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 在窗外呼啸的狂风和暴雨雷电中,城堡三楼的众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死寂,一时间竟无人敢说话, 甚至觉得那挂在走道墙面的肖像画都在此刻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而很快的,在又一声雷声响起后,有男仆颤抖出声:“女士……一定……一定是你看错了吧?赫伯特伯爵都已经……”
都已经死去三年了!
人死怎么可能复生?
在东奥雷王国境内, 在生命圣主的治下, 哪怕是再强大的使徒,也没有复活这种说法, 最多……最多就是假死罢了。
可赫伯特伯爵大人又有什么假死的理由呢?
他是莫城领内当之无愧的王, 他有什么理由假死、又为何要在假死的三年后以这样惊悚的方式现身呢?
这根本不合逻辑啊!
男仆能想到的事, 其它众人包括伊莲娜在内, 显然也能想到。
而且比起男仆来说, 伊莲娜又显然知道更多!
她清楚明白,三年前的赫伯特的确是假死,因为他其实根本不是什么生命圣主的使徒, 而是暗地里信仰着生命母神的邪教徒, 也就是被约瑟夫警员称作“黑山羊”的那群人,甚至还是那一代的圣徒。
然而, 随着某些伊莲娜暂时想不通、不明白,但却又真真切切发生了的事, 他失去了圣徒的身份,并在卡叶塔娜三岁时, 也就是当前时间线的三年前,同样离开了莫城, 以假死脱身后, 用“艾诺克”之名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又三年过去了, 她和他都回到了莫城,就如同各自得到的预言的那样,要在这个地方做最后的了断。
然而,此刻的事实却已经与预言有了巨大的差异——
在伊莲娜,或者说比阿特丽丝最初得到的预言中,黑暗星海,也就是被生命母神占据的领地莫城之中,将会诞生一位新主。而又因为这位新主是从生命母神的孕育中诞生的,因此祂必然也是一位邪神,并且从属于生命母神,力量十分强大,于是为了阻止这一切,她以伊莲娜之名来到了莫城。
而与此同时,莫城的赫伯特也得到了一则预言,说是在噩梦深海中,也就是万物归一者的眷族中,将会诞生一位新主。同理,因这位新主是为了万物归一者而诞生的,所以祂也必然是一位邪神、是万物归一者的从神,有着灾厄的力量,是他的毕生宿敌,因此不论是为了自己的信仰还是为了自己的生命,他都有义务阻止这一切。
当这两则预言分开看时,许多事情还不甚明了,就如同当年各怀心思的比阿特丽丝与赫伯特。
但当它们合二为一时,事情却在伊莲娜眼中瞬间明朗——
在预言中,一位新生邪神即将诞生!
然而这位新神的身份却并不确定,因为祂既可以从生命母神的信徒中选出,也可以从万物归一者的眷族内出现。
神位只有一个,但想要真正登上神位、点燃神火,却只能让被预言的两个人相互厮杀。胜者赢得一切,败者只余尸骨。
于是被预言的二者,比阿特丽丝和赫伯特几乎立即锁定了对方。
比阿特丽丝以伊莲娜之名出现在莫城,而赫伯特则将灾厄女王主动带回了城堡。
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大家各怀鬼胎。
然而爱与意外却是无法预料的。
于是一年后,赫伯特失去了圣徒的资格,甚至失去了生命母神的眷顾,再不是预言中的“新神”。
而比阿特丽丝也离开了莫城,去了更遥远的地方……或许是去寻找真正的黑暗星海以及罪恶新主,又或许只是单纯不愿面对那个因自己失去一切的圣徒,谁知道呢。
预言在此出现了巨大分歧。
事情开始变得扑朔迷离。
然而,从她最终还是选择回到莫城的决定可以看出,她应该认为新神最后还是会在莫城内诞生。
但最初的预言之人赫伯特并未拿回自己的力量,反而在一开始就死了,并且是死无全尸、再没有可能复活的那种。
所以如今的“预言之人”又是谁?
她看到的那个“赫伯特”,真的是赫伯特吗?
如果不是,他的身份是什么?为什么要扮演赫伯特?为什么要袭击德雷克公爵?
这个成神仪式,到底有着怎样的内容?
还有书房里留下的那个笔记本……它真的是赫伯特留给她的吗?为什么会特意提到卡叶塔娜?卡叶塔娜在这场仪式中象征着什么?
巨大的谜团笼罩着这个古堡,在黑暗的暴雨与狂风中呼啸回响。
这一刻,伊莲娜几乎忍不住想要奔到一楼的偏厅,掀开那具棺材,擦净那个头颅,看清那张脸。
——赫伯特,你真的死了吗?那个躺在棺材里的人,真的是你吗?
——你说的需要你去完成的非常重要的事,究竟指的什么?
纷扰的思绪在脑中电闪。
伊莲娜很快回过神来。
而现实中,仆人们也正好将左腿受伤、走路一瘸一拐的德雷克公爵从房间里扶出,走道的灯也终于被一盏盏点亮。
见到德雷克公爵的出现,大家暂时放下了这件事,向着德雷克公爵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嘘寒问暖,吵得伊莲娜头疼不已,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而就是这两步,伊莲娜后背就撞到了一个人。
“抱歉,我——”
伊莲娜的话语一顿,因为这一刻她发现,她撞到的人正是白天那个奇怪的小警员,约瑟夫。
“小心点,女士。”约瑟夫扶着她的肩膀,上下打量她一眼,显然对她穿着睡衣就跑出来的举动颇为惊讶,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体贴地将自己的外套脱下,“女士,今夜太冷了,你先披一下我的外套吧。”
伊莲娜接过外套,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将它披上,而是用淡淡狐疑的目光对着约瑟夫上下打量:“约瑟夫警员……你好像穿得很整齐?”
如今是半夜十二点。
德雷克公爵遇袭一事太过突然,大多数人都是只穿着睡衣或披着外套就冲过来了,如伊莲娜这样只穿着单薄睡衣就来了的人其实并不少,甚至就连朱尔斯王子都只披着外套。
但这位约瑟夫警员却衣着整齐,姿态似乎格外从容……就好像对这一切早有预料。
伊莲娜的怀疑并不隐蔽,甚至刻意显露面上。
可约瑟夫警员只是爽朗一笑,好像根本没察觉到伊莲娜的质疑:“对,当然是这样!女士,你瞧彭斯警长就知道了——”
伊莲娜的目光顺着约瑟夫警员看去,刚好看到彭斯警长正站在德雷克公爵的房间门口谨慎打量,眉头深皱,一身衣着也是十分齐整,看起来就像是从没脱下来过。
约瑟夫说:“每个警员在外勤任务时,都要做好万全准备,这可是我们莫城警署的警员素养。没什么值得夸赞的。”
“……这样吗。”
约瑟夫越是表现得无懈可击,伊莲娜心中对他近乎直觉的怀疑就越发深重。
虽然伊莲娜也知道,“直觉”这种东西太飘渺了,远不如理智可靠,而且她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倚重直觉的人,但在如今失忆的情况下,她直觉地感到,自己最好不要小看“直觉”。
而“直觉”现在就在告诉她,这个约瑟夫很有问题!
伊莲娜脸上不动声色,像是打消了疑虑一样,将约瑟夫好意递来的外套披在肩上,挡住了深夜的疾风骤雨。
与此同时,只披着外袍的助祭艾伦也在此刻慌张地跑了过来。
“谁受伤了?是谁受伤了?请让一让,让我看一下!”
围在德雷克公爵身旁嗡鸣不停的仆人们立即听话让开一条道路,露出了坐在地上的德雷克公爵,以及他那条被鲜血染红的裤腿。
艾伦助祭动作麻利地将德雷克公爵的鲜红裤腿撕开,露出了下头的皮肉,而下一刻,所有人都惊呼出声。
也不知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此刻,德雷克公爵腿上的皮肉绽裂破碎,鲜血不受控制地从每一道皲裂的伤口下涌出、难以止息。
而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此刻的德雷克公爵的小腿看起来已经完全不像是人的血肉了,反而像是摔碎的曲奇饼,而且还是会渗血会蠕动、会露出下头的血管与森森白骨的那种,只令人感到一阵阵的毛骨悚然。
艾伦助祭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手掌放在德雷克公爵小腿上一寸的地方,掌心冒出耀眼的青色辉光。
在这样辉光的笼罩下,德雷克公爵的小腿终于慢慢恢复了人类的模样,但作为代价的,却是紧随而来的属于人类的巨大痛苦。
德雷克公爵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紧咬牙关,哪怕额上疼得青筋直跳、后背的睡衣也被冷汗浸得湿透,但也没叫过一声痛,显出了出人意料的坚强。
见德雷克公爵腿上的伤口迟迟难以愈合,就像是有两种力量在他腿上拉锯,反复愈合反复撕裂,朱尔斯眉头紧皱,目光在四周扫视了一圈,道:“邓莫尔司祭呢?我记得他就在不远处的客房。如今三楼出了这样的大事,为什么没人通知邓莫尔司祭?”
伊莲娜忍不住看了朱尔斯一眼,觉得这个男人真的很有意思。
比起他锋芒毕露的兄弟路西恩来说,朱尔斯为人实在过于圆滑,就连“为什么邓莫尔司祭在这种重要关头还没到现场”这句话,都要换个不得罪任何人的角度来说……奇怪,这样的人怎么会出身王室呢?
真正王室出身的人,难道不该像路西恩那样眼高于顶、想到什么说什么,绝不怕得罪任何人吗?
伊莲娜没有想太久,因为下一刻,额上冒汗的艾伦助祭就很难为情地开口了。
“抱歉,朱尔斯殿下,邓莫尔司祭因为年纪很大了,平时总是很难入睡也很难醒来,所以他现在应该是还在睡觉……”艾伦助祭显然知道朱尔斯真正责问的人是谁,连忙出声为邓莫尔司祭辩解,“司祭绝不是故意的,这都怪我,是我没有经验,在醒来后忘了叫醒司祭大人,这才导致如今的局面。现在我一时间走不开,还请大家赶快派人去将司祭请来吧。”
朱尔斯点了点头,随手指了一个仆人,让他赶快去将司祭大人请来。
仆人慌张跑去了。
而一旁,路西恩则注意到了外围悄然站着的小小的卡叶塔娜。
“卡叶塔娜,你怎么来了?”路西恩见她甚至没有穿鞋就出来了,上前想要将她抱起,但约瑟夫却先他一步,从气喘吁吁跑来的女仆长赫西夫人手里接过了鞋,笑眯眯给她穿上了。
“可爱的小小姐,夜晚风凉,要小心不要生病啊。”年轻人毫不畏惧卡叶塔娜的冷漠和木然,甚至非常顺手地从赫西夫人手中将外套也接了过来,细心披在卡叶塔娜的肩上。
赫西夫人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年轻人,又小心看了看卡叶塔娜,愕然发现一直对外界的事都冷漠无情的小主人这会儿竟有了些许不同寻常的表情,目光直勾勾地看着约瑟夫。
“我见过你。”
卡叶塔娜竟开口说话了!
赫西夫人惊骇看着卡叶塔娜,心中越发打鼓,一种说不清的慌张感涌上。
约瑟夫笑着,不以为意:“当然,我们白天才见过面。”
赫西夫人额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眼珠颤抖着不停转动,嘴唇嗫嚅间像是有什么话想要说,但却又说不出口。
只可惜此刻除了冷眼旁观的伊莲娜外,谁都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对劲。
路西恩皱眉四顾,发觉到了另一件事:“管家卡尔斯呢?他怎么没来?”
如果说邓莫尔司祭是因为太过年迈,已有百岁高龄了,所以睡得迟醒得慢。
那卡尔斯呢?他也老了吗?
路西恩也如同他的兄弟朱尔斯那样,随手指了一个男仆:“去把管家叫来。”
男仆领命而去,消失在了三楼。
而很快的,几乎就在这位男仆消失在楼道的下一刻,奔跑的脚步声就从长长走廊的另一端疯狂响起。
众人讶然看去,只见那位本该负责叫醒邓莫尔司祭的仆人这时一脸慌张地冲了过来,神色间满是惊恐骇然。
“不好了,不好了……”
他气喘吁吁,声音惊恐而颤抖。
“邓莫尔司祭大人,他……他……”
艾伦助祭心中咯噔一下:“司祭他怎么了?!”
仆人牙关战战,不知是惊吓的泪还是恐惧的汗从他脸颊留下:“司祭大人他……他死了……”
“什么?!”
众人悚然一惊。
而不等大家回过神来,与此同时,另一声恐怖惊叫也从一楼的仆人房那边响起,而后,那被路西恩指使着去叫醒管家卡尔斯的男仆,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脸上是与前一个仆人一样的惊魂未定、恐惧不安。
“不好了,不好了!小主人,两位殿下,管家卡尔斯他……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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