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奥娜·墨菲的前半生, 在乌莫拉小镇人们的眼中,一直是颇具传奇性的,甚至像是有某种主角光环在身上, 因为从小她就是一个颇为幸运的人。
首先,菲奥娜在投胎上的运气就相当不错。
她出生于中产家庭,母亲有着相当体面的工程师的工作, 给了她一个优渥的成长环境;而父亲也是全职主夫,满心都扑在养育和教育她这件事上,给了她一个美满幸福的童年, 也为她树立起了正确的对世界的认知、对家庭关系的认知以及对人们之间的关系的认知。
这一段物质与精神同时得到满足的童年, 不谦虚的说,这早已经超过了世上百分之六十甚至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
其次,菲奥娜对于躲避危机这件事, 也似乎有着非同一般的幸运——她从小到大抽中的各种奖励暂且不提, 光是被小镇人们了解的关于生死的大事,她就已经逃过数次。
比如说六岁那年,年幼的菲奥娜与路边行人一块儿等红绿灯时,有一辆装着苏特集团最新订单的货车突然刹车失灵,在她的不远处意外翻车。
当时, 无数沉重的设备从翻倒的货车摔出,砸伤无数行人,甚至还有两人被卷入车下当场死亡, 唯有刚巧蹲身系鞋带的菲奥娜毫发无伤,并且还在事后收到了来自苏特集团的一笔巨额赔款。
这无疑就是幸运的体现。
又比如说在十岁那年, 菲奥娜的学校组织学生去参加隔壁城市里戈顿集团的科技展, 但没想那一天戈顿集团的展览会上, 一大群有着机械义体的持枪暴徒骤然闯入, 向科技展上的众人进行了一场无差别射击。
当时,无数子弹在展厅内呼啸而过,将这个充满着未来幻想的世界化作最原始丑恶的血腥地狱。无论是参加科技展的游客也好老师也好学生也好,都没有在这座地狱中得到任何豁免,唯有在那一天莫名感冒发烧错过科技展的菲奥娜逃过一劫。
这绝对是不可思议的幸运。
又比如说,在十三岁的那年,菲奥娜的母亲升职公司高管人员,为了庆祝,菲奥娜的母亲购置了一辆新跑车,准备带上家人们出门兜兜风,但没想在路上,菲奥娜一家遇上了帮派火并,一颗流弹恰好穿过菲奥娜母亲的头颅,令车辆瞬间失控翻倒。
副驾座菲奥娜的父亲当场死亡,她刚满五岁的弟弟从父亲怀中飞出车窗,摔断脊柱而亡,唯有坐在后驾驶座的菲奥娜只在车辆的翻滚中受到了些许轻伤。在被好心人迅速从车内挖出来送去医院后,就连为菲奥娜检查的医生都震惊于她的幸运,为她的大难不死惊叹不已,甚至在退休数年后都一直记得菲奥娜这个幸运女孩。
这不是幸运又是什么?
还比如说,在十六岁的那年,菲奥娜与社会抚养中心的小伙伴们因年纪达标而搬出后,就开始在社会上寻找一份能够养活自己、甚至能够攒下继续去大学进修的学费的工作。
但这群小伙伴们都是在抚养中心长大的,只有公立高中的学历,并且使徒能力也并不出众、只能算基本达标,因此众人在寻找工作的路上处处碰壁,最后不得不收起自己的痴心妄想,低下头来,老老实实留在底层打工,再不做跨越阶级壁垒的美梦,而是开始为了十多二十年后能够顺利参加神圣之木的父母资格审查而努力攒钱,一如过去无数年的无数底层人们那样。
但偏偏好运的菲奥娜继续了她的好运。
她成功找到了一份工作,在短短两年时间里就攒够了读首都大学的不可思议的巨额学费,之后又用五年时间读完了当下最热门的义体设计和机器人工程学,并在二十三岁那年回到生她养她的乌莫拉——一座位于塞门圣山脚下的小镇。
镇上有传闻说,好运的菲奥娜就像是从小镇里飞出的金凤凰,之所以会选择从首都
飞回乌莫拉,是因为她看中了塞门圣山上那座以戈顿集团为核心建成的电子工业和计算机业的王国,正野心勃勃地想要将自己简历投往这个高新技术者们圣地。
不过,对于另一些人来说,这样的回归只代表一件事:菲奥娜的好运气或许已经走到尽头了。
“为什么这么说?”
露天咖啡店里,两个打扮得时尚帅气的年轻人正凑在一块儿,窃窃讨论着。
其中那个心机地将领口拉低露出胸肌的金发年轻人,好奇问道:“我昨天才在超市里见过菲奥娜,我觉得她好迷人——她又漂亮,又温柔,跟我说话的时候特别礼貌体贴,跟其他那些女人完全不一样!她一点都没有瞧不起我,真的,我能感受得到!”
“那不然呢?菲奥娜自己就是抚养中心出来的,跟我们可是同一类人,她还想看不起谁?”对面,那个额前挑染了几缕白发,大热天也戴着黑手套的年轻人不屑一嗤,“杰米,你就是被那张高学历迷花了眼,可要我说,那张学历怎么来的、是不是真的还说不准呢。”
“什么?”杰米一惊,迟疑了起来,“这……休斯,你的意思是……”
休斯恶意一笑,道:“杰米,动动你的脑子!你觉得当年十六岁的菲奥娜真的能靠自己就成功攒到读首都大学的学费吗?那可是六十万啊,而且是每年!你想想你现在一年的工资多少?五万有吗?你再想想你这些年攒下的钱,十万有吗?”
“可能是她过世的双亲留给她的遗产?”杰米天真说,“她妈妈当年不是什么公司的高管吗?而且听说她们家出事前住的是那种大别墅,开的是跑车,再加上出事后的保险赔偿,我觉得菲奥娜肯定是很有钱的。如果不是法律规定十六岁以前的青少年不能没有监护人独自生活,我觉得她甚至都不会去抚养中心。”
“清醒一点,杰米!”休斯依然嗤之以鼻,“高管又怎么样?赚得多花得也多,你以为两个孩子是那么好养的吗?虽然你说的没错——保险公司的赔偿也算一笔进账,可你猜为什么菲奥娜十六岁以后没有搬到她的大别墅?当然是因为那栋贷款买的房子早就因为换不起贷被卖掉了,甚至保险公司的赔偿金都早被银行拿走抵债了,她菲奥娜哪里来的钱?她跟我们一样,都是一穷二白的底层人!”
“真的吗?那菲奥娜岂不是比我们想得更厉害?”杰米小声惊呼,崇拜道,“她明明跟我们都是一样的起点,却偏偏能做到我们都做不到的事,她真的好聪明啊!”
休斯:“……”
休斯觉得这个傻白甜无药可救了。
“一个从社会抚养中心出来的十六岁的年轻人,凭什么她能做到别人都做不到的事?为什么她要在离开五年后重回到我们这座小镇子里?别说是为了戈顿集团,那个戈顿集团虽然很厉害,但她们公司的招人还是没影子的事,留在首都才会有更多更稳定的工作机会,所以她为什么要回来——动动脑袋,好好想一想吧!”
休斯站起身,冷哼道:“做人要有一点警惕心,别满脑袋想着谈恋爱,比起恋爱这东西,你还不如想想怎么找个更好的工作——或者,再不济,你也应该找个信得过的人谈吧?”
休斯的劝告可谓苦口婆心。
但傻白甜的金发美男杰米却半点没有听进去,反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不远的地方,好像魂都要飞走了。
休斯心中咯噔一下,回过头去。
而果然,在他的视线尽头,他们刚刚讨论的话题人物,菲奥娜·墨菲,正从不远处的街道走过,拐进一条小巷。
那是一条有点儿偏僻的小巷,从很久以前就常有飞车党、扒手或变态喜欢往那儿走,蹲守一些不长眼的肥羊,绝对算不上安全。
而到了最近,事情就更不对了
,休斯听自己的前辈说,这些天里,那条小巷中经常有奇怪的人出没,疑似是某个新生的帮派将那里当做了聚集地。
虽然帮派这种事在西奥雷王国早已司空见惯,但不去招惹帮派成员同样是普通人之间的默契。
因此,像休斯这样毫无使徒能力的普通人,之前根本不可能往那边走,恐怕也只有天生就是使徒的女人才能毫无顾忌地出入这种场合吧……不对?等等?
休斯冷不丁想到什么,脸色一变,伸手要向一旁蠢蠢欲动的杰米肩上按去。
但很可惜,坏的预感总会成真。
只见被美人冲昏头脑的杰米在看到菲奥娜的背影后,竟想也不想地冲了过去,可能是想要搭讪,甚至是准备表白。
——但那是适合表白的地方吗?!
蠢货!
休斯脸色一变,连忙追上,但跑了两步后,却又下意识地放缓了步子。
前者是出于对朋友安危的担忧,后者则是出于对自己安危的担忧。
但很快的,休斯想到什么,蓦然醒悟,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黑手套后,还是咬牙追了上去。
追上去的休斯在心中做好了各种准备——
比如说他那胸大无脑的金发好友正被一群飞车党或帮派成员堵在角落,准备劫财劫色,又或者非常不幸地遇到了变态,受到了极大的心理伤害;
比如说他那胸大无脑的金发好友虽然追上了菲奥娜,但后者却见四下无人,扒下了她伪善的皮,对他好友露出禽兽面孔;
又比如说最坏的情况,这两人禽兽不如,在小巷子里干柴烈火、勾搭成奸,等等。
然而令休斯万万没想到的是,当他揣着狂跳的心脏和上头的勇气冲进小巷后,他看到的却是一幕……出乎意料文明友好的画面。
只见窄窄的小巷内,两个高大的家伙往路上一站,直接将话题人物菲奥娜和救友心切的休斯堵在了小巷的两端——没错,如今小巷的中心根本不是菲奥娜,而是他的傻白甜好友和另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女人!
傻白甜杰米神情热切,看向对面女人的目光是休斯熟悉的闪闪发光:“……什么?弗洛拉女士,你竟然是一位画家吗?太了不起了,我一直很向往和佩服你们这样有艺术气息的人……对了,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画画呢,不知道弗洛拉女士你住在哪里?这次会在乌莫拉停留几天?我可以在你有时间的时候去向你请教绘画的技巧吗?”
休斯:“……”
什么见鬼的喜欢艺术、请教绘画?
你想请教什么?去哪儿请教?
床上吗?
在休斯疯狂吐槽的时候,对面那个自称弗洛拉的画家微微一笑,那高挑的模样和漂亮的脸,给人以扑面而来的烂漫气息,甚至就连那双凝视杰米的眼睛,也如同春天温柔流淌的爱情之河,令人忍不住赞叹不愧是搞艺术的。
“我会在这座美丽的小镇留一段时间,但具体多久我还没有想好,毕竟——当美丽的故事抵达心间时,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能力、要用多久才能将它留下……”
“一定没有问题,我相信弗洛拉你一定可以做到,或者你可以画我……咳,我是说我可以帮你!”杰米显然被这样浪漫而忧郁的话语迷得神魂颠倒,态度更热情了。
休斯相信,如果不是时间不对地点不对,杰米可能更想要把衣服一把撕开、露出自己的胸肌,好去勾引对方。
休斯:“……”
艹!
再担心你我就是傻子!
休斯在心中痛骂了自己一句,但也的确慢慢放下心来,毕竟杰米的“见异思迁”算是这场意外中的最好结果了,因为那弗洛拉看起来衣冠楚楚,除了有点艺术家那青春疼痛的毛病外,显然比一
身谜团的菲奥娜要好对付得多。
想到这里,休斯突然咳嗽了两声——原来是神经放松下来的他终于嗅到了空气中香烟气息,而后敏感的肺部对此提出了抗议。
休斯下意识地挥了挥手,而对面,弗洛拉的身后,菲奥娜见到这一幕,怔了怔,接着便随手将烟头丢在地上踩灭,那漂亮得比艺术家更像艺术家的纤长手指,也就这样收进了大衣口袋。
这一刻,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休斯却听到了自己怦然心动的声音。
微弱,但却真实存在。
“好了,弗洛拉。”菲奥娜终于开口,声音不同于她年幼时的稚嫩清脆,而是休斯这些年来第一次听到的沉着微哑,“跟这位先生告别吧,我们是时候该走了——以后相见的机会还多着呢。”
“也对。”弗洛拉欣然点头,跟杰米交换了号码后,就笑眯眯地挥手告别,跟上菲奥娜的脚步。
这一刻,从背后看去,分明弗洛拉才是更高挑、气场更强大的那个,但当她跟在菲奥娜身后时,却像是菲奥娜的影子。
或者说,在过于强烈的光源下,无论是谁,都会成为黯淡的虚影。
……一如过去的无数年那样。
“等……等等!”
突然的,休斯出声呼喊。
“等等,菲奥娜……你还记得我吗?”
菲奥娜停步转头,看向休斯,眉头微微皱起,可能是在思考。
休斯觉得她肯定是认不出自己了,不过没关系,反正那也只是搭讪用词而已,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他清了清嗓子。
但在他开口前,菲奥娜却展颜一笑。
“当然,我怎么会忘呢。”菲奥娜的微笑如同春风化雪,就跟杰米之前说的那样,温柔,礼貌,尊重,“你是休斯,当年在我搬出抚养中心时一直哭着拽住我不让我离开的小休斯,我怎么会忘记你呢?”
顿了顿,她又道:“我很抱歉,当年我没能像你希望的那样一直陪着你,但我的确从没有忘记过你……小休斯,看来你已经长大了啊。”
这一刻,休斯对上菲奥娜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应该心怀警惕与敌意的他热气却止不住地涌上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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