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伊莲娜点名的赫西夫人抬眼望来。
有那么一瞬间, 伊莲娜感到赫西夫人的神色极为复杂,那像是掺杂着憎恨厌恶、又像是糅合了怜悯悲哀的奇特表情, 几乎瞬间就击中了伊莲娜的心脏, 令她心中蓦然一凛,察觉到了什么。
然而也只是这一瞬间而已。
下一秒,赫西夫人就低下了头。
“不,我没有什么好为自己辩解的。”赫西夫人木然说, “是我对前夫人心怀偏见, 是我讨厌一切跟前夫人有关的任何事, 这才会说出恶意引导的话……很抱歉各位大人, 让你们失望了, 我并不知道什么内情,我只是单纯的……出于女人的嫉妒心而已……”
伊莲娜近乎愕然地看着赫西夫人,怎么都没想到在这种时刻,她竟然依然选择了隐瞒和说谎。
是的, 赫西夫人在说谎,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但是为什么呢?
她到底在隐瞒什么?!
没有人知道真相, 但至少这座古堡不再是大家能够继续停留的安全之地了。
在接二连三的未知的邪神使徒的威胁下,场内身份最高的两位王子迅速做下决定:
先撤离这座城堡, 回到市内的生命教会搬救兵。等纠集了一群强力的使徒后,再来彻查这座城堡的问题!
如今真相已不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安全问题,以及德雷克公爵的腿的问题。
因此很快的, 大家就找出了几辆汽车几架马车,准备让大家一块儿撤离。
不过, 由于城堡内人员众多, 车辆却相对较少, 只能承载二十余人,因此计划安排只能是让一部分人先走、去往市中心搬来救援和更多车辆后,再回头来接剩下的人。
于是这会儿,哪些人先走哪些人后走就成了问题——但可以肯定的是,两位王子以及几位有爵位的大人物们,绝对是第一趟离开的!
伊莲娜目光扫视众人,将城堡仆人们的慌张失措和想要逃离这座城堡的欲望看在眼里。
她皱了皱眉,道:“你们先走吧,我作为调查员,果然还是对这座城堡内未查明的真相更感兴趣,更何况……”她看向了偏厅,“我还有同伴留在这里,不方便独自离开。”
两位王子和两位男爵显然有些惊讶,但就连艾伦助祭都没有过多地劝说伊莲娜,毕竟伊莲娜的身份并不是什么无知之辈,反而是在业内小有名气的资深调查员。
这样一位资深调查员说出的决定,是极具信服力的。
可很快的,真正令众人感到惊讶的事发生了。
因为一直如同木偶娃娃一样空洞苍白的卡叶塔娜——这位在陪伴她多年的管家惨死、女仆长也被逮捕后都一言不发的女伯爵,这时竟然开口说话了:
“我也要留下来。”
“什么?!”
两位跟女伯爵都有着亲缘关系的王子都吓了一跳。
“卡叶塔娜,你要留下来?为什么?”
“卡叶塔娜,现在可不是你任性的时候,这里十分危险,你最好跟我们一块儿离开!”
毫无疑问,第一句话出自朱尔斯之口,第二句则是路西恩的话。
但无论是面对善解人意体贴入微的朱尔斯,还是面对正经严肃像是对士兵发号施令的路西恩,卡叶塔娜都没有太多反应。
“我要留下来,我应该是最后离开的人。”她平静说着,“这是我作为莫城伯爵的义务。”
只这一句话,两位王子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们对视一眼,知道此刻如果再劝说下去就是结仇了。
但城堡的古怪和危险性也是毋庸置疑的,因此原本决定一同离开的大人物们此刻兵分两路——
“艾伦助祭,麻烦你带着德雷克回到神殿,对他进行救治,博林男爵,加德纳男爵,请你们二人帮助艾伦助祭,向主教先生禀明情况;彭斯警长以及约瑟夫警长,你们二位还请暂时留下来吧,如今赫西夫人身具嫌疑,还需要你们的专业看管。”
朱尔斯迅速做下决定,然后皮笑肉不笑地看向路西恩:“路西恩,我的兄弟,不知道你是决定跟大家一块儿离开还是留下呢?恕我提醒你,在离开城堡的路上,大家也很有可能遇到袭击,如今正需要一个能力强大的使徒坐镇,我想对于这件事要怎么选择,路西恩你应该心中有数吧?”
路西恩冷冷瞥了他一眼,嗤笑道:“你这是承认你不如我了?”
朱尔斯近乎诚恳道:“当然,路西恩,你比我年长这么多岁,并且是西境士兵们都万分敬仰的大将军,使徒能力之强大当然不是我能够相比的。”
路西恩古怪看了朱尔斯一眼,不知道这个狡猾如狐的兄弟怎么突然就开始向他示弱了。
但伊莲娜却很清楚,朱尔斯压根就没有示弱过。
因为使徒能力的强大与否,根本不是一个国王必备的职业素养,朱尔斯承认路西恩的强大,不代表承认路西恩比他更有当国王的资格,所以这根本就是示弱了个寂寞。
可路西恩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反而被哄得脸上神色缓和了两分,竟真的点头说道:“朱尔斯,看来你终于懂事了。很好,既然你明白了这一点、既然你都这样恳求我了,我当然会保护他们成功到达目的地,毕竟这也是我的责任。”
伊莲娜在一旁看得暗自摇头。
就这样,事情飞快确定下来。
路西恩王子,艾伦助祭,德雷克公爵共乘一车;博林男爵、加德纳男爵以及其他的二十余人则乘坐剩下的车,一同去往市中心的神殿搬救兵。
而朱尔斯王子、卡叶塔娜伯爵、两位警长、赫西夫人以及剩下的百余名仆人,则在城堡内安心等待。
当搬救兵的车辆逐渐消失在暴风雨的夜色中时,朱尔斯也把彭斯警长留了下来,单独在书房不知道说着什么——伊莲娜决定很有可能是关于彭斯警长为什么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的问题。
伊莲娜并没有被允许旁听这种内部消息,当然她也暂时没心思听。
她甚至没有试图再去劝说赫西夫人坦白,而是径直回到堆满冰块的偏厅、站在了那具紧闭的棺材前。
“艾诺克……赫伯特……真的是你吗?”
伊莲娜的手掌按在了棺材上,眉头紧皱,暗自思考。
“如果棺材里的是你……那我在三楼走廊上看到的那个人又是谁?”
赫伯特……
你真的……死了吗?
伊莲娜心念电转,手下用力,一把推开棺材盖,露出了棺材内那具可怕的尸体和头颅。
她定定看着这张可笑的脸,伸手就要将头颅捧起,将这张脸擦净。
但就在这一刻,一个声音冷不丁在她身后响起:
“你为什么没有动手?”
蓦然间,伊莲娜后背蹿上一股寒意。
她震惊回头,只见昏暗的灯光与闪动的雷光下,卡叶塔娜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那双几乎与她如出一辙的碧蓝色眼瞳直勾勾地盯着她,僵硬平直的话语不似人声。
“你为什么没有动手?”
“……什么?”伊莲娜后背发毛,声音几乎有些结巴,“什么动手?你……你在说什么?!”
卡叶塔娜向前一步。
这一瞬间,一种古怪的森冷、潮湿、海洋与鱼类的咸腥气息隐约在伊莲娜鼻尖浮动,但在伊莲娜注意到时却又消失不见。
“你为什么没有动手?”
卡叶塔娜的表情僵硬,目光呆板,动作机械,像是活过来的木偶,糅杂着一种似人似物的古怪感,在暴风雨的雷夜中令伊莲娜毛骨悚然。
“什么?卡叶塔娜小姐,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伊莲娜勉力平复心中的寒意,“我根本什么都听不懂!”
卡叶塔娜定定看了她一眼,突然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古怪得如同她来时那样。
但伊莲娜却敏锐注意到,卡叶塔娜这次离开的方向似乎并不是大家聚集着的大厅,而是……地下层?!
对了!对了!
伊莲娜想起来了。
这座城堡除了五层的伯爵书房外,还有一个更神秘的、她从未去过的地下层。
听说当年的伯爵夫人,也就是化名伊莲娜的她,曾经在这一层住过一年左右,甚至连卡叶塔娜都是在这一层出生的……等等?!
伊莲娜蓦然一惊:
为什么卡叶塔娜要特意在她面前去往地下层?
难道卡叶塔娜是想要告诉她什么东西?!
也对,关于这个问题,伊莲娜其实一直都没有想明白,那就是卡叶塔娜到底是怎么来的。
首先可以肯定的事,身为海妖女王、灾厄女士的比阿特丽丝,在理论上是不可能生下卡叶塔娜的,因为生殖隔离,也因为信仰矛盾。
在她作为伊莲娜停留城堡的那段时间,她跟赫伯特似是敌人又似是情人。当比阿特丽丝没有跟赫伯特解决掉两人的信仰问题前、在这个关于成神的“游戏”没有得出结果的时候,他们是不可能真的诞育一个孩子的。
既然如此,卡叶塔娜是怎么来的?
卡叶塔娜究竟是什么人……不,或者说……
卡叶塔娜真的是人吗?她真的是“生物”吗?
想到卡叶塔娜那张如同她的缩小版的脸,想到她木偶般呆滞无神的目光、刻板表情与僵硬的动作,这一刻,一股莫名冷意向伊莲娜袭来。
伊莲娜直觉感到,在卡叶塔娜的身上以及卡叶塔娜将要去往地下室,很可能藏着某些极可怕的东西、极可怕的真相。
这样的真相,几乎能够颠覆伊莲娜当下的一切认知,甚至是让她深陷险境不可自拔,所以按理来说,她应该迅速忘掉这一幕、忘掉这件事,以保护自己的性命为前提,步步为营。
可当卡叶塔娜的背影渐行渐远、即将消失在伊莲娜眼中时,伊莲娜深深吸了口气,目光一凛,迅速做下决定——
追!
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两全其美和步步为营,而只有锐意进取的成功和故步自封的失败!
所以,她哪怕是死,也一定要当个明白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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