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干就干。
乔安娜动作飞快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粉末、几根药草、两根蜡烛和一支奇特的笔。
她先是用笔在自己右手掌心画了一个特殊符号, 笔迹血中带金。没等菲奥娜看清这个符号到底长什么模样,乔安娜又飞快捉住角落无辜的蜘蛛,按在地面, 血金色的笔迹围着蜘蛛在地上虚虚画了一个圈, 那如临大敌不停挣扎的蜘蛛便蓦然定在原地, 仿佛灵魂出窍。
“这是什么?”
菲奥娜好奇发问,也不怕乔安娜藏着掖着不肯回答, 因为菲奥娜深知乔安娜对她有着极强烈的好胜心,绝不肯错过任何一个在她眼前“证明实力”的机会。
果然, 乔安娜哼笑一声,按照惯例嘲讽两句后,便压着得意,故作矜持地回答起来。
“神之印刻,能够最大限度地传递力量, 是最高级别的仪式绘笔。”乔安娜转动着手上纤细的画笔,“无论是祭祀图案也好还是祝福印记也好, 它都是最佳选择。所以, 理所当然,它非常昂贵,有价无市, 限额限量,想要得到一支属于个人的神之印刻,一般只有从东奥雷那边的黑市才能买到。”
菲奥娜皱眉:“按照你所说的, 神之印刻这样的仪式绘笔无疑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战略武器,绝不可能轻易出口, 哪怕是所谓的黑市都不可能。”
国家是最大的暴力团体, 所以一般来说, 那些能在黑市上流通的“重量级物品”其实都在当地政府的掌控之中,是被默认可售卖的。
“而既然神之印刻登上了黑市的售价单,就代表东奥雷王国默认它是可流出的,也代表着它对东奥雷王国来说没有那么重要……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是因为东奥雷王国有更好的选择?还是因为这样的笔对东奥雷来说是可量产的?格雷斯小姐,请问这支笔是用什么材质做的?它的产地在什么地方?生命教会对这件事又有什么反应?”
乔安娜:“……”
我跟你说我的笔有多牛逼,你问我它的产地在哪里?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真的很没眼色啊!
乔安娜没好气道:“你以为世上只有你一个聪明人吗?而且——轮得到你关心这种事吗?”
菲奥娜一怔。
被菲奥娜这一打岔,乔安娜也没有了炫耀心思,对着地上的材料一一指过,粗粗介绍。
“仪式图案,用它指向特定的神或力量。”
“向日葵与附云草粉末,母神力量的象征,洒在身边,形成密闭的环境,用来守护灵魂,防止邪恶的窥探。”
“剧毒的管奚草,吞食,用大量的毒素来激发身体的每一处力量,放大灵感。”
“特制的灵感蜡烛,用来定位现实,照亮回归的路。”
随意介绍了一圈后,乔安娜很快回归正题。
“接下来我会进入这只蜘蛛的梦,而你则负责看守这两只蜡烛。如果顺利的话,我会在半小时左右返程,但如果一小时后我都没有醒来,就代表我在梦界里迷路了,这时候就需要你来叫醒我。
“常规的办法是无法叫醒一个沉入梦界的人的,所以你需要这两只蜡烛的辅助。”
说着,乔安娜席地而坐,面对那只仿佛被定格、又仿佛已经沉入梦中的蜘蛛。
这一刻,菲奥娜敏锐发现乔安娜虽然看起来娇气,一副出身优渥不识人间疾苦的模样,但事实上,她对自己的专业知识说得头头是道,并且行动上也不像她表现出的那样拖后腿。
瞧,这些沟通梦界的仪式物品,绝非随处可见的,但乔安娜却能随取随用,可见她来之前就做好了万全准备——看来这个乔安娜好像还真的有点东西?
也对,如果身上没点本事,又哪有当混蛋的底气呢?
菲奥娜低头,看着乔安娜将两只蜡烛一左一右放在身侧。
乔安娜指着蜡烛道:“灵灯,象征着迷途旅人回家的道路,是进入梦境后必须点亮的灯。但是,如果一小时后我都没有回来,你要立即吹灭我左手边的这支蜡烛。”
“这代表什么?”菲奥娜虚心求问。
乔安娜说:“记得祭祀母神时最常见手势吗?”
“记得。”
无论西奥雷王国的子民们信仰的是季风女神也好,黑夜女神也好,又或者是水灵火灵也好,她们的母神只有一个,那就是自然之主,也称为大地母神。
在祭祀大地母神的仪式上,最常见的符号是三角形,因为它是最稳定的图案,象征着最稳定的大地;
而在献给大地母神的舞蹈里,最常见的手势则是右手捏莲花决放在胸前,左手则曲于右手之下,掌心朝右,指尖指向地面。
“左手代表人间之眼,是母神投向大地的目光;右手代表神国之眼,是母神投向灵魂的注视。”乔安娜指着蜡烛,解释道。
“同时点燃的两只蜡烛,代表母神此刻两只眼睛是睁开的,安抚着我们灵与肉的安定。但当左手代表肉身的蜡烛熄灭后,母神则会闭上左眼,全部的视线都会集中在右手的神国之眼上,而到了那时,母神对信徒的启示与指引将会达到最高峰,而母神的神力也会破开梦界的迷障,为迷失在梦界的灵魂指引一条逃离的道路。”
“……哦。”
虽然是风暴与雷霆之神的圣徒,但却对“神”这种东西无感的菲奥娜,此刻面对乔安娜这番宗教气息浓厚的解释,除了一句干巴巴的“哦”之外,便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声音了。
乔安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和接下来的危险中,脸上神色有些凝重,没有注意到菲奥娜此刻的微妙反应。
“总之,在我进入蜘蛛的梦境后,你一定要看好这两只蜡烛,不能让它们熄灭,也不能让它们提前熄灭,否则后果会很严重。”
“什么后果?”
“你不会想要知道的。”
说到这里,乔安娜看了菲奥娜一眼,目光意味深长,好像在说“劝你最好不要跟我们这种搞神秘学的人下暗手,否则你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菲奥娜对此只是耸肩:“所以——如果在左手的蜡烛都熄灭后你还没有回来呢?”
乔安娜嗤笑一声:“不可能会有这种事。”
“但如果呢?”菲奥娜坚持。
乔安娜冷漠道:“如果我一直没有回来,那就代表着我的灵魂已经彻底沉入梦界,而留在现实的躯体也成为了梦界怪物们的载体。到了那时候,还需要我来告诉你这位第九部队的高材生要怎么应对眼前的敌人吗?”
·
细细嘱咐了各种注意事项后,乔安娜终于开始入梦。
她用向日葵和附云草的粉末在周身洒了一圈,圈住了自己与蜘蛛,只将两只点燃的蜡烛留在圈外,接着,她盘膝坐在蜘蛛面前,右手掌心的符号对准圈内的蜘蛛,闭上眼,头瞬间沉下。
——这就睡着了?这么快?
菲奥娜蹲下身,仔细观察着乔安娜的脸,看着她眼睑下的眼珠快速转动,而后菲奥娜又屏息细听,听到她胸膛内平稳流动的气息。
没错了,真的睡着了。
这就是入梦吗?
菲奥娜心中十分惊奇,看了看粉末外幽幽点燃的蜡烛,又看了看被金红笔迹圈住如同一只玩具的蜘蛛,感到这条平平无奇的地下长廊好像都变得神秘起来了。
她抓了抓头,感到自己这个“圣徒”在乔安娜的对比下,简直就像是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就连脑袋里的神秘学知识,都贫乏得可笑。
“不过……也没办
法啊……”
谁叫知识这种东西是贵族的专属呢?
甚至在更早以前,这群贵族们说话交流间使用的各种名词,都与底层人截然不同。不是同一个圈子同一个阶层的人,哪怕站在一边旁听全程,都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这就是上层人对文字对知识的垄断性。
到了近现代,随着几次文艺复兴和改革运动,知识与文字终于流入底层,而那神秘学的知识也逐渐向大众开放,但某些真正的隐秘,却依然掌控在特定人群的手里,警惕着外人的窥探。
相比与普通人来说,菲奥娜对神秘的了解或许已经足够多了,但相比乔安娜这种以身份敲开神秘学大门的“特殊人群”来说,她又与中世纪那些农奴们没有太大区别。
但是——这又怎么样?
曾经高贵的奥雷帝国的王室们,如此吝于分享自己的知识和权柄,警惕所有从金字塔下方投来的目光,然而现在,这群王室还不是被从草根崛起的苏特集团和外来的戈顿集团掣肘,甚至还需要她们这群“农奴”来为其效力、对抗两个集团的入侵?
想到这里,菲奥娜鼻尖发出一声嗤笑,后辈靠在墙上,目光漫不经心地在四周巡视,静心等待乔安娜这位“上流社会的特殊人士”从蜘蛛的梦中回返,带给她梦界仪式和苏特集团的答案。
或许运气好的话,还能带给她“做梦的人”的答案?
菲奥娜想着,内心越发澄明,脑中越发清醒,没有任何一分极有可能要面对人生最终答案时的忐忑、慌张,甚至恐惧。
她静静等待,冷静注视,恍惚间灵魂越飘越高,好似要飞入云端,与神国中的众神并肩而立,以无情冷漠的目光审视人间。
然而,下一秒,一个熟悉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将这样的恍惚与幻觉悍然打破!
[找到你了。]
菲奥娜后颈发麻,呼吸凝固。
而下一刻,如同昨天登陆游戏出错时的错位感疯狂袭来!
世界的声音在一声嗡的震鸣后,在头晕眼花的耳鸣中化作遥远的死寂。
黑暗化作实质的潮水涌来,将她汹涌淹没。
瞬间的窒息感过后,菲奥娜用力眨眼,愕然发现世界竟在她眼前一分为二——
明明她的肉体在人间站立自若,平缓的呼吸在胸膛流动,似乎什么都没有遭遇到;
但她的灵魂却站在体外,行走在一片黑暗的诡异中,唯有脚下一条微微发亮的道路,通向无尽幽深的未知未来。
菲奥娜看向了自己的身体,而那具身体也看向了她。
此时此刻,两个世界与两个视线同时交错,熟悉的微妙感和悚然感涌上心头,让菲奥娜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一件事——
那个梦里的古怪少女又找到了她!
可是,为什么?
明明她这一次非常清醒。
她分明没有做梦,也没有登陆什么全息设备。
而如果说这次的“梦”是因为乔安娜,但她也已经早早想到了这个可能,所以保险起见,她非常谨慎,没有触碰任何入梦仪式的相关材料。
所以这次的“梦”是怎么做到的?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菲奥娜的心无限下沉。
她抬眼,定定看着面前的“自己”,而自己也抬起眼,定定看着面前的“她”。
明明是每天早上都会看到的熟悉的脸,此刻却有了可怕的诡异和陌生感。
菲奥娜慢慢攥紧拳头,指甲嵌入肉中,但却没有丝毫痛觉。
警惕与不安一浪高过一浪,用力摇晃着名为“自己”的小船。
而更令人不安的是,那个神秘少女的声音也在此刻悠然
响起,依然近在耳畔。
[来找我吧。]
[我想,属于我们谈话的真正时机终于到了。]
菲奥娜回身,看着自己脚下的唯一一条道路,目光有片刻凝固,好像又听到了自己胸膛内砰砰狂跳的心跳声,还有脑中用力敲响的警报声。
可很快的,她抬头直视道路的尽头,如同看到了神秘少女的那张脸。
“好啊。”
菲奥娜轻笑一声,声音幽冷。
“我这就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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