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如死寂的沉默后, 安吉洛,不是伪装成安吉洛的菲利克斯,终于抬手抹去了自己的伪装,露出真容——正是那张永远停留在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容!
这时, 菲利克斯也不再假装成那个完美的男友了, 容色冷淡地看向易文君, 问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易文君微微一笑:“很简单不是吗?即便是梦的世界,但除非刻意影响,否则基本规则都是要遵守的——比如说苹果会向下掉落, 而非向上飞翔;比如说海水中不但会有海的味道,还有鱼的腥气;还比如说在一个人洗过澡后,香波和一些特殊气息会一直残留在他的身上。”
菲利克斯恍然的同时,也越发感到不可思议:“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他身上残留的香波的味道, 她就瞬间认出了他的身份?
易文君笑道:“当然不仅于此。你的身份只是一条线索——众多线索之一,所以我能认出你的身份,仅仅是因为我已经将这件事全都想明白了。”
易文君轻描淡写的话语中有着极强大的自信,甚至近乎傲慢。
而这样的神态, 不知怎的,竟瞬间刺痛了菲利克斯,令他蓦地冷笑出声。
“是吗?全部都想明白了?还是你自认为已经掌控了一切,但到头来一切都不过只是你的自以为是?”
来自菲利克斯的怒极冷笑并未令易文君有所动容。
甚至易文君近乎赞赏地瞥了他一眼,点头道:“好问题, 那就让我们把这件事从头理一下吧!”
——这根本就是把他当成捧哏的了!
菲利克斯越发气急。
但易文君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
“从什么地方开始说?是从怎样辨别梦与现实的界限开始?还是从告死女神的故事开始?是从普绪赫和她恋人的故事开始,还是从……对了, 对了, 干脆就从这一切的开端——‘魔鬼的试炼场’开始说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可能是最近几年, 也可能是最近几十年,一个可怕的东西,‘魔鬼的试炼场’,出现在了西奥雷王国境内。传说中,被魔鬼选中的人,只要解开魔鬼的谜题、通过魔鬼的试炼,那么她就可以获得超乎想象的能力。无论是金钱、权势,还是地位,只要你能够通过这场试炼,那么人类社会中所有能够想象的美好一切,你都能唾手可得!
“于是,某一天,当这个魔鬼的试炼降临萨堪郡后,在人类永不止息的贪婪之心的推动下,一桩惨案便这样理所当然地发生了。安吉洛死了,成为了献给魔鬼的祭品,或者是成为了通关的答案。总而言之,安吉洛死了,死在弗洛拉没有看到的地方,而当弗洛拉终于感到麦克里迪城堡时,她只看到了自己爱人的尸体,和不作为的警方……
“所以,在这一样的一天,她做下了一个决定——如果世上再没有人行公正之事,如果受难者只能在死亡中永恒沉默而没有正义为之声张,就让她来当这个审判罪恶的告死者吧!
“而这,就是一切的开端。”
·
当整合一切真相、拂开一切迷雾后,这个副本呈现给易文君的故事是如此简单。
因为这是一个单纯的关于爱与复仇,也关于死亡和审判的故事,而这个故事里的关键人物,正是弗洛拉与安吉洛。
就如同易文君所看到的那样,弗洛拉与她的未婚夫——不,并不是在梦世界中取代了安吉洛身份的菲利克斯,而是指弗洛拉真正的未婚夫,安吉洛。
弗洛拉与安吉洛,是一对突破了阶层与信仰的小情侣。
弗洛拉出生平民,是告死女神的使徒,也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画家。她每天最苦恼的,莫过于怎么兜售自己的画作,考虑的都是生活日常柴米油盐。
而安吉洛则是象牙塔中的小王子,出生于蒸蒸日上的麦克里迪家族,是麦克里迪家备受宠爱的小儿子。他每天思考得最多的,恐怕也仅有自己的交友与学业问题了。
或许,他也曾思考过自己的恋情和自己未来的人生,但这样的思考必不会长久,因为他可是安吉洛·麦克里迪啊!
麦克里迪的人生,怎么会有烦恼?
就这样,两个差异巨大、风牛马不相及的人物,在大学的校园中相遇了。
两人神奇地相知相恋,并神奇地成为了情侣、决定共度一生。
之后,弗洛拉为了自己的恋人,开始考虑挣钱养家和转型的问题;而安吉洛也为了她无数次与自己的家庭争吵,甚至一度趋近决裂。
这样一对小情侣,或许都正面临各自的窘境、处于人生的分岔口上,但毫无疑问,只要两人携手共度、共同克服难关,那么两人迟早会有一天迎来美好的未来。
是的,无论是弗洛拉还是安吉洛,必然都是这样相信着的。
但谁都没想到的是,只是一次简单的告别、一次寻常的归家,世界便天塌地陷,一切随之改变——
安吉洛死了,死在一个他最不可能遇险的地方,死在了他自己的家中、死在了麦克里迪城堡里?!
然而更不可思议的是,对于杀害他的凶手,萨堪郡的警方却支支吾吾,推三阻四,口中说着必定会追查到底,可相互之间却不停推卸着责任。
于是弗洛拉决定——
她要抛开一切挂碍,扫尽所有阻碍她寻找真相的人!
她要亲手复仇,就如同告死女神的每一个使徒、每一个告死者那样!
而最后,她也的确寻到了这一切的真相。
魔鬼的游戏,魔鬼的谜题,魔鬼的祭品。
这就是那个荒诞可笑的答案!
·
“但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菲利克斯冷漠道,“你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它的真实。”
“证据?我有,我当然有!”易文君微微一笑,突然话锋一转,“菲利克斯,我问你——你能说出船上那些船员们的名字吗?随便说出三个吧,任意三个都行。”
这一刻,菲利克斯面色微变。
易文君微笑道:“说不出来,对吗?是啊,你当然说不出来,因为就连作为梦境主人的我都不知道她们的名字吗,你又怎么叫得上来?那么,既然如此,问题来了——为什么我会不知道她们的姓名?”
为什么弗洛拉不知道船员的名字?
仔细想来,这并不是一件合理的事。
因为当游艇驶向萨堪郡时,它会一直在海上航行三天。在这三天里,弗洛拉唯一能够行动的地方只有这艘游艇,既然如此,她怎么可能连哪怕一个船员的名字都叫不上来?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在现实中的那一天,弗洛拉是送安吉洛上船的,而非是与安吉洛一同登上了这艘船。
弗洛拉从没有与这些船员们真正打过交道,也从未跟她们交换过名字。
因此,当梦境复刻现实时,当弗洛拉在梦中登上了那艘现实里她永远无法再登上的船时,她给予了每一个船员以陌生的脸,却无法给予每一个船员以姓名。
也正因如此,只存在于梦与死亡中的菲利克斯,同样无法叫出这些船员中任何一人的名字。
这是极不可思议的一点,也是游戏中最容易被玩家忽略的一点,因为边缘npc没有名字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易文君却从中发现了不对,并且发现了“弗洛拉从一开始就没有登船”这一解开迷局的决定性证据!
并且,这也解释了为何易文君分明身处梦境,但游戏开场时却会固定从船上醒来的理由。
因为这条梦中的游艇,代表的正是弗洛拉心底最深的遗憾与不甘,而弗洛拉则深深相信,如果那一天她不是放任安吉洛单独回家,而是跟安吉洛登上了同一条船、一直陪伴安吉洛到了最后时刻,那么她就能够从源头上阻止这一切!
甚至它同样解释了这两周目的弗洛拉为何存在感一直都不高、游离在事件之外的原因——并不是因为玩家易文君的能力超出了弗洛拉太多,以至于那所有对弗洛拉来说都困难重重的试炼都不再是困难,而是因为弗洛拉就根本没有上船、没有去往麦克里迪城堡,更没有加入那场魔鬼的试炼!
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都是弗洛拉事后从旁人口中获得的讯息,因此当梦境将“现实”重现时,弗洛拉才会如此游离事外。
“但这又怎么样?”菲利克斯冷笑一声,“证明了你当初没有上船?对,然后呢?你后续的那些猜测,你又要如何证明?你根本没有与现实有关的任何记忆,你根本不记得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又曾经做过什么。所有的一切你都不记得,你甚至连安吉洛是谁都已经忘了,这样的你又如何证明麦克里迪家族曾经发生过一场魔鬼的试炼?你又如何证明你为了安吉洛而决意向杀死他的凶手复仇?
“或者说,让我来问你几个最简单的问题吧——如果安吉洛真的因为魔鬼的试炼而死,那这场凶案的凶手是谁?当你决定要成为告死者后,你是如何复仇的?能够在麦克里迪城堡杀害麦克里迪家小儿子的凶手必然不会简单,而作为一个普通画家的你又有什么力量去审判罪人?!”
面对菲利克斯咄咄逼人的话语,易文君从容不迫。
“怎么做到的?”
易文君笑了起来:“你知道吗,弗洛拉的能力叫做[狂赌之渊]。别看这个能力只有b级,并且好像它只能够在赌桌上焕发光芒,但其实这是个非常可怕的能力,因为它涉及到了因果律。”
不知道什么时候,易文君摊开的手掌上出现了一枚硬币。
她轻轻念着这个被系统所定义的能力——
“你不该坐在任何一张赌桌上,也不该与任何人做下任何赌约,因为你必将胜利!”
锃——
只见易文君看也不看,拇指一弹,她掌中的硬币就被高高抛起,折射出炫目的光芒,在空中久久停留,久久飞旋。
而当它终于开始下落时,易文君淡淡说道:“我赌我一击毙命!”
易文君的手掌向半空中的硬币蓦地一挥。
嘭——!
只听一声突破音障的恐怖之音,这枚不起眼的小小硬币在易文君的这一挥下,竟如同炮弹一般,射向远处正慢慢活动起来的神圣女神像。
而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枚化身炮弹的硬币在弹射出去后,竟以难以想象的角度在空中一旋,以一个刁钻的姿态直奔神圣女神像手中的天平!
于是——
轰!
随着神圣女神像手中的天平轰然碎裂,这一座看似不可击败的宏伟巨像,便也就此发出一声不甘咆哮,轰然倒塌,化作飞灰!
漫天的烟尘飞散。
金色,白色,灰色,没颜色。
数不尽的烟尘,如同一场大雾、一场暴雪,向这个充满童趣的绚丽世界重重落下,层层掩埋。
而在这样的尘雾中,易文君轻轻念起了那个所谓的“魔鬼的谜题”,或者说,是弗洛拉写给她自己的处刑诗——
“处刑之日,当象征着死亡的钟声敲响时
你听到了吧?那只你深藏心底的狂乱野兽的呼喊?
且到此为止吧,在这深深的死寂之地里
就用你那沾满鲜血的手指写下 那八个名字
投映在公正不移的命运之下,献祭于罪孽深重的墓碑之前
到了那时,你终将见到
从露骨兽性里浮出的神圣之所。”
雾沉沉落下,化作烟絮,又化作洗净世界的暴雪。
菲利克斯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颤抖着,任由这样的大雪覆盖满身。
当这些雪覆盖了世界、又从世界消融后,它带走了童趣与烂漫,只将一片空荡荡的墓园留给两人。
而在两人的脚下、这座墓园的尽头,竟然是一座未来得及掩埋的棺材。
易文君走上前去,走过了那封得严严实实的棺材,来到了墓碑前。
只见墓碑上赫然刻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弗洛拉·唐恩。
易文君瞥了一眼,很快发现了墓碑旁跌落的刻刀,和停留在“6:12”的怀表。她的目光从怀表上掠过,伸手捡起刻刀,抬手准备将这座只刻了一半的墓碑继续写下去。
但也正是这一刻,远远站着的菲利克斯冷不丁出声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易文君的手微微一顿。
但也只是一顿,易文君便继续写了下去。
“凶手有八个人,其中主使者是乔安娜和米洛。”
就如同一周目那样,充满野心却又无处施展的乔安娜,以及对麦克里迪城堡怀着至深怨恨的米洛,这两人沆瀣一气,成为了这场阴谋到了主使。
于是易文君在墓碑上刻下了这两个名字。
——乔安娜·格雷斯。
——米洛。
“从犯,是麦尔斯、琼,以及玛丽等四位女佣。”
除了麦尔斯和琼这两名早已与“魔鬼”打过交道的贵族之外,另外的四位城堡女佣,也都在有意无意之间成为了这场悲剧的帮凶。
所以弗洛拉将她们统统杀了,一个都没有放过,这也是一周目的四个女佣个个惨死的原因。
至于最后一个曾出现过名字的女佣凯特?
是的,她的确参与其中,但她却也早早死了,是死于乔安娜和米洛的合谋中,而非弗洛拉的手里。
于是易文君在墓碑上又刻下了这六人的名字。
——麦尔斯·麦克里迪、琼·伊齐基尔、玛丽、海瑟、艾米、加兰。
易文君下笔一气呵成。
而当墓碑上最后一个名字的最后一笔也结束后。
轰——!
伴随着一声撼天巨响,就好似生者国度与死者世界在这一刻终于接轨。
当告死女神给予意图窃走爱人灵魂的“普绪赫”的惩罚走到尽头时,那代表着死亡神国的真正的命运天平,也终于在易文君面前展露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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