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梦城敏锐发现,明明登车时易文君的心情还挺不错的,可在下车时,易文君的脸色就摆了下来。
简而言之,脸很臭。
这令顾梦城满心迷惑的同时又颇感新奇。
毕竟顾梦城很清楚,她这位发小说好听点就是深思熟虑、喜怒不形于色,说难听点就是做人太过冷漠,那挂在脸上的面具几乎从未在外人面前拿下过,就连听到她自己那跌宕起伏堪比传奇的身世后也是一脸的无所谓、不上心、爱谁谁。
顾梦城甚至怀疑,如果不是两人有着从小到大十多年的交情,自己是不是都不会得到对方一个真心的笑脸!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如今却当众拉下了脸。
这让顾梦城又是惊讶又是惊奇:怎么了这是?
发生什么事了?说来让大家开心,不,听一下嘛!
易文君没有理会顾梦城的偷偷打量,保持着超烂的心情进了留海市使徒所,借用所长办公室的连线,接通了与东国首相这位大人物的投影通话。
只不过易文君这边接通了,首相那边却迟迟没有到来。
易文君的对面,那位可能是首相秘书,也可能是负责沟通的幕僚,还可能某某部长或者只是首相办公室内一个普通的职员,坐在投影的屏幕里,向易文君露出歉意且官方的微笑,告诉易文君如今的首相正在开会走不开,请她暂时等待一下时,易文君虽然心有不愉,但还是点头。
毕竟易文君也清楚,如今的东国不像圣诺弗雷国那样是由国王掌控大权的。
在这里,虽然也有东国的王室,但首相就是政府的首脑,而首相的办公室则负责领导政府的工作、协调部门之间的合作、大臣的任命与免职、建立内阁委员会等等,的确是非常重要也非常忙碌的人,所以哪怕他们之前约定好是这个时间点见面,但出现意外被暂时推迟也是很正常的事。
因此易文君这会儿的心情虽然因“不存在的人”的事而烦躁非常,但还是能够忍耐。
之后,足足过了一个小时,东国首相才顶着他那张端庄稳重的正方形脸蛋姗姗来迟。
一坐在屏幕前,对方就先歉意而风度地跟易文君道了声歉,再徐徐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到这时,易文君还在点头,表示能够理解。
可接下来,当这位首相开始例行将场面话、几乎要从开天辟地讲到王室诞生讲到东国的艰苦创业时,易文君终于顶不住了。
“抱歉,首相先生。”易文君抬起了手,做出打住的手势,“我不是刻意要打断你,只不过你贵为首相,时间想来应该是很宝贵的,或许不该浪费在我这样的小人物身上,所以我们可以有话直说吗?”
如果是对于地位平等的两人来说,这或许能算得上一次正常的沟通,毕竟易文君的话语虽然有些堵心,但也算得上谦逊。
可关键在于,屏幕对面的人是首相,而易文君却只是还不确定的王储继承人。
虽然易文君有胡克国王的遗嘱撑腰,但她能不能真的坐到那个位置还不一定呢!
——才不过是仅仅是不确定的继承人,就已经听不得一个长辈的悉心教导了,那等她真的登上王位了那还了得?
屏幕内,首相几乎瞬间就皱了皱眉,对易文君的狂妄自大感到了不悦。
但这样的不悦只是在眼中一闪而逝,很快的,首相笑呵呵说:“看来年轻人就是没有耐心啊,那好吧,我们就来说说这次的正事。易女士,请问你对你的身世有什么了解吗?”
易文君淡淡点头:“还好。”顿了顿,感到自己的回答似乎有敷衍的嫌疑,易文君又补充了一句,“那些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首相从容一笑:“这可不一定。年轻人总以为自己知道的事已经足够多了,所以总是很不耐烦听老人家的讲古,可殊不知每个老人家的经验都是弥足珍贵的,而那些令年轻人厌烦的絮叨,也是心怀善意的劝诫。其实有时候啊,年轻人多听一听别人的话,没有坏处的。”
这位首相就如同一个和蔼的长辈一样,对着易文君谆谆教导,话语中也满是善意的劝诫。
可易文君怎么听怎么觉得这首相好像是在挤兑她刚刚不肯听他“讲古”的事?
易文君:“……”
就很烦。
易文君忍耐地闭了闭眼。
如果换做是两天前,易文君可能还不会这样不耐烦,毕竟那时候的她还准备进入这个体制、为自己谋求前程。可如今,易文君已经看到了自己真正的前路,有了自己真正的追求,因此这份工作和这份工资都对她而言可有可无了——就好像准备辞职的打工人对煞笔领导的忍耐力会断崖式下跌一样,易文君如今对这含糊不清含沙射影的说话方式的忍耐度也是在断崖式下跌。
但出于对一国首相的敬意,易文君运了运气,忍了。
见易文君不吭声,以为自己已经将对话主导权重新夺回手中的首相满意一笑,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他先是跟易文君忆苦思甜,说说这些年来东国的不容易,然后跟易文君谈及她的家庭情况,遗憾于她生母将她的抛弃,也遗憾于她养母易如玉的早逝,紧接着,他又若有若无地提醒易文君要一定记得易如玉对她的养育恩情,记得是东国将她抚养到这么大的——没有东国就没有易如玉,没有易如玉就没有她,所以没有东国就没有易文君,东国是易文君永远的母亲,东国永远都是支持易文君的人,这是毋庸置疑的。
易文君桌子下的左腿搭右腿,右腿搭左腿:你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不等这位首相继续强调东国对易文君的再造之恩,让易文君把“我永远爱东国”这句话吸烟刻肺,易文君终于忍不住,冷不丁开口道:“首相先生,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其实不用跟我强调这么多。”
顿了顿,易文君道:“因为我一开始就没打算去圣诺弗雷国,也没打算当那所谓的继承人。”
有那么一瞬间,投影幕后的首相的确露出了难得的惊讶表情。
但很快,他就笑着摇头,看易文君的表情就像是看不懂事的孩子。
“小易啊,”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位首相对易文君的称呼就从“女士”变成了“小易”,“你还是太年轻了,有些事啊,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的问题。你是圣诺弗雷国国王指定的继承人,还有西诺弗雷国的王室血脉,你以为他们两国人会放任你独自在我们东国这边呆着吗?”
易文君浑不在意:“那位曾经的路西恩王子现在不也脱离了圣诺弗雷国吗?”
“他是他,你是你,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呢?”首相的话语语气非常和善,但其内容不外乎“人家老几你老几,你算什么东西,你能‘不想’就‘不想’吗”。易文君冷淡一瞥,站起身来:“总之,我的态度就是这样。我爱去哪儿去哪儿,别人怎么想都跟我无关——而既然如今我们已经达成了一致,那我就先告辞了。”
易文君转身就走。
身后投影屏幕内的首相终于露出震怒表情。
“站住!”首相呵斥道,“这是能够开玩笑的事吗?这是能够由着你任性的事吗?!你这小姑娘,怎么一点都不理智、不谦虚、不敬长辈、不识大体?你就是这么个对上级的态度吗?!你这么任性有没有想过你以后要怎么——站住!站住!我叫你站住!没听到吗?反了你了!”
易文君头也不回,走出办公室,甩手关门,将屏幕后的人的咆哮和拍桌声关在空空的房间里。
门外的人听到隐约动静,好奇探头:“你们说完了?”
易文君点头,面不改色心不跳:“嗯,说完了。”
门外人带着隐约的艳羡和敬畏:“首相先生……那位先生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易文君:“他说随便我。”
“……啊?”
在门外人茫然挠头间,易文君已经下了楼。
而就在她来到一楼时,她赫然看到共约会的加尔文竟然已经等在了这里。
“……加尔文?”易文君有些惊讶,“你怎么——?”
只见此刻,加尔文脱下了他共约会标志性的白金色西装,转而穿上了一身让易文君有点眼熟的军装,身姿挺拔极了。
而当他转头看向易文君的那一刻,更是令易文君眼瞳一缩:
等等,这个加尔文的姿态,还有他的眼神……他竟然不是扎克雷?!
而果然,下一刻,易文君听到“加尔文”严肃道:“不,不是‘加尔文’。‘加尔文’是我作为共约会成员的名字,但如今站在这里的我并非是‘加尔文’,而是‘安东尼奥’。”
加尔文,不,安东尼奥在易文君面前脱下帽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单膝跪在易文君的身前,低下头颅,沉声道:“殿下,我是你的护卫队长,安东尼奥·兰斯。从今天起,直到你回到王国,我都会守护在你左右,我发誓——必将用我的性命守护你的安全!”
这一刻,四周一片死寂。无数人或震惊或激动地看着这近乎戏剧化的一幕,紧接着纷纷举起手里的手机,开始拍照录像。
易文君:“……”
易文君沉默片刻,也没有说什么“你认错人了”之类的推脱话语,而是平铺直叙地跟他说道:“抱歉,我不准备成为所谓的继承人,以后你也来不用来找我了。”
“可是——”
安东尼奥抬起头来,露出易文君熟悉的不赞同的目光,还要劝说,但却在接触到易文君平静冷漠的目光瞬间呆住了,一时间竟忘了自己原本的言语。
“没有可是。”易文君冷漠道,“我没有兴趣牵扯到你们国家的内乱和争端里。”
易文君抬步就走,越过呆立的安东尼奥后,又顿了顿。
“对了,差点忘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难道是回心转意了吗?
激动的围观群众们一边举起手机录下这激动人心百年难遇的一幕,一边在心里疯狂吃瓜。
但事实上,易文君只是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了两样东西:一样是留海市使徒所的临时通行卡,一样是补办的凌云市使徒证明卡。
“我辞职了。”
易文君轻飘飘地说着,手腕轻轻用力,那两张不重的卡片就如同腾云驾雾一般,在众人眼睁睁的注视下轻飘飘落在使徒所的前台上,而后发出令所有人心脏都重重一跳的声音。
咔哒——
“所以你们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势力,以后都最好不要来找我、不要打扰我的生活。”
“因为我对你们——全都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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