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之前,自己出于妹妹的身份角度劝阻两句,还算是情有可原,现在人家都已经是快要成家的男人了,自己何必再说这些讨人嫌?筁
想到这里探春素来精明英果的脸上也是闪过了一丝迷茫,是啊,大家都快长大了呢………
看着探春如此模样,宝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忙起身到靠槅扇摆着的博古架旁,伸手拿下一个小盒,回到探春身后。
探春仍是托腮凝思,出神的想着什么,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脸上居然浮现了两抹红晕………
宝玉看着探春,偷偷一笑,打开了小盒盖,拿出一个彩绘泥人儿,悄悄放在探春面前,探春回过神来,便看到自己眼前摆着一个“小胖娃娃”便是欣喜的捧起泥人儿。
这泥人儿是一个小胖丫头,双手托着腮,若有所思地歪着脑袋,胖胖的看起来十分可爱!
只是做工微微有些粗糙,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市井玩物,头发上的黑色,面颊上的胭脂红都稍稍错了位。
然而却正是这仿佛漫不经心的几笔,反而透出了一种大拙之美,让这个泥娃娃看起来更加的有生活气息,更加的憨态可掬!筁
宝玉便是笑着道:“三妹妹,你瞧这像不像你?”
探春一愣,随后便是想起自己方才的样子,忍俊不禁,自己也是忍不住的“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随后便是爱不释手的把玩着,对宝玉道:“二哥哥,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个?”
宝玉耸了耸肩:“城里城外,大廊小庙有的是这个。”
探春闻言便是放下泥娃娃,想起什么似的叮嘱道:“二哥哥,你再去逛的时候,别忘了再给我带几个回来。”
宝玉自然是不置可否的点头,探春便是掰着手指头道:“还有像你上回买的那柳枝儿编的小篮子,整竹子根抠的香盒儿,胶泥垛的风炉儿,我喜欢得什么似的,谁知她们竟也都爱上了,都当宝贝似的抢了去了。”
宝玉闻言便是道:“原来要这个,这不值什么,拿五百钱出去给小子们,管拉一车来。”筁
乡下老婆子有的是闲来无事的做这个的,村里人不觉得有什么,甚至是觉得简朴粗陋,反倒是探春黛玉这样的大家小姐觉得这些玩意儿有种返璞归真的野趣儿。
不过探春也知道这玩意儿不是各个都是做的好的,所以看到宝玉不以为意,便是特意叮嘱道:“小厮们知道什么?你拣那朴而不俗、直而不拙的带些给我,我还像上回的鞋做一双你穿,比那一双还加功夫,好不好呢?”
宝玉闻言却是笑了起来:“不提你那鞋还好,你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了!那一回我穿着,可巧遇见了老爷,老爷就不受用,问是谁做的,我哪儿敢提三妹妹三个字!就回说是前儿过生日,舅母给的!老爷听了,这才不好说什么,半日方才说了句:‘何苦来!虚耗人力,作践绫罗,做这样的东西。’”
探春看着宝玉绘声绘色的学着贾政颇为有趣,便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只是烟波流转,还是不免红了脸………
给宝玉的,的确是个试手的半成品………后来探春还试着给贾环做了一个,就比宝玉的手艺精进了不少,有了前两个的试手,第三个这才做的不差了!
至于这第三个是给谁的,英敏果决的她踌躇了这么长时间,到底是因为些什么,恐怕就只有探春自己心里清楚………
宝玉哪里知道自己就是个实验品?看到探春被逗笑了,就越发的得意忘形,说的便更是来劲儿了!筁
便是对探春笑道:“后来听她们说,赵姨娘知道你给我做鞋,气得抱怨得了不得,说:‘环儿是她正经兄弟,鞋搭拉袜搭拉的没人看见,倒做这些东西!’”
探春闻言,登时便是沉下脸来,眉头紧蹙:“这话糊涂到什么田地!怎么我是该做鞋的么?环儿难道是没有分例的?没有人的?一般的衣裳是衣裳,鞋袜是鞋袜,丫头婆子一屋子,怎么抱怨这些话!给谁听呢!我不过是闲着没事儿,做一双半双!爱给哪个哥哥兄弟,随我的心!谁敢管我不成!这也是白气!”
说着冷哼一声便是自顾自的生着闷气去了,
宝玉没想到探春动了气,略有些尴尬的道:“她们也就是道听途说,也不一定真。”
探春心里却是明白,她这个生母绝对说得出这种话来!探春心中满是愤懑和委屈,她是真的不关心自己的母亲弟弟吗?可是赵姨娘她们干的这都叫什么事!
难道探春就不愿意认自己的亲娘?她从小就是在太太房里长大的,叫的也是太太,拜的也是太太,家里就是这么教的!
就算是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了,虽然有心亲近赵姨娘,可是谁知道赵姨娘一个做亲娘的,反而是把她当了外人了!口口声声说她是只认太太做娘,恨不得投生到太太肚子里!筁
天可怜见!她的心气儿是高,可是从没有过宝钗晴雯那种不甘寂寞心比天高的心态!
难道要她跟太太决裂?为了给自己亲娘“表忠心”?谁家亲生骨肉,还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难道要她们一家自绝于荣府?!
好在环哥儿现在长大了,知道了自己的姐姐的不容易,但是赵姨娘没读过多少书,没什么文化,反倒是还是不把探春当人!
探春从小到大,赵姨娘都没关心过她,反而是长大之后每个月的月例钱都被这母子俩巧取豪夺了去!
探春不是迎春的性子任人予取予夺,但是却对这母子俩忍气吞声的任由她们欺侮,难道是因为探春真的拿她们俩没法子?
别的不说,就光是叫王夫人知道这件事,赵姨娘和那个时候的贾环就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探春这么多年还是默默的忍受着两人各种精神上的羞辱和欺压,虽然有的时候探春实在是被欺负不过说了两句难听的话,但是赵姨娘哪一次不是用刀子似的话往她心里扎?筁
每次气的她直发抖,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对赵姨娘和贾环,为的是什么?不还是因为她知道这是自己的亲娘亲弟弟吗!
想到这里,探春便是心中一阵气苦,自己的娘,怎么就不能和别人的娘一样,也能叫自己依偎撒娇!
宝玉一时兴奋,嘴里没个把门儿的非得说起这件事,一下就叫气氛尴尬了起来,看着探春很是悲愤的在那里生着闷气,宝玉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还好这个时候麝月推门走了进来:“二爷,茗烟来回话,说薛大爷有急事要找二爷。”
宝玉闻言如蒙大赦,却也有些疑惑,最近一段时间都知道他快成亲了,所以薛蟠这些人几乎都是把时间给自己留了出来,几乎没人来找自己,怎么今天这么急匆匆的来了?
此时就在宝玉外书房的薛蟠坐立难安,焦急的来回踱步,时不时的就要站在门口望上一望。
“当!当!当!”筁
只听二门上云板响了三下,薛蟠精神一振,连忙的便是一拍手掌,急匆匆的走上甬道朝远处张望。
只见一个小厮慌慌张张的拐过墙角迎面跑来,和薛蟠撞了个满怀!薛蟠满心是以为宝玉,故而并不提防,被这一下撞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小厮脸色苍白,定睛一看是薛蟠,顿时吓的更是语无伦次,连忙的便是上来搀扶!
薛蟠哎哟的一声惨叫,起身揪住小厮衣领便骂,刚要发怒,却见宝玉带着茗烟匆匆走来,便也顾不上那个小厮了。
宝玉见状便是问道:“怎么了?”
那小厮鹌鹑一样缩着脖子,连忙的道:“前面传南安王府的太妃忽然来了,门上支使我传话………”
薛蟠也顾不上这个小厮了,一把拉住宝玉,扭头对小厮不耐烦的挥挥手:“去去去!”筁
小厮听了,纳闷儿这位呆霸王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但是还是忙不迭的点头转身跑了。
薛蟠则是急忙的拉着一脸迷茫的宝玉便向外走去,便走便朝茗烟焦急的一扬下巴:“快去备马!”
宝玉见薛蟠这么着急,不由得有些迷茫的道:“去哪儿?”
薛蟠挥了挥手,只顾着闷着脑袋拉着宝玉出了二门儿,宝玉实在是摸不着头脑,眼见着要出了二门了,便是甩开了薛蟠的手道:“到底是怎么了?你这急匆匆的拉着我是要干什么?”
薛蟠这方才着急的一拍大腿,又是焦急又是无奈的方解释道:“出大事儿了!”
宝玉闻言迷茫的眨巴了下眼睛:“出大事儿?谁家?”
薛蟠看了看四周,十分不安的道:“是卫若兰卫大哥府上!”筁
宝玉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半个月前在一起喝酒的时候还好好儿的,怎么就出大事了?
于是便是急忙的问道:“卫大哥?他们府上怎么了?”
薛蟠这才上前道:“你忘了?之前在一起的时候还说过,旧年秋后南安王爷奉旨征西,卫老世伯不是带兵跟着去宣府了么?”
宝玉知道这回事儿,便是点点头道:“宣府的事情?不是说要奏凯班师了么?”
之前市井上就传过说是宣府打仗了,但是后来不了了之了,很多人便说是南安郡王带着人主动出战赶跑了鞑靼人,是胜了,朝廷这方才没表。
薛蟠闻言却是以拳砸掌心焦的道:“什么奏凯!败了!”
宝玉闻言顿时便是瞪大了眼睛:“什么?败了?!”筁
薛蟠点了点头,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可不是败了!现在满大街都知道了!王爷都让番兵给活捉了去了!”
宝玉才不在乎什么王爷,左右八竿子打不到的人,但是薛蟠这方才说卫若兰家出事了,卫若兰之父又跟着南安郡王一起去的宣府,想必便是卫若兰的父亲出事了!
因此宝玉便是急忙的道:“那卫老世伯呢?”
薛蟠闻言哽咽了一下,随后便是一双牛眼微微泛红,悲怆的道:“战死了!”
“啊?”
宝玉顿时便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卫若兰和他们一向玩的比较好,彼此之间也算得上是世交,所以经常出入卫家,卫若兰的父亲也是尚的郡主,脾气一向很好,谁料到居然………
薛蟠抹了抹眼睛,宝玉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便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连忙的便是急匆匆的向外走去道:“走!去看看卫大哥!茗烟!备马!”筁
探春经过宝玉这一遭,便是有些失神的回到了大观园,心情很是低落的随意走着,不知道怎么的,便是走到了潇湘馆。
看着远处的竹林,探春不由得缓缓的叹了口气,坐在了桥头,低头看着下面的水流,似乎连自己的脸都看不清了………
探春又是缓缓的叹了口气,若说以往,这位贾家的三姑娘是绝对没有这么多愁善感的,但是今天不知怎么的,探春心乱如麻!
一时想到了贾环心中颇为欣慰,又一时想起之前宝玉说的赵姨娘,便是一阵心酸欲泣,一时又想到………那个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探春私底下已经不再敢直呼二哥哥了,只敢称呼为那个人!
原本以为只是小女儿对兄长崇拜的不可言说的心思,随着时间的变化会慢慢变淡的情感,却越来越热烈!
一想到这里,探春的心便是一阵绞痛!之前明明没什么感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之前的一吻,又或许是更早的两个人贴身练字,又或许………其实很早就有了这样的心思………筁
这让探春有些羞愤欲死!她甚至都不敢深想,一个妹妹居然对自己的兄长起了这样不该有的心思!这让她甚至觉得痛苦!
探春莫名其妙的想到这里,便是大眼睛中蓄起了泪水,缓缓的滴落到眼前奔腾不止的小溪流里,连一丝波澜都没有掀起。
身后的侍书见状更是连看都不敢看!她知道,之前她跟姑娘说起来似乎看到侯爷亲着抱着林姑娘进了一间屋子的时候,自家姑娘的眼神,绝对不是一个妹子知道兄长和嫂子那点儿风流韵事的眼神………
侍书甚至能从其中看到嫉妒和哀绝!这让侍书甚至都不敢往深了想!
那天姑娘更是呆呆的坐在那里,坐了整整一天!甚至连吃饭都没胃口,但是第二天,姑娘却是又笑嘻嘻的调侃着林姑娘和侯爷!就好像昨天的不是她一样!
正在这个时候,便只听耳边一阵喧闹之声,探春急忙的收起了眼泪,有些惊慌的抬起头四处看去。
只见在潇湘馆最外面的竹林底下,一群粗使仆妇们嘻嘻哈哈的到处乱刨竹笋,并不时随手折断碍事的竹枝,便走便折,弄得好好儿的竹林一片狼藉!筁
探春见状顿时便是柳眉一竖,快步的起身便是朝着那些仆妇们走去,明明是清幽无比的竹林,却是被这样一群人给活活糟践了!
“你们在干什么!”
探春一声冷冰冰的清喝,顿时便是叫在场的所有仆妇都是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彼此对视着。
过了片刻,有一个婆子还是犹豫了一下上前道:“三姑娘,这笋好了,我们看在这儿摆着也是可惜………”
探春冷笑一声:“可惜?这造景的竹笋,摆在这里就是留着给主子看的东西,可惜?”
婆子们闻言便是沉默了下来,探春缓缓的绕过众人,走到竹林前,指着后面的竹林冷冷的道:“这园子,是人家东府的,这竹林,是留着给人家东府人看的!你们自己转头看看,现在叫人家看什么?看你们抛的坟坑,折的好幡吗?”
其实探春不爱说这些辛辣话,但是今天情绪本身就不好,所以难免说话就有些难听了起来。筁
但是几个婆子就不愿意了,其中一个婆子便是有些臊眉搭眼的道:“姑娘这话说的也忒不中听些了,什么东府西府的,还不都是一个贾家?怎么到了姑娘这儿就这么生分………”
惜春冷冷的打断道:“是我们贾家,与你何干?我怎么竟不知道出了嬷嬷这么个亲戚?”
婆子被怼的顿时便是满脸通红,冷笑一声道:“我虽然是个做奴才的,确实没这个资格说这些,倒也未必是都有这个格儿说这个!大家原都是一样的,也不过是占着半个主子罢了!”
侍书闻言顿时便是大怒:“你说什么!”
无他,这个婆子这么说分明便是骂探春是个小妇生的,少在她面前称主子!
探春缓缓上前,伸手便是一巴掌狠狠的扇在了那个婆子的脸上!顿时打的婆子一阵头晕眼花!哭着转头就要走!
探春却是狠狠的骂道:“回来!”筁
那婆子便是不敢再动,探春扫视众人:“我不过是敬你们岁数大,尊你们一声妈妈!倒是真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你们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扯东扯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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