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门圣山上, 今夜无人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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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名为世界树的旧神之躯被唤醒前,或者更早一些的——在戈顿集团的掌权者奥德利自以为胜券在握之前、在铺天盖地的智能械仆升上高空化作机械风暴前,塞门圣山内就已经有人隐隐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就像是风暴来临前被湿重的水露压低翅膀的燕子, 就像是地震来临前慌张搬家的蚂蚁。
在灾难到来前, 最先察觉到不对的, 永远是那些好似“背景板”一样的人物。
……
夜, 18时50分。
离下班时间已经过去快一小时了,但艾米仍然坐在她狭小的办公室里。
她两眼放空,直勾勾地望着这座被光污染的城市,脑中可能是在思考着自己还未完成的工作,也可能是思考自己看不到未来的未来。
从本心上来说,艾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艾米是一个中产阶级出身的孩子,从小她就怀有一个梦想, 那就是拿下记者的最高荣耀——莫利斯新闻奖。
她想要成为一个记者, 一个针砭时弊的人,一个会用自己锋锐的笔来揭露政治的黑暗与民生的艰辛的人,一个心怀大爱的人。
但当艾米的年龄与物价一同增长后, 艾米惊讶发现自己的家庭原来根本背负不起名牌大学的高昂学费,而她其实也没有什么出众的天赋:她既没有半工半读的毅力,也没有压榨自己毕业后十年的未来和薪水以偿还贷款的决心, 更没有去当脱衣舞娘挣学费的本钱。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从出身到天赋都很普通, 或许未来的人生也会一直这样普通下去的人。
所以艾米只能退而求其次, 选择了一个中规中矩但至少出过几位名记者的学校。
而似乎也就是从此开始,她的人生开始走向一次又一次的“退而求其次”。
她想要成为记者, 想要报考新闻传播学, 但在双亲的苦口婆心下, 她的名额被让给了另一个人,而她则稀里糊涂地进入了普通的播音主持专业,还得到了一笔她至今都不清楚是谁送来的“赞助款”。
毕业后,她投递的无数简历都石沉大海,面试屡屡碰壁。无数人告诉她她并不适合成为一个主持人,于是她思考良久后,决定破釜沉舟,重拾梦想,写出了一篇她最满意的稿子投递了出去,想要以此成为自己的晋升之本。
久久的等待后,艾米惊喜地发现自己的稿子的确登上了某家的报纸,但遗憾的是,这篇稿子的署名却不是她,而是一个她从没听说过的名字。
后来艾米去查了这位大人物,知道这家伙大学时期学习成绩烂得掉渣,但家中却颇有背景和人脉,所以才在毕业后成功进了报社。而更巧合的是,这家伙的长姐就在艾米投递稿子的那家报社当主编。
最后,艾米走投无路,钱财耗尽。就在她不得不夹着尾巴低调回乡下时,一群满脸自信满口梦想的人出现在了她面前,并以教导她做自媒体的名义将她介绍进了这家公司,令她成为了一个说好听点是“自媒体人”,说难听点是“某个短视频制作团队里负责露脸的”那个人。
她这张还算不错的脸,成为了她十数年寒窗苦读后唯一有用的东西,并以此为工具,向世界输出了一大堆狗屁不通的、拍完后她根本不想点开的垃圾视频,以此换取勉强在塞门圣山这个大城市里维持生活的三瓜两枣。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艾米不知道。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偏的?
艾米说不出来。
但就在艾米以为自己的人生早已跌到了低谷、认为自己哪怕不是世界上最惨的人但在“惨”这条路上也绝对算是排得上名号时,半个多小
时前,负责清扫这栋办公楼的清洁工推开了门。
清洁工很年轻,他应该是十六七岁左右,正是在读高中的年纪——事实上,艾米也的确在偶然下看到过他的校牌,只是在这之前从没有跟他交谈过而已。
但在这一天,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艾米亟需一个情绪的发泄口,又或许是人在跌落和寂寞到一定程度后总会做出一些自己都想不到的事,于是艾米跟对方搭话了。
“内瓦·郝默尔,是吗?”
对方显然没想到这个时间点上竟然还有人逗留办公室,也没想到自己会被搭讪,一时间有点紧张。
“是,是的,女士。”
“你应该还在读高中吧?几年级?这么早就出来打工攒大学学费了吗?”
对方先是愣了愣,而后神色平静地回答:“不,女士,我没有在读高中。”
艾米一怔:“是吗……”
艾米本来是想要质疑的,因为这年头怎么还会有人不读高中?
是被学校劝退的吗?是因为不想学习吗?是因为太过懒惰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自甘堕落的原因?
可内瓦的表情太过平静了,以至于艾米自己反倒有些讷讷:“那……那你为什么没有读?”
“因为没钱。”
艾米大感惊讶,直起了身:“高中学费应该不贵吧?”
西奥雷王国是不存在自然分娩的,而只有在通过资格考察后,才能从神圣之木求到孩子。这一举措是为了优生优育,也是为了保证每个诞生在西奥雷王国里的孩子都有良好的成长环境和教育资源。
既然内瓦的双亲都通过了资格考察,怎么还可能送不起孩子上高中?
是因为之后出了变故吗?
艾米知道,有些人的本性是很懒惰的,比如说那些街上的流浪者,比如说贫民窟里的那些人。
她们本来可以拥有自立自强的美好未来,因为西奥雷王国有非常高的、令艾米这样收入不高的打工人都嫉妒不已的社会保底福利,但她们却不思进取,成为了疯疯癫癫的流浪者。
对于这样的事,艾米是十分鄙夷的。她认为,这些人的堕落只有这么四个原因:黄、赌、毒、懒。
简而言之,咎由自取。
所以内瓦的家庭也是这样的吗?
正想着,内瓦回答道:“高中学费的确不贵,但拥有四个孩子的破产家庭的确供不起。”
“破产?发生了什么?”
“没有发生什么,只是普通的裁员而已,女士。”
“为什么裁员?”
“因为戈顿集团扩展太快了,吞并了这个行业的所有公司。那些干不下去的人除了加入就只能转行。我母亲一辈子都是做的编程,但她的公司被戈顿集团吞并后,戈顿集团认为她的能力不够,将她裁掉了,所以我们家就破产了。”
艾米越发讷讷:“那……那应该有补贴的吧?戈顿集团的裁员补贴和当地政府的失业补贴呢?”
“都还给银行了。”
“什么意思?”
“信用卡债务,女士。在没有了正经收入后,我们家的所有补贴都用来还信用卡了,而当信用卡还完后,我们的补贴也差不多用完了。”
信用卡债务?
艾米恍然:也对,这年头谁还没有点信用卡债务?
高收入的城市也代表着高消费,想要维持一定水准的生活,多多少少都要刷点信用卡的,就连小镇居民都不例外。
在现代,预支信用卡这种事几乎成了人们的日常,因为只要有工作有工资,这点儿小小的债务都会被顺利还上。
——只要还有工作。
内瓦继续道:“我们没有在政府规定的时间
里找到工作,所以后来,我们也想过要申请更低一档的政府补贴,不过这一档的补贴我们家不够资格,因为我们家还有劳动力——我的母亲和父亲还没有到不能工作的程度。”
“那就去工作啊。”艾米脱口而出。
内瓦点头肯定:“是的,所以我母亲负责一楼到十楼,我父亲负责十一楼到二十楼。”
这一刻,艾米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内瓦说了下去:“我是母亲介绍进来的,负责打扫二十一到二十三楼,这是一个比较轻松的工作,所以等打扫完这几层后,我就要赶快去接我还在读中小学的三个妹妹。”
“……你有想过自学吗?”
内瓦摇头:“这不太可能。在做完家务后,晚上十二点,我要跟我邻居一块儿去北太阳大道打扫街区,一直到凌晨五点。这是个报酬非常丰厚的工作,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所以我不能丢掉它,否则几年后我的妹妹们也会像我一样上不起高中了。”
内瓦的话语始终平铺直叙,没有半点怨天尤人,这代表着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现在的一切。
但艾米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之后,内瓦安静地转身去打扫楼层,而艾米则跌坐在椅子上,久久沉默。
她感到自己好像在思考,可仔细想想,她却又很难说出自己到底在思考什么。
艾米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可能是想到了这么多年来一次又一次的“退而求其次”,可能是想到了自己大学时期怎么都想不通的“赞助款”,可能是想到了自己屡次失败的求职,还可能是想到了自己那篇被人抢走署名的稿子,以及这么多年来向网络和社会输出的视频垃圾……
艾米曾经以为自己就是苦难的一员。
但现在她才发现,原来真正苦难的人是连声音都不会被人听到的。
可是——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啊!
艾米想着。
——这个世界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错。
艾米肯定。
但到底是哪里错了呢?
艾米想不明白。
她在工作室里久久沉默,整个人都像是跟椅子黏在了一块儿。
数十分钟后,打扫完这一层楼后的内瓦在离开楼层前看到这间办公室的灯还在亮着,便走回来好心提醒她。
“女士,如果你没有别的什么计划的话,最好早点回家。”内瓦说,“最近这段时间可能不太安全,第六区那边已经失踪很多人了,而且有很多人表示自己在夜晚的地下水道里听到了怪音……女士,就算你是使徒,但也最好还是提高一点警惕吧。”
第六区就是塞门圣山贫民窟的官方叫法,但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大家心中一清二楚。
艾米作为“自媒体”,当然也听过最近的贫民窟失踪案,不过地下水道的怪音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确实挺诡异挺危险的,于是她在感激地向内瓦点了点头后,终于起身,决定回家了。
而至于她曾经思考过的世界和未来?
艾米站定,目光在这间狭小的工作室内扫视一圈,突然摇头笑了起来。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长大后会成为世界的中心、以为自己会干出一番不可思议的大事业。
但在十八岁凌晨的钟点过去后,夜晚还是那个夜晚,自己还是那个自己,一切都没有改变。
没有不可思议的神眷从天而降,告诉自己是被选中的人,也没有突兀的电话接入,告诉自己获得了巨大的遗产,并被嘱咐要用这样的钱财去创造一个美丽新世界。
成年人永远不会告诉孩子的事是,所有人的命运,早在各自出生时就被填入了固定的金字塔内,再没有了更改的余地。每个人费尽心力地挣
扎一生,只不过是为了保证自己停留在这个阶级而不是向下跌落。
“……走吧。”
走吧,忘了这一切吧。
不管未来会变得怎么样,不论世界是对是错,对她而言,明天依然是要积极向世界输出垃圾的一天呢。
艾米将笔记本电脑塞进背包,为了随时与她的冤种团队们保持联系。
但就在她拎起背包拿起手机,收拾好一切准备关窗离开时,蓦然间,有慌乱的声音从窗外的楼下传来。
“天呐!那是什么?”
“好多……好多智能械仆……”
“是……戈顿集团的表演吗?我感到不太妙……”
“到底发生了什么?”
乱哄哄的声音从街头传到街尾。
艾米关窗的动作一顿,骨子里新闻人的敏锐让她察觉到什么,有些紧张地四处张望起来。
她很快看到了——
在办公楼的窗户外,街道对角线尽头,戈顿集团总部大楼的外围处,无数本该作为商品好好呆在橱窗里的智能械仆们,这一刻竟统统飞了出来,将戈顿集团总部十楼的位置团团围住。
智能械仆非常像人,但它们也非常好分辨,因为它们有着流水线一样的完美身材与完美面容,以及流水线一样的金发碧眼。
远远看去,那一双双看似有人类余温但却又其实冰冷机械的蓝色眼睛,在充满了黑暗与霓虹灯的夜里,折射出了一道道的诡异光泽,就像是一场场难以醒来的噩梦,令人心底不住发凉。
这一刻,艾米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戈顿集团那有关第三代智能械仆的宣传广告,想起了那在广告里大肆宣传的钛合金骨架:
“……轻巧灵动,就算是孩子都能轻易搬动;强度极好,在关键时刻可以充当保镖机器人,让主人绝无后顾之忧……”
当听到广告语的时候,艾米还在跟自己的视频团队成员吐槽,说戈顿集团的这一代智能械仆完全是进行了一场无效升级,因为它们那副高强度的、连军方都极少使用的钛合金骨架,对一个家用的智能械仆而言,不能说是优秀进步,只能说是毫无必要。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艾米怎么想怎么觉得戈顿集团搞出这场升级,就是为了更好地从富人口袋里抢钱。
但现在看来——
“到底怎么回事?那边发生了什么?还有这些机器人,它们怎么都飞出来了?”
艾米心中生出了极不好的预感。
此刻,楼下,许多人都在猜测这会不会是一场由戈顿集团举办的第三代智能械仆正式发售前的“惊喜活动”或“惊喜演出”,但艾米的直觉告诉她事情可不是这样。
她想到了什么,回头在工作室里扫视一圈,很快冲到办公桌前一把抄起全工作室里唯一值钱的微单相机,对准戈顿集团总部,飞速调整焦距。
而几乎就在艾米将焦距对准的瞬间——
砰!
戈顿集团总部十楼,玻璃瞬间炸裂!
无数枝桠、绿叶和蔓藤,在这一刻争先恐后地挤出,同时也将停车场内的车辆从碎裂的窗户处推了出去。
砰!砰!砰!
一辆又一辆价值不菲的车辆从高处轰然落地,化作废品。
原本挤在戈顿集团总部附近看热闹的人们被吓得纷纷惊叫起来,终于确定了这不是什么表演,慌张地向四处躲避。
隐约间,艾米看到有些人站了出来,自发地指挥大家撤离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吼着“注意脚下”“不要踩踏”之类的话。
但艾米没看几秒就极快地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
因为这一刻她震惊发现,与那些诡异可怕的枝叶一同冲出大楼的,还有一个人——
一个脖子以下统统被改造为机械义体的生化人!
艾米震惊极了:天呐!这里不应该是戈顿集团的总部吗?
怎么会有义体人从一个最排斥义体人的集团里冲出来?
正想着,下一秒,艾米就目瞪口呆地看到一团火焰一样的东西飞了出来,给了义体人重重一击,将义体人狠狠摔进了马路。
轰!
烟尘弥散,碎石四溅。
橱窗的碎裂声,蜂鸣的警报声,惊慌的呼唤声,齐齐在耳畔回荡,奏出混乱之曲的序幕。
工作室内,艾米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就打起来了?!
难道说,这个义体人就是制造出这场动乱的始作俑者?
想到这个可能,艾米激动不已,就连持着微单的手都开始颤抖起来。
这绝对是一个天大的新闻!
并且也是她绝佳的机会!
如果她能够拍到这一切的真相的话……如果她能将这样的真相当做底牌的话……
那么她的现状、她无法容忍的一切局面,是不是都会因此被打破?!
艾米抱着手里的宝贝微单,更殷切地拍摄了起来。
接下来,街道上发生的一切都让她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只见地上,那被一拳打进坑底的义体人发出一声怒吼,蓦然拔升,化作一道银色流光直冲天上的那团火焰,而与此同时,那些可怕的智能械仆竟然也听从义体人的号令,与义体人形成合围之势,一同进行围剿!
使徒与义体人,孰优孰劣?
这个答案在数十年前洛卡王朝发起登陆战争后,就已经揭晓。
使徒的成长,不但需要天赋,还需要时间,西奥雷王国再优生优育,能够培养的优秀使徒也有极限——但义体人的改造却打破了这个极限。
义体人不需要天赋,只要身体强度达到标准就能进行改造;义体人不需要武器,因为她们的义体就是最优秀的武器,并且还能大量加载炮弹,发起奇袭;义体人不需要成长,因为只要对义体进行了相应设定,哪怕是一无所知的平民也能轻易反杀老兵和使徒。
简而言之,除了寿命短暂、价格昂贵之外,义体人几乎没有任何缺陷!
那么,作为能够与义体人集团抗衡多年的戈顿集团,她们的机械战兵难道又会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吗?
当然不可能!
于是,只见在义体人和机械战兵两个出乎意料的角色的配合下,天空中那团上一秒还气势汹汹的火焰,下一秒就开始左支右绌,哪怕是外行人艾米都能看出,那家伙实在很缺乏战斗经验。
不过还好,义体人有成群结队的智能械仆帮忙围追堵截,那个陌生使徒则有巨大得不可思议的蔓藤和枝叶作为辅助。
也不知道这颗巨大的树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只见它就像是活物一样,操起长而粗壮的枝条上下左右,像是拍苍蝇一样将那群钛合金做骨架的智能械仆一个个拍在地上、缠在蔓藤间,虽然不能一口气干掉它们,但却绝对遏制住了这群家伙的滔滔凶焰!
而另一头,在这巨木的牵制和辅助下,红色的陌生使徒也一点点熟悉了战斗的节奏,似乎很快就会扭转局面。
“倒了!倒了!”
“啊啊啊!”
“大楼要倒了!快跑啊!”
就在这时,惊叫声再度响起,并且换了个内容。
沉迷这场混乱交战的艾米心中一惊,抬头看去,只见果然如人们惊叫的那样,原本还只在十楼肆虐的巨木疯狂生长,每拔高一米,就会撕裂了一层的高楼。
玻璃窗轰然碎裂,办公室扭曲倒塌,各种设备统统毁坏!
原本在大楼
内加班的员工们惊叫着从消防梯逃走,融入地面逃跑的人群,而眼尖的旁观者则很快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那是什么?”
“戈顿集团的总部地下怎么还会有建筑?”
“秘密建筑?那是干什么的?!”
人们纷纷质疑,但却也没有太多时间担忧这个。
因为如果戈顿集团那数百米高的总部大楼真的倒塌了的话,那对塞门圣山而言绝对是一个巨大的灾难!
要逃!快逃!
“天呐,那到底是什么?”
艾米持着微单的手不停发抖,喃喃自语。
“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树……不,那真的是树吗?为什么以前我从来没有听过……”
啪啪啪啪……
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
唰!
工作室的大门猛地被拉开。
本就在惊吓中的艾米手一抖,微单脱手而出,但又在摔在地面前被她惊险捞回。
艾米松了口气,回头望去,只见视线尽头的内瓦震惊看她。
“你果然还在这里!”他焦急道,“你还在拍什么?快跑啊!”
是的,没错。艾米此刻所在的办公楼,虽然离那戈顿总部还有一条街的距离,但如果被巨木撑爆的戈顿集团大楼向这边倒下的话,这点儿距离又是远远不够的。
艾米没有理他,视线重回微单。
“别管我,你自己跑!”她急促道,“我还要再多拍一会儿。”
这样的新闻如此劲爆,这样的机会如此难得!
能够在这样微妙的位置里拍下这样令人屏息的画面,是多少新闻人求而不得的机会啊!
只要有了这段视频,今后的她或许就不用再拍那愚蠢的短视频了,也不用再输出那些她自己都觉得狗屁不通的广告了。
她或许能够以此成为真正的新闻人!
所以她怎么能够在这里放弃?
艾米如同着魔一样,不停地调整手中的微单,将远处膨胀的巨木、崩溃的高楼、铺天盖地的智能械仆、以及半空中银光和火焰的交手,统统拍摄在了镜头内。
智能械仆越来越多,如同蜂群一样倾巢而出,数量多得几乎令人绝望。
但与此同时,那巨木的枝叶也越来越长,明明应该是木质的枝干竟然连钛合金的智能机器人都难以挣脱!
很快的,就在艾米拍到义体人利用自己丰富的战斗经验,第三次将火焰砸进大地、想要将对方至于死地,但那火焰却第三次升上高空时,艾米隐约听到了义体人愤怒的吼声:
“……该死的血肉!该死的生命……”
什么“血肉”?什么“生命?”这个义体人在说什么?
艾米心中思量不已。
“……东奥雷的那群老鼠已经近一个世纪没有走出他们的神国了,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这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那团“火焰”是东奥雷的人,是生命之主的使徒?
可生命之主的象征色不应该是青色吗?那团红色是怎么回事?
“……柯尼利厄斯,柯尼利厄斯!该死的!你还不给我滚出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柯尼利厄斯”这个名字的瞬间,艾米心脏蓦然怦怦狂跳,呼吸不畅,头晕目眩,甚至连脚下都快要站不稳了。
艾米吓了一跳,用力闭了闭眼,使劲儿摇摇头,唤回自己的神智。
“柯尼……利……什么?”
明明是刚刚才听过的名字,此刻艾米却已经想不太起来了,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将这个名字从不合格的人的脑中傲慢抹去。
艾米用力摇头,努力回想,却什
么都想不起来。
“柯?什么什么斯……可恶!到底叫什么?”
想不起来。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与此同时,距离塞门圣山万里之外的大海上。
如黄金般流光溢彩的长刀噗嗤一声,刺入了柯尼利厄斯的胸膛。
柯尼利厄斯用力抓住胸口的长刀,像是想要挽留,但下一秒,却被刀的主人无情收回。
金色中混杂着黑色的神血涌出,滴滴跌落,但又在半空中蒸发般消失不见,不留半点痕迹。
柯尼利厄斯踉跄着后退两步,终于再站不住,半跪在大海上,微微喘息后,仰头看向对面的人,凝视那双如长刀一样泛着粲然金辉的眼睛。
“锡安啊锡安……无论过去多少年,你都是这么强大啊……就好像永远都不会失败一样……不过很可惜,有时候扭转局面的关键不在力量,而在脑子……”柯尼利厄斯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头,低低笑了起来,“让我猜猜是谁找你来的……是朔月,对吗?”
对面,那有着一双粲金色双眼的屠神者沉默不语,平静地注视自己面前的一切,一如他过去数万年做的那样。
柯尼利厄斯早已习惯,不以为忤,低笑自语:“又一次啊……看来她又一次出卖了我们,就像是她又一次出卖了古神那样……她总是这样,呵……我早就知道,她是不可信的……就好像你也从来没有相信过她,不是吗?否则你为什么会在被呼唤之前就降临了?让我想想,你提前了多久到来?五年?还是六年?”
对面的屠神者目光微动,脸上终于有了点反应。
柯尼利厄斯看着他,脸上笑容加深:“你很奇怪我怎么知道的,对吗?很简单——因为在‘正确’的命运里,我才是将要在今晚召唤你的那个人。”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越发意味深长:“所以想一想吧,朔月取代我将你召唤而来……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呢?杀了我?你以为这有用吗?”
然后,再想一想吧——
早已经对朔月对锡安都有了防备的他,又会为此做下什么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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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之外,塞门圣山。
戈顿集团那摇摇欲坠的总部大楼前,明明已经将布莱斯摔死数次,但最后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数次重生的奥德利,此刻已经出奇愤怒了。
她气急败坏,满是怒火的咆哮响彻整个塞门圣山的天空:
“……柯尼利厄斯,柯尼利厄斯?!”
“该死的!你还不给我滚出来!!”
布莱斯完全不知道奥德利此刻在叫唤什么。
此时此刻,被“血肉”力量眷顾的他就像是打了一剂高浓度的肾上腺素,一种浓烈的、几乎要将人头脑冲昏的兴奋充斥心间,让他完全忽略了肉体上的痛苦,就连数次濒死的可怕体验都无法让他感到恐惧。
因为此刻的他肉体越是痛苦,力量就越发强大,精神也越发兴奋——
[不屈(特殊效果):你的恢复力十分可怕,只要无法将你一击毙命,你都会迅速恢复、并一直处于巅峰状态。]
[痛苦虔信(a级)-痛苦即火焰,痛苦即力量。当你肉体陷于痛苦时,你的能力将得到极大增强;你越感到痛苦,你能发挥的潜力与能力便越大。]
[神降术(a级)-神正注视着你。]
力量。
可怕的力量。
无穷无尽的力量!
布莱斯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强大,也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确信一件事——
他是不死的。
“哈哈哈……奥德利啊……你是杀不死我的!”
因为没有人能够杀死他!
没有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乱的大笑。
膨胀的喜悦。
疯狂的力量。
还有,还有,还有——
嗤。
一声轻响突如其来。
就像是热刀切开黄油、锐光撕开阴影。
冷不丁的,布莱斯感到自己身上源源不断的力量突然凝固,而与此同时,他那随着狂喜膨胀的疯狂也迅速回归理智。
布莱斯心中一惊,蓦然回头看向自己的影子。
而在那里,一个金发碧眼的尤物正笑眯眯地将造型古朴的长枪钉在他的影子上,如同钉住一只枯萎的蝴蝶。
“大家晚上好。”
他微笑着,以手扶胸,优雅施礼。
“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柯尼利厄斯,今晚最重要的表演者之一。希望今天在场参演的大家都能有一次愉快的表演体验。”
什么——表演?
他在说什么?!
这一刻,不仅是布莱斯,就连原本将他视作抗衡世界树的底牌的奥德利,都不由得变了脸色。
“你是什么意思?!”
杰米,或者说柯尼利厄斯的化身之一,面对二人,露出微笑,刚要应答。
但下一秒,那原本被长枪牢牢钉住的影子,却突然脱离了布莱斯的脚下,如同一只断尾的壁虎,只轻轻一扭便游上了柯尼利厄斯的后背,声音幽冷。
“终于等到你了。”
菲奥娜语意森然。
“你以为同一招会对我生效两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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