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阳光正浓,萧婵与康宁王相约在茶楼里喝茶。

    康宁王萧敛排行老大,从小身体羸弱不得重用,以至于年过三十也没个有实权的正职,除了偶尔到部门点卯,平日就只顾逗鸟喝茶,是真正的闲散王,萧婵很羡慕。

    “六妹婚后便要入部实习了吧,可有想去的部门?”

    萧婵龇牙一笑:“自然想去钱多事少的部门?”

    萧敛疑惑:“钱多事少?”

    萧婵坦然道:“就是俸禄高,上司和蔼好请假,还不用整天处理人情世故,做点算账看库房这等不会出大错的事,最重要的是能每天按时按点上下卯……”

    萧敛:合着就是混吃等死?

    “咳,六妹真是孩子心性。”康宁王有些忍俊不禁,笑道,“马上就是有皇夫的人了,可不能像我这废人一般混沌人生。”

    萧婵给萧敛添了些茶水,不赞同道:“大皇姐莫要妄自菲薄,要我说咱们九人当中就数你最福厚了,我巴不得过你这种生活呢。”

    萧敛默然片刻,随即恍然道:“钱多事少,你是指我这种?”

    “嘿嘿。”

    萧敛一时语塞,她算是看着萧婵长大,近两年也看出她越发不着调,本以为她是以中庸之道韬光养晦,却不曾想颓废至此,难道是受自己影响?还是故意说这些话蒙蔽自己?

    萧敛从小就清楚以自己的身体状况必然无缘那高位,故而尽量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过好自己的日子争取多活几日,更不去窥探其她姐妹的想法,可生在皇家太多身不由己,有些事不是你想宽心就能摘除在外的,皇室的堕落终会引来覆灭。

    实在不明白自己的生活有何好,萧敛转头看向窗外,街上人来人往,车马有序,大家似乎都有事可做,不像她这废人整日无所事事。

    忽觉胸口有些发闷,掩唇咳嗽几声后脸色就有些发白,阿生连忙掏出药丸给康宁王服下,接着便劝其回家休息。

    萧敛吃药后又缓了一会儿脸色才恢复血色,她对同样面露急色的萧婵摆摆手,笑道:“无碍,老毛病而已。”

    萧婵见那药有效果也松了口气,看出萧敛不想回府,便对阿生道:“皇姐常有呼吸不畅,不宜总是闷在家里,偶尔出来走走也无妨,仔细着莫要被人冲撞就是。”

    阿生不太情愿地垂首称是。

    “太医也曾如此嘱咐,奈何府内上下全当我是娇花。”萧敛故作苦笑,对女子来说,被过分保护意味着无能,年轻时她也曾反抗过,叛逆过,但最终只是害人害己,如今她只想怀着感恩之心接受一切,上天每多给她一日时间,她便当是恩赐般善待。

    “今日天气不错,皇妹陪我出去走走?”

    “好。”

    难得主子有兴致,阿生也不好扫兴,只能随阿布跟在两人身后,眼睛却一刻不停地旋转以警惕四周,生怕有不长眼的突然冲出来冲撞了主子,稍有动静就提前冲过去避免灾难。

    搞得旁边阿布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自觉跟着紧张起来。

    阿布:她卷我?!

    萧婵一开始还会因阿生的大惊小怪回头看一眼,但见萧敛若无其事地悠闲散步,渐渐也就自动忽略了身后的动静。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家常,很快来到长河边,最近天气寒冷,河面结起厚厚一层冰,如今正有几个半大的孩子在上面捶冰钓鱼,还有两只小狗卡在岸边不上不下,似乎想要追随小主人又碍于恐惧不敢下去,最终只能焦急地在岸边跑来跑去,偶尔发出几声奶叫。

    萧敛被这画面吸引,停下脚步,面朝长河露出满是慈爱的笑,还有几分羡慕。

    良久,她道:“倘若檀儿还在,我大概是不许她玩这般危险的游戏。”

    当代女子以生育为荣,连女皇都会可劲儿生,萧敛却因先天不足在生檀儿时险些丧命,大概是知道此生只能有这一个孩子,恨不能将所有心思都花在疼爱孩子身上,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健康的檀儿因一次意外丧命,萧敛险些跟着离去。

    此刻能够面不改色提起孩子,许是真的释然了。

    萧婵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沉默间忽而听见一声小孩惊呼,随即就是一片嘈杂惊叫。

    “有孩子落水了!”

    萧敛脸色一变,想都没想就往长河冲去,时刻关注情况的阿生立马拦住她,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过去只会添麻烦,急忙推阿生:“你快去,快去救孩子!”

    阿生跟随萧敛十多年,最是清楚主子经历过何等痛事,此刻见主子脸色惨白充满恐惧,心中亦是一痛,安抚道:“六公主跟阿布已经去了,不会有事。”

    阿布轻功了得,很快就将落水的孩子救上岸,闻声出来的孩子父母大惊失色,感谢过后连忙将孩子抱回家取暖。

    其他孩子也早已陆续爬上岸各自跑回家去。

    萧敛后知后觉地松了口气,好不容易情绪稳定,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殿下!”阿生见主子再次发病,立马将人抱起敢往最近的医馆,等萧婵看过来时已经不见了两人的踪影。

    救完人的阿布默默回到主子身边,发出灵魂质问:“殿下,以后还是少跟康宁王走动吧?”这要是真有个好歹,以阿生那护主的状态,指不定会把过错全都赖在咱们身上。

    萧婵瞪了阿布一眼:“就你话多,还不跟上去看看。”

    阿布无奈,只能运起轻功去追阿生。

    萧婵没有阿布那般轻功,只能边走边等阿布回来禀告,正准备离开时忽闻几声急迫的狗吠从身后传来,养过狗的都知道这声音不对劲儿,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竟是刚才的小奶狗不知何时掉到了冰面上一只,此时正在奋力往岸上跳,奈何小短腿蹦不高,冰面又滑,反而摔地嗷嗷直叫。

    岸边已经空无一人,偶尔能听见家长教育孩子不许上冰面玩的声音,根本无人在意弱小又无助的小奶狗。

    萧婵当然不会袖手旁边,可小奶狗的家显然在对岸,距离此处最近的桥至少有五百米。

    脑中天人交战,很快懒惰占了上风。

    萧婵坐到岸边先用脚踹了踹冰面,感觉挺结实的便站了上去,然后小心翼翼向小奶狗移动,因鞋底不防滑好几次差点滑倒,好不容易穿越冰面,小奶狗却跑了……

    “跑甚,我来救你的喂?”

    “嘿?站住。”

    “啧啧啧。”

    约莫一炷香时间后,在距离原地几百米处,萧婵坐在冰面上死死盯着不远处警惕自己的小奶狗,她不动它不动,她一动它就跑。

    就说气不气人?

    被摔了个结实的屁股墩儿,萧婵疼到变脸,指着遥望自己的小奶狗骂道:“简直比壮壮还蠢!不管你了。”

    十几步外就是一道桥,桥边有石阶,萧婵灵机一动,起身就朝石阶走去,正想着等自己上岸走远后小奶狗应该就会循着自己的足迹上岸。

    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有百姓喜欢到桥底钓鱼,时常在边角不同的地方凿窟窿,以至于附近的冰不怎么结实,而桥体的影子正好盖住不平整的冰面,萧婵一个没注意就中招了。

    咔,擦!

    扑通!

    萧婵下意识啊了一声,正巧此时桥上有人路过,闻声往下一看,顿时惊吓出声。

    “有人落水了!”

    论一个成年人掉进冰窟窿里被人围观是种什么体验?

    “哎呦刚刚才掉进去一个孩子,这大人怎么也贪玩?”

    “这回掉进去就老实了吧,瓜儿,你可不能学啊。”

    “闺女看到没有,不许上冰玩啦,掉下去多丢人。”

    “……”

    萧婵扒在窟窿边沿,默默看着小奶狗一蹦一跳地从另一面石梯上了岸,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它的主人,欢快地摇起尾巴。

    不知是谁突然在人群中惊呼了句是六公主,围观百姓瞬间就不淡定了,之前对她指指点点的父母连忙领着孩子跑回家,胆子小的也撤离岸边,最后只剩下一些不怕死的混混站在桥上幸灾乐祸。

    “真是不得了,人公主也喜欢玩下九流的滑冰游戏。”

    “什么滑冰,人家明明是要捞鱼。”

    “噗,你也不必因为人是公主就睁眼说瞎话吧,明明是滑冰不慎掉进冰窟窿里了。”

    “真是连五岁孩童都不如,怪不得能叫慕公子从眼皮子底下被人掳走。”

    许是见四周没有侍卫,几人越说越大胆,甚而难听。

    萧婵仰起头,眯眼看向几个混混:“给你们三十个数的时间逃跑。”

    混混们哄然大笑,挑衅道:“公主好厉害,人家好怕怕哟。”

    下一刻却见萧婵撑着冰面的双臂一弯一直,瞬间便从窟窿中飞身而起,稳稳落在旁边光滑无损的冰面处,接着唰地偏头去看趴在桥栏上的几人。

    “卧槽!”

    几人见萧婵似乎身手不凡,瞬间被吓得跑开,其她壮着胆子在不远处看戏的百姓见状也连忙退散,再不敢逗留。

    确认四周再无一人围观后,萧婵这才张开手臂,小心翼翼地慢慢向安全区域移去,好一会儿才拖着湿透的衣服爬上岸。

    “阿布?”

    无人回应。

    萧婵默默将衣服里的水拧出去,冰凉的河水将手冰得又痛又麻,忍不住浑身哆嗦,她随意拧了拧便起身准备离开,刚起身扭过头就看到一辆马车驶过来。

    有些眼熟的车夫见到她露出惊恐的表情,扭头跟后面车厢里的人说了什么。

    马车很快停下来,车厢上的小窗口帘子被掀起,露出一张俊美绝伦的脸庞,略显惊讶道:“原本习容还不信,公主好兴致,这冷天还下水摸鱼?”

    “……”这是毒舌吧?

    慕习容似乎从萧婵的表情看出什么,瞧了眼她身旁无下人跟着,沉吟片刻,问:“公主可需搭车?”

    萧婵:“不用了,鱼还没捞到呢。”

    慕习容:……

    “咳咳,开个玩笑。”萧婵才不会跟自己身体过不去,麻溜跳上慕家马车,坐到慕习容对面,感激笑笑,“多谢哈。”

    萧婵发型微乱,脖子以下几乎全湿,氅衣遇水稍显笨重,因为天太冷也不舍得脱下,紧在身上多处还滴着水,上车没一会脚下就湿了一片,看上去好不狼狈。

    随从木柳慌张行李后连忙离开车厢跟车夫坐到外面去。

    出于之前对方为救自己出过力气,慕习容也不能袖手旁观,伸手将暖炉与车内备用的氅衣递过去:“到府上还有一段距离,公主若不嫌弃……”

    话未说完,手里的氅衣就被接了过去。

    “多谢多谢。”萧婵麻溜脱掉氅衣,又将里头的衣裳拧了拧,里头虽也穿着得体衣裙,但早已因水紧贴在身上,丰满婀娜的线条顿时呈现出来,不盈一握的少女腰肢更叫人脸红心跳。

    只怪她动作太快,慕习容来不及思考就受到了如此视觉冲击,心中又惊又羞,更气对方竟不顾旁人在场,连偏头避嫌的时间都不给他。

    萧婵又将衣裙拧出一滩水,将车厢底板打湿了大片,差点流到慕习容脚下,见后者迅速挪了挪脚,似是嫌弃,她忙执口道歉,抬头却见慕习容偏着头不看自己,红彤彤的耳廓在那白皙脖颈的映衬下极为醒目。

    萧婵默了默,也不好再向人家借其他衣裳,麻溜将氅衣披在身上将自己裹紧。

    与此同时她终于明白为何家里新来的两美人看着眼熟了,原是容貌与慕习容有几分相似,可见莲贵君是故意的。

    “你怎会在此?”慕习容因绑架事件吃了些苦,连元宵宫宴都未出席。

    “方从衙门确定证词出来,路过此地。”慕习容道。

    “原来如此,衙内之事多繁琐累赘,想必叫你耗了半日,还要劳烦送我,倒是我失礼了。”

    “之前幸得殿下出手相救习容才能逃脱歹徒之手,习容无以为报,此等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我亦举手之劳,你无需放在心上。”

    许是落水受冻的缘故,萧婵脸色微白,眉眼平和完全没了之前的轻佻浮薄,倒是令慕习容松了口气,他生怕她说什么“马上就可以以身相许”之类的轻佻话令他无从答对。

    萧婵并未让人送到公主府,而是从一家成衣铺下了车,慕习容只当她已受不住寒冷,气表示可以等她换完衣裳再送其回府,萧婵却道还有事要办谢绝了他。

    二人就此道别。

    回丞相府途中,重回车厢的木柳忍不住道:“平日常听木青抱怨,奴倒觉得六公主看起来人不错。”

    慕习容不以为然,冷瞥了眼木柳没有接话。

    他是感激对方肯出力帮他没错,莫说那事主要功劳不在她,便是她亲自救了自己,他也不至于因此而对其刮目相看。至少,若问他是否真心愿意嫁给她,必是否定。

    木柳见公子面色不愉立马闭了嘴,心里却想着最近一定要多打听一下关于六公主的事,可不能全听了木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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