什么……也完全看不懂。该死,她到底是从哪里出现的!
我的生活已经被这个少女搅得一团糟。好不容易谈好的生意,也被她搅黄了。
……
竟然是神明……
……
从没听过的名字,估计是什么不入流的凶神吧。
不能惹怒她。
……
竟然自称为母亲。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
暂且忍耐一段时间吧。
……
我竟然会对这种不详的存在心生依恋。
……
按照阴阳师所说的,种下了愿力强大的咒。然后让她喝下符水。
很顺利就驱逐了,真是不可思议。
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中也看到这里,因为过度的愤怒而瞪大了眼睛,他的手微微颤抖着。
“这都是什么啊?”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声线的扭曲。
“符水……驱逐……”
“中也。”太宰沉声说道,“继续往下翻。”
之后大概也就是这位先生记录的一些琐事。
不过篇幅要远小于前面的意大利文。看来还是欧洲人比较喜欢写日记。
再到后面,那个笔迹再次变化,看起来像是孙子写的。
[没想到家里竟然会留下这样的一本笔记。
虽然看不懂爷爷留下的内容,但我想应该和最近缠着我的那个女妖怪也有关。
好可怕,这样的存在也能被称作神明吗?
……
找到了父亲当年请来的阴阳师的后人,但对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帮助我了。
总之先和女妖怪周旋吧。
……
好可怕,可怕的凶神会杀掉我吗?
这个家已经没有办法呆下去了。
得逃。
……
这是最后一次记录了。
终于能够逃走了。
这个地方不会再回来了。]
中也看得
心里一阵阵发堵。
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浓郁的厌恶意味让他有些过于难受。更何况其中有些和他过去被畏惧的经历竟然是重合的。
他想起天镜里平时开朗的样子,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事情。
乱步眯着眼睛蹲下来,然后捻起一根长长的白色头发。
“这是……”
“看来她已经来过这里了啊。”乱步说着,又凑过去鉴定了一下灰尘,“没有错,她应该已经看过这里记录的东西了。”
太宰眼中一片晦暗。
从前天镜里幸福地靠在giotto怀里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唯一比较好的事情,大概就是她能够读懂意大利语吧。”他尽量用一种轻巧的语气说,“这样看到后面也不会太伤心。”
晶子愤怒地握紧了拳头:“竟然遇到了这种事情,真是太过分了!”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吧。”乱步蹲在地上,眼里微微流露出些许难过,“或许过了十年、几十年,我们这些人也会忘记她的存在。”
“……这种事情也太令人难受了。”
乱步没说话。
最终还是太宰打破了平静,他挤出笑容,语气轻和:“总之,现在可以得到的情报里……镜里她是曾经被阴阳师攻击了,对吧?”
“而且还曾经被认为是凶神。还有之前提到的山,我认为都可以去看看。”
“如果说是山的话。”乱步说,“我大概能猜到在哪里。”
太宰歪了歪头。
“……顶部有湖泊,这种事情连上卫星看一下的话应该还是很明显的。”
这两人在一起效率还是非常高的。
大致确定了方位之后,大家就朝着那座山出发了。
“调查了这么久,终于到了最后一步了!接下来——”
太宰说:“我曾经听别人提起过,那座山现在的山神是为镜里所委托的存在,如果爆发战斗的话……中也,就由你来拖住对方!”
中也:……
“啊,我知道了。”他没反对,“但是对阵神明,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天边有些眼熟的白色影子。
猫咪老师变成原型,带的人是谁自然不用怀疑。
就是太宰口中的“别人”,被他嫌弃为“心软无比”的夏目。
巨大的白色狐狸降落在稍微空旷的地方,夏目小心地从上面跳了下来,跟着他的还有降谷零。
两个人兄友弟恭地走下来,对视时还默契地相视一笑。
“看来昨晚睡得不错呢。”降谷零微笑。
夏目:“嗯嗯。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之前已经托妖怪们联系好了——”
他发现降谷零的目光凝在某处,便顺着看了过去。
那里,太宰一行四人站在树下,身上黏了不少草叶和灰尘,看起来十分狼狈。
有的人机关算尽,从一个月前就开始谋划铺垫。
有的人睡到太阳晒屁股,一来就落在终点。
“太宰先生!”夏目露出笑容,朝他挥了挥手。
降谷零也跟着招手致意。
两个人根本没有自己在偷跑的自觉,看见他一脸惊喜。
晶子很疑惑:“既然他们也想要调查,太宰——”
中也已经看明白了,忍不住发出笑声。
太宰:……
行,好,可以。
太宰出来不带夏目和降谷零,当然是因为他嫌弃他们两个碍事。
他从小就接触的是黑手党的那一套行事风格,哪怕现在已经离开很久了,也依旧下意识地就将他们两个排除在计划之外。
因此在
夏目疑惑着解释说“我本以为太宰先生你最近会很忙。”的时候,太宰就很理亏。
降谷零当然明白太宰的想法。他微微一笑,岔开话题说:“既然大家现在都聚集在这里,那么就把目前已知的情报汇总一下吧。”
太宰眯起眼睛。
降谷零不甘示弱地回视。
“……”
“……”
夏目额头上流下冷汗。他僵笑着打断说:“好啦,我们还是先上山去拜访山神大人吧。”
稀有的、能够看到妖怪的少年显然引起了乱步的注意,他凑了过去,左问问右问问,一副要把夏目问倒的架势。
夏目没想到太宰还带了个这么厉害的人过来。而且他听乱步说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出来。
不过大家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来的,夏目也不会多隐瞒,顺着乱步问的话都答了。
等聊得差不多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山顶了。
山神大人静静地坐在湖水旁边,手里抓着根竹竿在那里钓鱼。
清澈的湖水荡起微波,看起来平静极了。
“即使是我,关于那位大人所知的也不多。”山神大人沉吟了一下,目光落在夏目的脸上,“不过,倒是有一件很值得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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