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安?
伊安是谁?
为什么“她”像是认识了这个名字很久很久?
茫然间门, “她”忍不住靠近了些,但只是一瞬,“她”又一个激灵, 下意识将距离拉远——
果然,哪怕只是方才瞬间门的靠近,镜子下的那个人都立即察觉, 抬头看向了“她”的方向,凝望片刻后,疑惑皱眉。
想来如果不是“她”跑得快, 这会儿的“她”早就被发现了。
真敏锐啊。
现在的人警惕心都这样高了吗……咦?为什么要说“都”?
难道还有第二个人这样敏锐?
……忘记了。
算了,反正不是重要的事。
飞快将这瞬间门的微妙感抛之脑后, “她”托着下巴, 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开开心心地看着镜子里的人。
只见镜子下方,那个名为“伊安”的小酒保, 有着非常符合当下审美的一张脸。
他的面容年轻而英俊, 线条比例近乎完美, 令人一见难忘, 极具侵略性;但与此同时, 他却并没有给人不适的侵略感,反而像是一颗亘古伫立的巨木, 在晨光与水雾下静静地立在那儿, 沉默无害, 寂静无声,哪怕他有着一张极出色的脸和极平易近人的气质,却也总是容易被人忽视。
就好像人哪怕会惊艳于每一株高大的巨木、每一栋宏伟的建筑,但却绝不会像对待人一样对待它们。
但是……
但是“她”知道, 事情不仅如此。
因为他不会永远沉默,也不会永远如倒影一样寂静。当他真正笑起来的时候,他会像是最可爱而活泼的太阳,有着让人目眩神迷的甜蜜……咦?
不对不对,等等等等?
“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
“她”换了个姿势托着下巴,心不在焉,开始走神。
而另一头,镜子下方,小酒保左顾右盼都没捉到可疑视线的来源,停顿片刻后,只能说服自己是错觉。
他重新回头,埋首自己手上的“礼物”,而那些如鸟兽散的酒吧侍者们,便也再次若无其事地聚在一块儿,叽叽喳喳了起来。
他们声音压得细细的,就连镜子后的“她”都听不太清楚,只能大致感到这群男人之间门的八卦气氛,就像每个村头闲着没事唠嗑的老大爷那样。
而很快的,他们不再满足于隔靴搔痒的八卦,而是你推我我退你的,飞速选出了一个幸运儿或者愣头青,直接将他推到了八卦核心人物面前。
“……咦?我?等……咳咳,咳咳咳……”
没等愣头青回神,他就被各位滑头的前辈推到了伊安面前,于是愣头青便只能悲愤咽下口中未说完的抗议,装模作样地咳嗽了起来。
伊安抬头,疑惑看他,虽然一身气质可亲,但愣头青只要一想到这位在拳击场上糊脸的拳头,就感到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怎么了?”伊安笑着,就像是看着自己花圃里小树苗的园丁那样,莫名和蔼。
愣头青越发不自在了,简直想掉头就跑。
然而在伊安背后,也就是愣头青对面的不远处,一群前辈们却不知什么时候挤在了一块儿,对着他挤眉弄眼的,时不时还瞪眼做出割脖子的唬人手势。
伊安若有所感,转头一看,那群好事的八卦男人们便又一副若无其事各司其职的样子,但当伊安回头后,这些家伙们又开始划脖子瞪眼睛。
愣头青抽了抽嘴角,硬着头皮在伊安对面坐下。
“那个……老大,你这是在干什么?”愣头青摆出一副大喇喇没心眼的模样,开始套话,“你在做木工吗?没想到老大你原来还有这一手啊,厉害厉害,不过我们以前怎么没看你做过?”
伊安下意识感到这小子怪怪的,一副探头探脑狗狗祟祟的模样。
但出于礼貌也出于习惯,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温和地笑了笑,道:“其实我以前也做过木工,只不过那时候你还没来这里,没有见到而已。”
“哦哦,这么说来我好像有听过这件事……”愣头青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话题,“那……那……那个,那么,那时候的老大你做的是什么?”
“一些趁手的工具。”
“工具?”愣头青惊讶。
伊安道:“是的,因为那时候我的对手有点麻烦。”
“……啊?”愣头青越发糊涂了。
伊安想了想,解释道:“大概是我刚被送到这里没多久的时候吧,当时这里还不叫永夜岛酒吧,而是一个地下拳击场。”
愣头青恍然点头。
哦对对,这件事他听说过。如今的永夜岛酒吧,最开始并不是什么酒吧,而是一个地下拳击场,他们的老大伊安,当时则是被送来当做“拳击场表演者”的众多人员之一。
伊安继续道:“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手上什么都没有,但看守我的却是一群装备齐全的使徒……这实在有点麻烦。”
愣头青继续点头:没错没错,是这样的。
每个被坑蒙拐骗送到地下拳击场的“表演者”,都会在进入前就被收缴掉全身的可疑物件,就像是犯人入狱前的检查一样。但负责看守他们这群“犯人”的人,却远比普通的狱警专业,因为她们没有文职,全都是“专业使徒”。
什么叫专业使徒?
那当然是区别于普通使徒的高级使徒。
众所周知,西奥雷王国人均使徒,但外国人很少知道的是,这些使徒之间门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或有资格接受自然教会的系统性培训的。换而言之,使徒和使徒之间门,不可一概而论,而只有从自然教会训练营毕业的,才叫“专业使徒”!
由此可见,当一群全副武装的专业使徒镇守场地时,别说拳击场里负责“表演”的这群普通人了,哪怕是放倒镇上那群混日子的警署警察们也完全没有问题。
更何况她们还配枪!
配枪!
想到这里,愣头青兴奋地蹦了起来,追问道:“然后呢?然后老大你就制造出了一些超级工具,砰砰砰直接干掉了她们是不是?是□□吗?还是麻醉针?又或者是像电影里那样丢出去就能自动捆住一个人的神奇的长索?还是那种能够不声不响地绕开防护网让整个电子监控网路都瘫痪的那种信号器?!”
伊安一顿,微妙地看了这小子一眼,沉默片刻后,终于还是残忍打破了这愣头青的不靠谱的幻想。
“不。是木刀。”
愣头青整个呆掉:“……啊?”
伊安叹了口气,无奈道:“杰斯特,你想一想,当时的我们就像是犯人,而那些使徒则是狱警。在她们的监视下,我们作为犯人又怎么会有机会得到能够威胁到她们的材料?”
杰斯特张了张嘴:“所……所以……”
“所以我也只能捡一些手边能接触到的材料用一用,比如说沙发内部的弹簧铁丝,还有木质餐刀。”伊安欣慰道,“想要将这些东西变成武器其实还是有些麻烦的,但还好那些使徒虽然具备超凡,但并不很精通对战,所以我最后成功了,这也算是一件幸运的事吧。”
杰斯特再一次呆住了。
那个……
刚刚老大他是不是用了很轻描淡写的语气描述了他当年一个人砸翻了一整个地下拳击场的事??
杰斯特咽了咽口水,又坐了回去,两只手乖乖放在膝盖上。
“所以……那个……那老大你现在这是在?”
“是一件礼物。”伊安并没有什么避忌,神态坦然,微微笑着,“我以为你们早就知道了?”
杰斯特:“……”
杰斯特干笑一声。
“知道是知道……不过老大,你做的这是什么?你为什么会选这个礼物?”
杰斯特十分好奇。
镜面后的“她”更是好奇得不行,心里就像是有一只猫爪在挠,左探右望地想要绕到伊安的正面、想要一睹神秘礼物的真面目。
但可惜,因为镜子的角度问题,“她”怎么都瞧不见。
酒吧里,伊安顿了顿,低头看向自己手上的“礼物”,而当他再开口时,他竟然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杰斯特,你有想过未来吗?”
杰斯特一呆,开始抓头了,神色苦恼:“啊?未来?我没有想过……哦!对了!老大你难道是说那种‘多少岁之前一定要做的多少件事’?我没有写,不过我有抄最热门的计划书,你等等我找一找……”
伊安哭笑不得,一把拽住了这个说风就是雨的小家伙。
“我不是这个意思。”伊安叹息,“我是说,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未来会遇见什么人、经历什么事、在什么地方定居、过什么样的生活?或者你有没有想过养几只猫或几只狗,屋子前栽种什么样的植物?还有摇椅和野餐的小桌子,你有想过自己喜欢的款式吗?”
杰斯特再次呆住了。
很显然,这种极具生活气息的话题,与他这种满腔热血的年轻人相距太远了。
伊安收回了手,微微一笑:“我有想过……就像是梦一样。”
“我梦到,我会在一个安静的小区里定居。那里的人很少,几乎看不到高楼大厦,就连路边的景观树都是野蛮生长的样子,可是那里的房子很温馨,不大不小的两层楼,外墙面爬满了漂亮的植物,后院有两张摇椅,草坪上摆着一张野餐桌和烧烤台。
“我还梦到,屋子里会养一只猫和一只狗……狗很聪明很能干,但却有满肚子的坏心眼,会故意做些惹主人生气的事,而猫咪……它暂时还没有出现,但没关系,它会来的。它有一副很坏的脾气和很恶劣的性格,它白天不喜欢待在家里,但一到晚上,它就会叼着自己的小铃铛满屋子打转,逗着狗上蹿下跳地拆家……很可爱,不是吗?”
杰斯特忍不住笑出了声:“老大你怎么还会梦到这种事啊?”
伊安微微歪头,微笑道:“是啊,我也很奇怪为什么我竟然还会梦到这样的事……但是你不觉得这样的梦很美好吗?”
“……是吗?”杰斯特挠了挠脸。
太过年轻的杰斯特,此刻还不明白伊安所描绘的“梦”里到底包含着怎样的一种情绪。
伊安笑了笑,不以为意,继续道:“当然,这一切的梦里,最重要的不是这些……是的,我说的这些梦都是重要的,但却不是最重要的。”
杰斯特好奇追问:“那最重要的是什么?”
这一次,伊安只是笑着,没有回答。
杰斯特挠头,安静坐了一会儿后,便起身与伊安身后那群迫不及待的八卦者们交流情报去了,唯有伊安仍坐在台前,安静地准备着那件“礼物”。
慢慢的,太阳逐渐西斜,属于夜晚的永夜岛酒吧热闹了起来,而低头捣鼓着“礼物”的伊安也终于起身,准备将桌面收拾干净。
于是,这一刻,等待已久的“她”终于看到了那件礼物的真容——
那是一栋精心雕琢的小屋。
它不同于市面上常见的拼装的房屋模型,而是由一整块木头一气呵成地雕刻而成。它的长宽约十五厘米,虽然有上下两层楼,但却小巧得好像只要合上双手就能被完全遮住。
它惟妙惟肖,巧夺天工,无论是一扇扇可以打开的小窗、可开合的室内门,还是厨房里堆叠的不到指甲盖大的小锅小碗,都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可爱。
墙面的两侧,小巧的爬藤植物精雕细琢,簇拥着,热闹着,只要经过上色,就会变成可爱的花与叶;而在后院处,两座玲珑的摇椅早已经成型,一个缩小版的伊安和一个缩小版的女人则在摇椅上一坐一卧,似乎在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又像是在静谧的午后闲谈着什么。
这就是伊安的梦的具现,这就是伊安所梦见的未来。
而摇椅上那两个没有被他说出口的人,就是比这一切的梦更为重要之物。
镜后的“她”呆呆看着这样的一切。
“她”感到自己的心念如海潮涌动,于是刹那间门,外界响起轰然雷鸣,雨珠从空中坠下,一滴、两滴、无数滴,纷纷扬扬,坠落大地。
“她”望见太阳躲进了乌云,于是“她”的身影终于映入了雨滴里,一张,两张,张,无数张脸,拼凑成型。
倏尔,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直限于体型、被窄小的镜面堵在梦的间门隙的“她”,突然凝出了一具人形,在暴雨降临的前一秒,踏入了酒吧里。
“她”无视了周围的人与事,径直来到小酒保的面前,歪头看他。
“你是不是准备了什么礼物要送给我?”“她”问。
“什么……咦?”一直表现得温柔平和、处变不惊的伊安,这一刻却慌了神,下意识将桌下的礼物推得更深了点,结结巴巴,“没、没有啊……你在哪里听到的?”
一边说着,小酒保一边有些气愤地瞪视四周的侍者,像是在排查到底哪个大恶人出卖的他。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为了这可爱的反应。
“真的没有吗?”“她”追问。
伊安想要否认,但他到底不是说谎的料子,张了张嘴后,赧然道:“也……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他小声说着,“只是还没有完成……”
“这样啊……”“她”眨了眨眼,“所以,是什么呢?”
伊安的脸颊有些微红,神色像是被逼到角落的小动物,有些跳脚还有些气恼:“哪有主动问别人礼物的……总之不能告诉你!”
“那好吧。”“她”灿然笑着,“不过你的动作可要快一点哦,我可不会一直等你的。”
伊安露出无奈笑容:“我记住了。”
“她”留下一个笑容,转身离开,但很快的,身后的伊安又唤住了她。
“等等!菲奥娜!”
“她”的脚步蓦然一顿。
……菲奥娜?
菲奥娜!
对,对,没错,她想起来了!
她是菲奥娜!
这一瞬间门,这个名字就像是被赋予了不可思议的魔力,又像是开启了锁闭的大门,令那些被黑雾模糊剥离的所有记忆都在此刻如潮水涌回!
菲奥娜被这汹涌的记忆冲击得晃了晃身,怔立片刻后,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缓缓回头。
而在她身后,伊安好像察觉了什么不妙的预兆,正忧虑地看她:“菲奥娜……你是不是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
菲奥娜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伊安来到她的面前,迟疑地伸出手,像是要轻抚她的面颊,又怕这样冒昧的举动唐突了她。
菲奥娜心间门一软,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不能不去吗?”伊安轻声问。
菲奥娜心中叹息,摇头。
片刻沉默后,菲奥娜问道:“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伊安沉默片刻,喉间门滚动,好像有千言万语。
但最后,他只是微微笑着,灿烂的金色眼瞳温柔看她。
“保重,菲奥娜。”
“祝你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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