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寸寸碎裂, 化作灰烬。
伊莲娜蓦然睁开眼,终于从现实中醒来。
窗外电闪雷鸣,那是如噩梦中一样的恶劣天气。
伊莲娜从床上坐起,环视四周, 迅速打量, 发现自己此刻竟依然身处城堡的客房之中, 然而当她抬起手按在脸上时, 却摸到了一层熟悉的胶质物。
她眉头一皱, 来到窗边的梳妆台前定睛一看,发现自己赫然还顶着克里斯汀女士的脸!
伊莲娜若有所思:看来现实的自己并没有失忆, 所以没有撕掉伪装,而是按照原计划来到莫城古堡、顶着克里斯汀女士的名字开始活动了?
对, 应该是这样,但是——
然后呢?
然后发生了什么?
在真正的现实中, 当她与伪装成助手艾诺克的赫伯特来到莫城后,他们就按照原计划各自分开。
紧接着,赫伯特在莫城的某处隐蔽之地——按推断应该就是在莫城城堡的地下——同时开启了生命母神与万物归一者的仪式、同时开启了两扇“门”, 并致使梦界与现实重叠, 在开“门”的同时,也遮住了两位古神的视线。
按照预言来说, 从莫城中诞生的“新主”应当是祂们其中之一的从属、是祂们的得力干将,所以在正常情况下, 祂们绝不会允许新神自立门户。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梦界的倾塌和遮掩,这场仪式根本就无法走到第九十九步!
伊莲娜理解这所有的一切, 但是, 之后呢?
在开启仪式的这个空隙间, 自己又做了什么?自己在来到城堡后遇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在脱离梦境后,她记忆却还是一片空白?
伊莲娜摸了摸自己的头,有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转悠太久把脑袋烧坏了。
但很快的,她回神,将这些疑问按下,不再多想。
因为此刻根本不是思考这种事的时候!
——当仪式中断,梦界消散,那两位被唤醒的古神,也必将看到这里曾发生过的一切。
祂们必将降下雷霆之怒!
想到这里,伊莲娜用力撕下脸上的伪装,露出一张全新的、属于真正的灾厄女王比阿特丽丝的脸。紧接着,她按照梦中艾诺克的说法,迅速拆下自己身上碍于行动的外裙、宽大的袖子,三两下就将庄重老气的黑色长裙换做便于动作的行动服,最后,做好了一切准备的伊莲娜推开房门,大步走出门外。
此刻,无数被倾倒的梦界卷入的仆人与客人们也都纷纷醒来,被那恐怖的噩梦所惊扰,惶惶然地跑出房间,在这座偌大的古堡内慌张徘徊。
在这些人中,既有面色惊疑不定的管家卡尔斯,也有惊惶去寻找卡叶塔娜的赫西夫人,甚至还有两位男爵,以及感到事情不对离开房间的两位王子、德雷克公爵,以及彭斯警长。
他们就如同梦中那样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来到莫城古堡,在这里暂时住下。
而至于他人——
伊莲娜懒得多想,从慌张的众人中迅速穿行,来到城堡外那座最高处的钟楼,用力摇响巨钟。
铛!铛!铛!
沉闷而又浑厚的钟声在雨夜中传出很远很远。
那些如无头苍蝇一样在城堡内徘徊游荡的仆人与客人们,都被这样的钟声召集,来到钟楼之下,仰头用或震惊或质疑或茫然的目光看着钟楼上的伊莲娜。
伊莲娜见钟楼下的人们都来得差不多了,也不含糊,开门见山地说道:“诸位,很遗憾地告诉你们,有一个可怕的仪式在这座城堡开启了,来自邪神的震怒,即将降临,所以——跑吧!”
伊莲娜高声说着,声音在暴风雨夜中传出很远很远。
“跑吧!用尽全力逃跑吧!离开这座城堡,告诉城市里的所有人,让他们离开这座城市!这是一座被邪恶浸染透彻的城市,灾难即将降临,就连生命教会也早已无法挽回,所以你们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逃跑!逃离这里!越远越好!!”
随着伊莲娜的宣告,本就因噩梦而张惶失措的仆人们变得越发惊恐不安了,其中的有些人甚至不听更多解释或发出更多的质疑,二话不说,直接掉头就跑!
不过一些见过大风大浪的大人物们倒是还算镇定,路西恩更是在钟楼下直接向伊莲娜开口质问起来:“你是谁?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你有什么目的?你又有什么证据?!”
伊莲娜冷酷道:“我不需要证据,也不需要目的,因为告知你们这些事的我就已经算是对你们仁至义尽了。接下来,在那可怕的灾难降临之前,我会一直守在这里,一直守到最后。如果最后的我活着,那你们大可自顾自庆幸,而如果我死了,那你们最好期盼自己能够在我活着的这段时间里跑得更快一点、更远一点!”
“你到底是谁?!”暴雨中,德雷克公爵大喊,“你为什么要为了我们这样做?!”
“我不是为了你们。”伊莲娜的声音越发冷漠,“我是为了我自己!”
这是一场关于立场、关于神位、关于自我价值的战斗!
关押室中的窃死者曾说,她为了逃避“痛苦”而上岸,如今仔细思考,那时的她或许正是对自己的前路感到了迷茫和痛苦,因为她显然并不甘愿永远成为万物归一者的眷族。
那么如今,事情终于走到终点,她终于要在此时此地此刻迎来一场彻头彻尾的、属于她自己的战斗!
或者胜,或者死。
再没有第三条出路!
而至于为什么她要在战斗开始前驱散城堡里的无辜者、给莫城的人们提醒,这也只不过是她的举手之劳罢了。
言尽于此,伊莲娜不再留恋,掉头就要离开。
但也正是在此刻,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这位女士的话……是对的……”
众人在这一刻回头望去,只见在艾伦助祭的搀扶下,像是一口气苍老了数十岁的邓莫尔司祭颤巍巍走出。
“这里已经不再安全了……请大家……务必尽快离开……务必……让所有人都尽快离开……”
邓莫尔司祭老态龙钟,声音更是嘶哑,每说一句话都要喘上三喘,在这个暴风雨的夜里好像随时都会咽下最后一口气。
伊莲娜微微皱眉,明白直视神“门”这件事到底还是给邓莫尔司祭留下了不可逆的伤害。其实认真说起来,邓莫尔司祭如今还活着都算是侥幸了。
有了邓莫尔司祭这位神职人员的背书后,这座城堡即将迎来可怕的邪恶之事终于被板上钉钉。
众人慌乱起来,一哄而散。
此时此刻,大家都别提什么身份了。
在邪神的可怕注视下,所有人都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逃跑的羔羊。
人群中,两个男爵掉头就跑,跑得毫不犹豫,而两位身份不凡的王子和公爵也被人流裹挟着,半推半就地离开了。
伊莲娜冷眼注视着这一切,看着管家卡尔斯脸上一时狂喜、一时迷茫、一时困惑,最后偷偷溜进古堡躲起来,可能是等待他的圣主降临。
她嗤笑一声,没有提醒这老家伙即将降下注视的可不仅仅只有生命母神,还包括万物归一者。
伊莲娜还看到赫西夫人慌张抱起卡叶塔娜,头也不回地离开城堡。而在赫西夫人的肩上,卡叶塔娜正轻轻靠着她,侧头静静看着四散的人群,最后目光飘向钟楼上的伊莲娜。
伊莲娜看了卡叶塔娜一眼,平静移开目光。
最后,伊莲娜看到了人群中仅有的两个没有逃跑的人——邓莫尔司祭和艾伦助祭。
她从钟楼上走下,来到二人面前,二人向她尊敬行礼。
那是生命教会在遇见异教圣者的礼节。
伊莲娜好奇问道:“你们怎么没有离开?”
邓莫尔司祭笑了一声,却因过于苍老衰弱而说不出话,于是艾伦助祭代他回答。
“因为守护莫城是我们的指责。”艾伦助祭尊敬回答,“大家都可以离开,但唯独我们不能离开。”
“你们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伊莲娜再问。
艾伦助祭笑了笑,带着涉世不深的年轻人特有的腼腆:“知道。”
“但你们依然决定要留下来?哪怕明知你们的力量不过是无用的挣扎?”
邓莫尔司祭终于开口,和蔼道:“不会是无用的。”
伊莲娜挑眉:“哦?”
邓莫尔司祭道:“从黄金时代之后,人类就再不是陆地上的霸主了。那些比人类强大的神秘生物,数不胜数,无穷无尽……龙族、梦魇、血族、海妖、等等。但最后,强大的它们或是消亡,或是隐居世界的一角,唯有人类举起文明之火,在陆地上代代相传……女士,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伊莲娜笑了笑,没有回答。
邓莫尔司祭道:“是因为信念,女士,是因为总有人要将人类的不屈意志传承下去。对于我们这样的神的代言人来说,死亡从来不可怕,可怕的是在死亡面前的屈从,以及精神上的消亡与溃败。
“如今,在邪恶面前,大家都可以离开,唯独我们不能;在死亡面前,大家都可以逃脱,只有我们不能……女士,这就是属于我们人类的意志与传承,是这数千年来独属于我们人类的文明之光!而在这之后,在我们用性命将它传承下去后,它还会点亮百年、千年、万年,直至永恒!”
伊莲娜沉默片刻,向他们微微点头:“我尊敬你们的选择。在我死亡前,我会尽力保护你们。”
“不,不不不,女士,你会错意了。”邓莫尔司祭笑着摇头,“我们并非是为了给你拖后腿才留下来的……”他用力喘了口气,道,“艾伦,快,给这位女士……”
话音中,艾伦助祭连忙拿出了一柄剑,一支笔。
其中,那柄剑造型古朴,沉重锋锐,流光内敛,是伊莲娜梦中从未见过的,但那支笔伊莲娜却挺熟悉——正是老司祭在仪式中用来画符的东西。
剑无疑是贵重的,而这支笔虽然不起眼,但按照梦中老司祭的郑重来看,无疑也非常重要。
果然,下一秒,伊莲娜就听到老司祭开口解释起来。
“这是屠恶之剑,是年轻时我剿灭了无数邪恶巢穴后,由当年的圣徒大人赠与我的利剑,对邪恶有着出乎意料的破敌效果……现在,我将它赠予女士你,希望它能在接下来的事件中,对你有所帮助。”
伊莲娜看了一眼,没有在这要命的关头虚伪推脱,果断伸手接下。
邓莫尔司祭欣慰一笑,又指向了那支血中带金的笔。
“这是近千斤金雪矿,和三千天的虔诚供奉才能制成一支的唤灵笔。它有着唤醒灵性、沟通神性的效用,是开启仪式或增强力量感的最好的媒介……女士,请伸出手来。”
伊莲娜依言伸手,打开手掌。
邓莫尔司祭拿起笔,颤巍巍在她掌心艰难画下一个符号。
邓莫尔司祭的动作极慢极慢,额上渗出无数汗水,好像每一笔都带着千斤力量,而与此同时,他手中的唤灵笔却又消耗得飞快,一眨眼就短了一截,再眨眼又短一截。
终于,这这支笔消耗殆尽、化作粉末的那一刻,邓莫尔司祭也终于在伊莲娜掌中落下最后一笔。
伊莲娜低头一看,发现这个符号虽然不复杂,但莫名地让人眼晕,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很不了的东西。
“这是我们圣教的最高祝福……有着增强力量、提升幸运的效用。”
伊莲娜握紧了手,感到一股澎湃的力量正在体内激涌,并且越来越强,像是永无止境一样。
这样的祝福堪称可怕。
伊莲娜若有所思,看向邓莫尔司祭,发现这位老司祭果然越发地苍老无力了,就好像他最后的一点力量都被这个祝福的符号抽离,接下来他唯一能做的,只不过是等待死亡。
千言万语都无法道明这两样馈赠的重要性。
伊莲娜沉默片刻。
“我记下了。”
她说着,提着长剑,走向城堡。
“这一切,我会还给你们的——如果还有再见的机会。”
身后,两位神职人员遥遥看着她的背影,低声祈祷。
“祝您所向披靡。”
·
伊莲娜踏入城堡,踏入这座越发扭曲黑暗、阴冷潮湿的地方。
她先是来到地下,打开地下卧室的房门,果不其然在这里看到了赫伯特的尸体。
他自身就是仪式“痛苦”的主体,因此为了符合痛苦的属性,他的死状非常惨烈,就如同梦境中的艾诺克那样,化作了一地碎片,独留下一颗完整的头颅……以及放在他耳畔的那只纸玫瑰。
伊莲娜定定看着这样的赫伯特,没有进入打扰他,而是静静退出,将门反锁。
紧接着,伊莲娜顺着楼梯一路向上,随手拿了一盏防风的提灯,来到最高的露台处,从露台翻出,踩着瓦檐,站在城堡最高的顶上,将提灯的尖角刺入脚下的石墙,借着这一盏微弱灯光,仰头望向天空。
此刻,黑暗深沉。
在这个暴风雨的雷夜里,天空乌云凝聚,却无法遮挡来自域外的森然星光;地面远离海洋,但海风的腥味却无处不在。
伊莲娜站在这样的风雨中,看到天空与大地一同扭曲,星光与深海一同闪烁。
那来自不可知物的无形注视,令人颤栗悚然的怒火,以及如同实质的压迫,都在这一刻向伊莲娜涌来,在她的灵感中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可怕之音,像是要将她的人与灵魂都在这一刻撕成碎片!
面对着这样的一切,伊莲娜毫无畏惧,扫了一眼大地上那些渐行渐远、如同蚂蚁一样弱小又顽强的人们后,突然笑了一声。
“世上没有救世主,人从来不该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她手中的长剑缓缓出鞘,金属的长剑在剑鞘口发出细微而危险的刮擦声。
“但如果世上一定会有这样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必将是我!”
伊莲娜丢下剑鞘,举起无畏之剑,向那星空与深海大笑出声。
“——来吧!”
向着无尽的狂风与暴雨,她一跃而起!
地平线上的黎明终于降临,撕破暴风雨之夜。
这一刻,画面定格,奇特的抽离感席卷而来!
在伊莲娜的惊愕茫然中,一个从未见过却又似乎莫名熟悉的窗口弹出,无数数据如瀑布一般倾泄而下,而最后的两行,赫然是她万分眼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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