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拿出撬锁工具撬锁前, 加布里依然念念叨叨,嘴里抱怨个没完。
“……真是太荒谬了,我没想到竟然有一天我会跟人一块儿撬黑水工业的门锁……这可是黑水工业啊!”
易文君一边漫不经心地扫视后厨的环境, 一边揶揄道:“怕什么?加布里先生,你连市政厅的锁都撬过了,难道还怕一个小小的布莱顿纺织厂?”
“我再说一遍——”加布里蓦然掉头盯着易文君, 一脸严肃,一本正经, “我没有撬过市政厅的锁!虽然我是一个新闻人, 并且做过一段时间的狗仔,但我一直都是一个遵纪守法的王国子民!你说的这种事,对我来说完全是污蔑!”
大胡子虎着脸还是很吓人的, 但易文君哪里会怕他。
易文君挑眉:“是吗?那加布里先生, 敢问你是怎么得到布莱顿纺织厂的初始规划图的?”
加布里沉默片刻, 掉头继续面对门锁,闷身闷气:“你别跟我说话, 都是因为你的干扰, 我的动作才会这么慢。”
易文君差点没笑出声来。
不过为了这位加布里先生最后的岌岌可危的尊严,易文君忍住了笑意,转开目光。
此刻,易文君和加布里两人正身处布莱顿纺织厂生活区中那条连通后厨与冷冻库的走廊上。
按照常理来说,冷冻库最多需要两条走道, 一条直通外界,方便装货卸货, 一条直通后厨, 或者干脆没有。除此以外, 这样的一条走廊不需要任何岔道和房间。
但偏偏这条走廊上就是有着这样的一个小房间:它长宽约莫两米, 空间狭小,就像是个小小的火柴盒,里头堆着各种用来打扫清洁的杂物,看起来毫无疑问就是个杂物间,但偏偏有着一扇非常坚固厚实的铁门。
当人贴着铁门的小小观察窗向里瞧时,人们往往会困惑这样的一个房间为什么也要配备这样坚实的一道铁门,但聪明人总是会想到各种各样的理由为这一切自圆其说——可能是它曾经有别的功用但后来废弃了,可能是建筑师做规划的时候脑袋不清醒,可能是因为某些普通人不了解的建筑学原理令这里就是需要这样的一个房间,可能是……
总之,人们擅长给各种事找理由,自圆其说,以维系平和宁静的日常,而易文君则擅长掀桌子。
所以当她认定了这个房间绝对有问题,只是个障眼法的时候,加布里就不得不苦哈哈地提着自己随身携带的撬锁工具上场。
而至于没有点亮此技能的易文君,此刻则无所事事地观察起了四周。
她注意到,这条走廊很长很深,这其中的理由,固然有被隐藏的区域太大了、以至于不得不做一条长走廊来掩饰的缘故,但当人站在这幽深的走廊中央、左右都几乎望不到头的时候,果然还是会有一种令人后背发毛的微妙感。
再者,易文君感到冷冻库那边的冷气似乎太大了,那冰冷的气息甚至穿透了冷冻库厚重的密闭门,顺着走廊扩散,在地面如蔓藤般顺着人的小腿攀爬而上,以致于易文君才在这里站了一小会儿,她就觉得自己的体温开始下降了。
为了确定自己的感知是否正确,也是为了避免出现办公楼内加布里觉得热但自己觉得冷的异常现象,易文君还特意询问了加布里,但这一次,易文君从加布里口中得到的答案也是如此。
“冷?哦,的确是的。”加布里显然也感到了冷,但他却对此不以为意,“但这不是因为靠近冷冻库吗?走廊的那一头就是冷冻库,我们站在这里会感到冷不是很正常吗?”
“冷冻库的保温性这么烂可不太妙吧?冷气全都跑出来了,那这都是在冷冻些什么啊!”易文君搓了搓自己的小腿,有那么瞬间感到自己像是在抚摸冻肉,“加布里先生,你真的觉得这是正常的吗?”
“当然。”加布里一口咬定,甚至还古怪地看了易文君一眼,“杰西卡小姐,你对我们王国的冷冻库有什么误解?能够达到这样的程度已经很不错了,还是说你以为所谓的冷冻库是一个能将低温气息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地封起来的地方吗?”
易文君:“……”
难道不是吗?冷冻库对密封性有着高要求才是正常的吧?!
加布里摇头嘟哝:“杰西卡小姐,你呀,虽然聪明,但果然还是年轻,对一些常识的了解可太少了……与其思考那毫无意义的冷冻库,不如想想那群小鬼到底在这里做了些什么吧!这道门这么厚重,我可想不通那些小鬼头是怎么进去……难道他们根据那些工作记录,找到了这扇门的钥匙?”
易文君惊讶:“等等?加布里先生,谁告诉你那群孩子进过这个房间?”
加布里撬锁的动作一顿,震惊转头看向易文君:“那我们——等会儿,我们不是在复刻那些小鬼头们的调查路线吗?”
“当然不是。”易文君理所当然,“我们这分明是在查漏补缺,调查那群孩子们没有发现的危险呀!加布里先生,这样的事想也想得到的吧,那些孩子年纪那样小,怎么可能发现这扇门的异常?
“又或者说,他们怎么可能在发现这扇门的异常后,以那样短的时间找到了钥匙,打开门完成了探索,最后又回到办公楼下等待他们的同伴,并且察觉到不对后转头去了仓库区?他们可是一群孩子啊,怎么可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完成这样多的事?加布里先生,你对他们的行动力和行走速度到底抱着什么样的错误期待?”
加布里:“……”
“也就是说……那些小鬼其实在这边什么都没有发现?没有发现这扇门的异常,也没有想过要撬门或是找钥匙什么的,所以他们草草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有遇上……平安离开了?”加布里开始头皮发麻,“那我们现在这是——”
“不是说了吗。”易文君无辜耸肩,“我们在调查那群孩子没有发现的危险呀!”
加布里:“……”
加布里感到自己手上的工具千钧重,一时间都不想再撬下去了。
但这会儿,他离成功只有最后一步,让加布里就此打住他也心有不甘,于是他也只能一边继续撬锁,一边向易文君抱怨了起来:“杰西卡小姐,你就不能一开始把话说清楚吗?既然那群孩子在这里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你为什么不早早告诉我?如果你说了,这会儿的我们就该在仓库区营救那群孩子了,而不是在这里撬这个该死的、厚重的、难搞的锁!”
易文君对加布里不高兴的抱怨一句都没听进去。
她眉头微皱,微微侧头,将自己的听觉放到了更远一些的地方,神色有些沉重。
“……加布里先生,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加布里动作一顿:“……哦,你又听到了是吧,我早就说过——”
“好了不要抱怨了加布里先生,我不是在说办公楼的那个奇怪‘声音’,我说的是冷库的方向!你有没有听到冷库里传来某些声音?像是有什么非常沉重的东西在移动?然后现在——等等?这个声音是……冷库大门?冷库大门被开启了?不,怎么会有人在冷库里待了这么久?!”
易文君的话语速度越来越快,脸上的惊诧也越来越大。
而到了这会儿,加布里也听到了那样的声音,深沉,发闷,沉重地在地面摩擦滚动。
——没错,这的确是冷库大门开启的声音!并且周围骤然加重的冷气也证实了这个猜想!
但是,什么人竟然会无声在冷库里待了这么久?
为什么他会选择这个时候从冷库里出来?
不不不,或者说,在这样的情况下,在这样的一个死寂诡异的工厂里,这个从冷库里走出的“人”,真的是人吗?!
加布里头皮发麻,指尖忍不住开始发颤,说不出是被未知与恐惧摄住心神,还是单纯被走廊上越发浓重的冷气冻的。
但易文君却没有太多想法,当机立断做下决定。
“加布里先生,继续开锁,我去抵御一会儿。这扇门后的东西一定很重要,我们决不能在这里放弃,你明白吗?”
加布里额上冷汗直冒,刚想转头骂易文君太过狂妄,对着冷库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竟都敢提剑就上,简直不知死活,可谁知他一扭头,易文君早已走远。
加布里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最后只能收回目光,咬牙继续撬锁。
“快点……”
他咬牙切齿。
“快点啊!你这该死的锁!”
走廊尽头。
易文君以及来到了冷库大门前。
就如同她所想的那样,冷库大门的确被什么“人”从内部缓缓开启。
只不过也不知道是冷库大门质量太差,还是被什么人刻意为之,只见此刻那两条为了保证冷库大门顺利开启的滑轨,不知何时已经堵死,让这扇冷库大门只开启一条细细的缝隙后便彻底卡住,再也掰不开更多。
而与此同时,这个冷库的内部似乎也被塞得很满,可能冷库大门内侧还有别的什么正堵着门,以至于里头的“人”一直发出“咚咚”的闷响,像是在搬什么东西……又似乎不是。
易文君站在冷库大门前,用审视的目光盯了一会儿后,没有被动等待结果,而是小心挪步,主动靠近那条细细的门缝,试图从这道门缝观察冷库内的“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就在这时,冷不丁的,加布里紧张的声音传来。
“杰西卡小姐,你可千万别乱来!”加布里就像是看穿了易文君那颗无法无天甚至称得上唯恐天下不乱的心,大喊道,“我马上就能打开这扇门了,你稳一点,千万不要做多余的事,明白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随着加布里的大喊,冷库里的“咚咚”声似乎更响了。
易文君眉头微挑,随口敷衍过加布里后,继续向前。
她越走越近。
冷库大门的那道小小缝隙慢慢放大,而那从冷库内溢出的冰冷的、食物变质腐坏又混合后发出的古怪异味,也越来越清晰,那一直不停的“咚咚”声也越来越响。
但,也不知为什么,在这些腐坏的、属于动物尸体和植物尸体的异味中,易文君还嗅到了另一种熟悉的气味。
一种属于太阳和生命力的生机勃勃的气味!
该死的!她是嗅觉出毛病了吗?!
她竟然在冷库里嗅到了太阳与植物的味道?!!
易文君心头诡异感与发毛感再度涌上。
她深深吐气,握紧了手中的剑,一步步靠近门缝,小心翼翼地探头,向冷库内张望。
而下一秒,她对上了一双眼睛——
一双倒着的,长在死人脸上的眼睛。
此时此刻,那个死人的形象极为可怕。它身形扭曲,像是人类,但却又长着四条长短不一的腿、四条长短不一的手臂、以及两个脑袋,就像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人类被生生“融合”在了一起,化作了人形的蜘蛛,倒挂在天花板上,用它那浑浊的眼珠直勾勾盯着门外的易文君。
它似乎已经死了,无论是从脸色来看还是从眼球瞳孔的涣散程度来看,它应该都已经死了很久了。
但偏偏它的另一颗脑袋好似还活着,甚至还有着自己的意识,正呻吟着用自己唯一能活动的脑袋,一边“咚咚”敲着天花板,一边发出微弱的声音。
“救我……”
咚咚——
“救救我……”
咚咚——
这一刻,易文君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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