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醒醒!”
遥远的声音像是来自深海, 也像是来自天外。
“怎么会这样……该死!”
声音的情绪极为复杂,像是有愤怒、懊恼、疑惑、不可置信,也像是有不甘、警示, 以及浓郁的或许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恐惧。
“醒一醒!快醒一醒, 菲奥娜!你身上还有未尽的使命,你肩上还有未完成的责任!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你明明才答应过我要挽回世界的倾颓, 你明明向我承诺过会拯救梦界的一切——这样的你怎么能在这里停下?!”
在菲奥娜耳畔萦绕的声音是如此痛心疾首, 但菲奥娜却只觉得聒噪。
甚至就连对方口口声声的“承诺”, 菲奥娜都觉得是在胡扯:她自己还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吗?她怎么可能做出“拯救世界”这样的承诺?
她是个冷漠无情的人,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
她成为西奥雷王国的秘密警察, 不是因为怀有远大志向,也不是因为想要保护民众, 而是随波逐流、被世事自然而然地推到了这一步而已;
她对世界和人类的未来从来不感到失望, 是因为她也从来不抱有期盼。她深深认同尤金妮“世界是做熔炉”的观念,唯一的区别是她只想要独善其身而没有选择“转移痛苦”;
她还知道, 如果自己投身政治, 为这座熔炉一般的世界奉献自己的所有才智与能力, 那么她或许也能够庇护一方, 令至少数十万的人们在名为世界的熔炉中稍稍喘口气,过上数十年的安稳生活;
她是有能力拯救更多的人的,无论是单纯的武力也好、学术也好、官场也好, 只要她做了, 她就能拯救他人。
——但她什么都没有做。
她选择了冷眼旁观, 选择了沉默。
这就是她, 菲奥娜·墨菲,一个冷漠无情的悲观主义者。
但是……
又好像不仅如此?
后来的她,似乎有改变过想法?
为什么?
是什么改变了她的想法?
最后的她又是怎么想的?
哗啦——哗啦——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的水声, 将黑暗中昏昏沉沉的神智惊醒。
菲奥娜猛地睁开眼,头脑瞬间清明,愕然发现自己此刻正站在一条只有她膝盖高的幽深河流中,而她的双腿,也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迈动着茫然的步伐,跋涉向前。
——什么?等等……她这是哪儿?
不知道。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不知道。
——这两条不听使唤的腿要带她去哪儿?
不知道。
菲奥娜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什么时候,菲奥娜自动前进的步伐停下了。
她心中茫然至极,扭头四下打量,发现自己的前后左右虽然都笼罩在无穷无尽的黑暗迷雾中,但如果用力去看的话,还是能够隐约能看到一些人影的。
于是她用力眨眼,极力去看,很快就看到黑暗中影影绰绰的人影们皮肤惨白,面目模糊,行动僵硬,双腿却自然而然地迈动,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进……像是之前的菲奥娜,但更像是丧尸片里的那群行尸走肉!
菲奥娜吓了一跳,心中又是恶寒,又是茫然,一种可怕而不详的预感令她头皮发麻,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因此,当她感到身后有“人”即将撞上她时,菲奥娜一个激灵,第一时间向旁边走了两步,为这个“人影”让开了道路。
哗啦——哗啦——
急促的水声,低沉的水声,远远近近的水声。
“人影”越过菲奥娜,径直向前,看也没看她一眼。
菲奥娜这才稍稍放松,凝神打量,发现这个从自己身后越过的“人”跟她之前看到的“人影”并没有差别,像是行尸走肉,也像是一具具在傀儡线操控下的木偶,迈着僵硬不似人类的沉重步伐,在河流中跋涉,向着某个方向艰难前行。
“它”要去哪儿?
自己之前又是要去哪儿?
菲奥娜站在原地,在无尽的茫然和困惑中看了看这个越过她的“人”,又打量四周。
人,到处都是人,到处都不是人。
水,到处都是水,到处都不是水。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菲奥娜忍不住低头打量自己的脚下,用力想要将自己的双腿从这样的黑色河流中拔出。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会儿的双腿竟然分外难被控制,光是在黑色的溪流中驻足不前就已经花费了她的全部力气,更别提想要离开或者想要后退了。
菲奥娜对自己的处境越来越困惑。
她感到,自己应该是忘掉了某件事。
这件事非常可怕,也非常重要,可她偏偏就是怎么都想不起来……奇怪,奇怪。
菲奥娜思考无果,转而眺望远方。
这一刻,菲奥娜突然惊奇发现,就在自己脚下这黑色河流与迷雾的尽头,竟然还耸立着一座庄严肃穆的巨大神殿!
只见那座神殿,明明笼罩在一片黑色的迷雾中,但又偏偏绽放着灿然神光,而它巍峨的塔尖与其说是撑起了这片天空,还不如说是刺穿了这片黑暗,而后令那些从黑暗天空外倾泻而下的辉光,化作片片不可思议的金色,纷纷扬扬,洒落大地,如同冰封一切又复苏一切的大雪。
但可惜的是,这片叫人心驰神往的灿烂金雪,在半空时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黑色污染,化作不详的污光,在黑雾中若隐若现,落入菲奥娜脚下的黑色河流后,遗憾隐去最后一抹鲜艳,与暗同色。
然而光是望见它们诞生时的那一抹灿烂辉煌,就足以令菲奥娜震撼不已了。
菲奥娜呆立片刻,再回神时,心中已经对那座神殿生出无尽向往。
她决定一定要去往那座神殿看一看。
她想,如果有什么地方能够成为她脚下道路的终点和归宿,那么那个地方一定就是这座在黑暗中诞生的神圣之所吧?
是的,是的,一定就是这样没错!
菲奥娜飞快做下决定,怀着朝圣般的激动,开始像那些“人影”一样在黑暗的河流中跋涉起来。
然而她还没走出两步,那个将她唤醒的烦人声音就再度响起了。
“……菲奥娜,菲奥娜,快点清醒过来啊!”
那声音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的,明明就在菲奥娜的耳边响起,但当菲奥娜困惑四顾时,却什么人都没有见到。
“你怎么能丢下这一切?你怎么能就这么死了?你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成功接受梦魇之血的人,你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还具备着‘噩梦’属性的人!如果你都死了,那接下来……接下来还有谁能听到梦魇的声音?还有谁能挽回这一切?”
菲奥娜不由得停下脚步,用力按住了头,感到自己手掌下的冰冷皮肤内有实质般的记忆如蛇般扭动起来。
头痛欲裂。
这个声音在说什么?
什么噩梦属性?
她明明是风暴与雷霆的圣徒,怎么可能具备噩梦属性?
更何况——梦魇?
为什么会提到梦魇?它们不是早已经消失在了第一纪的终末吗?
还有……还有什么?
这个声音还说了什么?
说她不能丢下这一切?还说她不能……不能怎么样?!
一个可怕的词语还未在菲奥娜的脑中浮出,就被一股不可抵御的力量从脑中强硬删除。
甚至每当菲奥娜回想起端倪时,那力量就会立即发作,将那个重要的真相与词语一次又一次地删除。
“……菲奥娜,你一定不能删除……”
“……如果连你都删除……删除删除……”
无法理解。
头痛欲裂。
“……不行,这件事绝不能在这里结束!”
“我要想个办法……想个办法……”
声音远远近近,而它的焦虑却如同实质,将菲奥娜缠绕起来。
这一刻,原本头痛欲裂的菲奥娜突然惊骇看到,自己原本属于人类的手上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了细细的黑色绒毛,若隐若现。
明明用眼睛注视时,它们紧贴在她的皮肤上,就好像她在此时彻底退化成了未知的野兽;可当她震惊伸出手去触摸时,它们却又像是梦中的幻影,直接被菲奥娜的手指穿过。
……这是什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
删除
删除
删除
无形的力量一次又一次地抹除那段至关重要的记忆。
而那遥远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急促起来。
“……只有这个办法了……如果这个办法都不行……那一切都完了……”
“这是最后的办法……是的,我只有这个办法……我只能做到这一步……”
“我别无选择……你也没有……”
这一刻,声音像是下定决心。
而下一秒,菲奥娜便看到冰冷的黑水如潮水褪去,原本充满未知的黑色迷雾化作视觉污染般的眩光。
半梦半醒间,菲奥娜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从站立变成躺倒,而原本脚下的河流也褪尽了,化作一团柔软湿润的草地,甚至原本黑暗的天空都泛出了清新的蓝,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好像刚刚才下过一场暴雨。
……怎么回事?
菲奥娜感到自己的鼻间与口腔内满是血腥味,冰冷摄住了她的身体,让她动弹不得,就好像灵魂早已经从肉体飞出一样。
但是,如果灵魂真的已经从肉体飞出,为什么她还能感到冷?
恍惚懵懂间,菲奥娜看到一团如幻觉般的黑雾汹涌而来。
它就像是某种不可知的、具备思考能力的生命体,不但充满了恐怖和压迫感,甚至那雾气间的涌动都像是一种摄人的呼吸!
而更可怕的是,它向着菲奥娜径直而来,在半空丢下了海伦·盖尔的可怕尸体后——等等,海伦·盖尔是谁——就落在菲奥娜身前,向着菲奥娜悍然扑来。
望着那可怕又充满压迫感的、不知道是活物还是死物的黑雾,菲奥娜吓了一跳,头皮发麻,下意识跳了起来。
而就是这一跳——
噗通!
伴随着一声闷响,菲奥娜卷着被子,从床上一头栽下。
“……咦?”
晕头转向的菲奥娜茫然睁开眼,目光逐渐聚焦,看着自己头顶熟悉的天花板,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我……在家?”
菲奥娜从地上坐起,扫视熟悉的卧室,心中生出异样。
“……奇怪……我……我怎么在家?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剿灭了那群黑手套……然后……把弗洛拉和乔安娜丢在后头收拾残局,一个人回了家……”
是的,是这样没错。
面对尤金妮的咄咄逼人和丧心病狂,菲奥娜一不做一不休,直接把这群黑手套们干掉了,谅军部那群天天嘴里喊着“制衡”的蠢货们无话可说——有话也憋着!
但是……后来呢?
在她离开社区高中后,她是从哪条路回的家?
……不记得了。
她是怎么打开家门又是怎么来到卧室躺下的?
……不记得了。
她在休息之前,有没有给自己做过放松或是清洁?
全都不记得了。
菲奥娜用力晃了晃脑袋,但里头空荡荡的,什么回响都没有,可当菲奥娜看向自己手掌的时候,她的眼前却会闪过一瞬间幻觉一样的黑色绒毛。
菲奥娜心中异样感更甚,下意识回想刚刚的梦。
菲奥娜清楚记得,就在刚才,她做了一个非常不详的梦。
在这个梦里,有金色,有黑色,有各种看不清的颜色,而在梦的最后,更是有什么极可怕的事发生了。
那么……发生了什么?
菲奥娜看着被暮色笼罩的窗外,脑中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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