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
越王的礼物不是被烧了吗?
就连护送历书进长安的星相师都死了,越王还能送什么礼物?
送礼这事情,也是非常有讲究的。
贵重的礼物往往要压轴送的,如今皇帝刚收了红珊瑚树和“仙丹”,你越王就算是拿出一件贵重的礼物,那也比不上前两个啊。
皇帝的心理阈值都已经被拉起来了,现在送礼还不如不送。
群臣都是这么想的,就连御座上的皇帝也在皱眉,似乎对商博这个唐突的节度使留后不满。
只听到商博说道:“陛下谕旨,由越王主编的新历书已经编写完毕,请陛下允许小使进献历书!”
这下子大家都惊讶了。
其实越王要编写历书,这件事群臣基本上都是当做笑话来听的。
上皇时期僧一行编写大衍历,如今朝堂上很多人都或多或少听过。
一行测各地纬度,南至交州北尽铁勒,并步九服日晷,定各地见食分数,复测见恒星移动。十五年而历成。
这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但是如此费尽心力所编写的大衍历,也在天宝十年就逐渐失准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受制于古人天文观测的技术,以及对于行星轨道认识的不足,再加上数学工具的缺乏,大衍历能够准确预测十年的节气和日食月食,已经是相当了不起了。
大衍历耗资巨大,又耗费了巨大的心血,所以在大衍历失准之后,上皇也没有兴趣再去编制新历。
历法之于古代封建王朝的意义巨大,远不是今日人可以理解的。
历法对于农业生产具有指导意义,可以让农民根据时节生产,这个自然是很重要的。
可是除了指导农业生产之外,盛世君王热衷于修订历法的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历法可以让王朝拥有对异常天象的解释权。
自西汉董仲舒独尊儒术,提出了一套天人感应的学说之后,文臣集团就拥有了一项制约皇权的手段—谶纬之说。
利用天地异象,儒生可以用天人感应学说来解释这些天象异常,从而以此来指责皇帝失责,上书劝谏皇帝,甚至逼迫皇帝下罪己诏来放弃原来的政策。
可以说王莽篡汉的基础,也就是儒生这一套谶纬之说。
虽然后世的皇帝打了补丁,逐步废掉了儒家这一套天人感应学说,可是这套说法在民间依然拥有广泛基础,而且皇帝自己在遇到异常天象的时候,也会疑心是不是真的老天爷降灾。
这时候,天文星相的解释权,就变得非常的重要。
这也是历代不允许民间私习天文学,这也是为了防止有人利用天象来搞事情。
皇家修订历法,就能预知异常天象出现的时机,那皇室就拥有日食月食之类天象的解释权,从而防止大臣和叛乱者利用天象做文章。
这也是一直到唐宋之前,在史书上皇帝依然经常因为天象异常下罪己诏,但是到了元代郭守敬编写了更精确的授时历之后,明清皇帝就很少这么做的原因。
一份能够准确异常星象的历法书,就能让皇室在解释星象中占据主动权,这也是盛世帝皇需要修订历法的原因。
没有人相信越王能够在短短的时间内修订一套有用的历法,大部分文官的看法是,这份越王的历法书顶多就是一两年的历书,预测未来一两年的节气和星象。
本来是只是为了哄皇帝开心弄一个好彩头,却还在送往长安的时候被劫了。
虽然上一次向凤翔府报捷,越王在朝廷中知名度大涨。
但是本来就没什么人看好越王,如今大家更是觉得越王没希望了。
毕竟陇右这样的偏远边陲地区,距离大唐中枢实在是太远了。
李亨还是点头说道:“这也是吾儿的心意,送上来吧。”
商博站起来,紧接着李辅国喊道:“越王献礼!”
就看到一名身穿布衣的韦远从门外进来,他手里捧着一叠书。
这下子朝廷大臣们更是轻视了。
宰相裴冕也皱着眉,越王难道要送这样的礼?
当年的大衍历是宰相张说主持修订的,裴冕在那时候是崇文馆的校书郎,也曾经参与大衍历的修订工作。
僧一行的大衍历足足有历书十六卷,编纂完毕后呈给上皇的时候那可是铺满了整个含元殿的。
你越王送的历书也太敷衍了?一个人就捧着进来了?
这是不是有点糊弄人了?
靠近御阶的崔光远更是心中暗骂,你越王这条船到底行不行啊?
自己冒着得罪了太子的后果,上了越王这条贼船,你到底有没有夺嫡的希望啊?
崔光远都开始盘算如何要跳出越王这条破船了,可是又绝望的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没办法中途下船了。
不会送礼可以不送!
崔光远只觉得都是一些猪队友。
太子和齐王脸上也露出笑容,看来是越王不死心,想办法重新弄了历书,这薄薄的几册子书,能是什么正经的历书,这马屁拍的也太敷衍了。
就连皇帝也露出不悦的神色,历法是国家大事,越王你这么敷衍,为父也很难下台啊。
只看到商博身后的布衣上前说道:“外臣韦远,陇右都督府麾下司时郎,向陛下进献越王主编历书一卷。”
一卷?
才一卷能写什么?
这下子就连皇帝也有些生气了,难道越王是把皇帝当成傻子了?
御史中丞崔器跳出来说道:“陛下,历法乃是国家大事,越王行事轻佻不堪大任!臣弹劾越王进献伪历,祸乱朝纲!”
商博低着头,用余光看着崔器,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快就站到了越王的对立面上。
崔器出身于博陵崔氏家族,为官清廉,可是却是一名酷吏。
崔器以明经科入仕,从入仕的时候就为人低调,几乎不和同僚来往。
他初任万年尉,也就是长安万年县的县尉,这在明经科中已经是相当不错的起点了。
能够在刚入仕的时候就得到这么一个好的职位,也和他博陵崔氏的出身有关。
虽然是世家子弟,但是长期为政严苛,在官场上的名声不好。
而且崔器为人睚眦必报,当年他在万年县做县尉,曾经因为为政太严,经常因为一点小错重罚百姓,被当时的京兆尹达奚珣训斥。
在崔器担任御史中丞后,三法司会审达奚珣投降伪燕罪行的时候,崔器坚持将达奚珣一家全部列入罪臣名单,甚至连达奚珣没有入仕的小儿子也列为罪臣,最终杖毙在京兆府门口。
只是商博没想到他竟然会第一个跳出来,也不知道崔器是投靠了齐王还是太子。
不过对于崔器这样的酷吏而言,只有往上爬才是最重要的。
因为坚持要处死投降伪燕的罪臣,崔器被大部分朝臣不喜。
又因为没有处理好张说儿子的事情,被皇帝也厌弃了崔器。
所以崔器找到齐王或者太子做靠山也不稀奇了。
韦远虽然是第一次站在这样的场合,不过作为一名杰出的数学家,这种大会也参加过多次了。
对于崔器的弹劾,韦远根本没有搭理,而是举着新历书说道:
“得陛下所托,越王亲自统括,外臣取北庭、金城、乌延等十城星象数据,算的新历二百篇,特此正旦大朝会进献给陛下。”
什么?
众大臣都愣住了。
新历二百篇?
一年就是一篇,新历二百篇是什么概念?就是说越王所进献的这个新历,足足算了二百年!
大衍历不过算了两个大衍天数,也就是49+49一共98年的历书。
而且用了十年不到,测算的天象就已经不准了。
这个韦远竟然口出狂言,测算了未来二百年的四时变化,天象规律!
这也太吹牛了!
僧一行用了朝廷多少钱,测量计算了十年,才成了大衍历。
你这历法才编写了多久,竟然号称两百年?!
崔器还想要继续弹劾越王,就看到韦远展开了书。
原来他抱着的并不是一叠书,而是一张巨大的白色锦缎,在锦缎上写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标记。
韦远所编写的新历书,就是采用现代万年历方式,按照年月日将节气和异常天象标准在月历上,这张万年历上用蝇头小楷足足写了往后二百年的年历。
要不是时间紧迫,韦远的算法还可以继续写到千年之后。
即使这样,而二百年的年历也足以让人感觉到震撼了。
李亨从御座上走下来,只看到这新历法以今日正旦大朝会为始,每一年为一篇,足足写了二百年的年历。
一年又分为十二月,每月七日一个循环,在特殊日期上标注了节气和特殊星象发生的时间。
这样一份历书比单纯文字的历书更加好懂,就连乡下老农都能看懂历书上的四时节气变化。
可是要怎么验证历书的准确性呢?
皇帝对李辅国说道:“去崇文馆,取大衍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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