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耍我?”

    屏蔽偷听的水幕中,凌辰双眸微眯,扬起握住折扇的手就要了结虞渊。

    虞渊则继续维持看傻子的神情,扇面带起疾风,将要划破脖颈时,他终于开口:

    “我指的是剑灵。”

    疾风散去,扇面边缘与他脖颈仅一厘之距,但他却面色自若,眼神清亮真诚,不曾动摇半分,仿佛从鬼门关前历经生死的不是他一般。

    “继续说下去。”凌辰命令。

    “二殿下心思缜密,应该也早有察觉吧,那个剑灵从一开始就不对劲。”

    早有察觉比什么也不知道还要别人告诉强多了。虞渊斟酌用词,尽显语言的艺术。

    凌辰果然愉悦地应下这份奉承,将折扇彻底从他脖子上移开。

    “他还曾在幻境中说过你像他主人,他想跟你走,但因为有我和魔尊二人阻碍,所以只要联手搞死我们两个,你就能将魔剑带出幻境并让它认主是也不是?

    是不是觉得这些台词很熟悉,因为那家伙对我,还有他也是说的。”

    虞渊一指躺在不远处生死不知的少年段成璧,见凌辰面色波澜不惊,似早有所知,他心底沉了沉,开口下了一剂猛药,

    “在那之后,剑灵给你开水镜看了两场戏,那两场戏中,你看到他对我和段成璧皆一副殷勤模样,分别对我二人说我们像他主人,想跟我们走。

    你心底沉了沉,以为他在搞诈骗,谁知他却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说只骗别人不骗你,不然也不敢让你知道。还说这是为了你们俩的将来。”

    凌辰再也维持不住唇角的笑意,手指用力,几乎将扇柄捏碎。

    虞渊一看他这表情,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事实上,在凌辰找到他和段成璧之时他便有所怀疑。

    这是段成璧的心魔境,虞渊在段成璧来前将少年版的他先一步带走,段成璧都还没找上门,凌辰一个连他小时候什么样都忘了的人,却能比正主还先一步堵上他们,这其中没有猫腻谁信?

    思来想去,只有剑灵在背后作怪。

    自段成璧分裂神魂开启幻境后,事情超出剑灵掌控,他忽然从虞渊身边消失,想来是嫌虞渊修为实在太低,在幻境中存活率堪忧,所以给他的另一条鱼打辅助去了。

    虞渊回想从出场到现在,剑灵的所有表现,单纯,率直,演技拙劣,带着孩子气的任性妄为,仿佛一眼就可以望透他所有目的。

    这样的人,却是原著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凶戾魔剑剑灵,守剑千百年令无数强者铩羽而归?

    要么井中的冤魂全是傻子,要么所有人都被他骗了。

    虞渊身为路人甲,早就过了认为自己是天选之子的中二年纪,遇到问题习惯性三省吾身,身世凄惨否?根骨清奇否?遭遇坎坷否?

    否!那这种好事凭什么轮得上他!

    那毕竟是一个连男主都降伏不了的剑灵。

    于是真相只有一个——

    “我们都只是他鱼塘里的一条鱼,却都以为自己会是特殊那个。”

    他摇头叹息。

    凌辰面部肌肉抽动,一副被血淋淋的真相呼脸后却依旧不愿相信的模样,咬牙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即便如此,也不能证明他对我不是出于真心……”

    “他还在我面前骂你胖,摸一下一手油,像只绿壳王八。”

    “混账!”

    凌辰周身威压爆发,激得殷川再次浪起,水幕汹涌间,虞渊被兜头淋下,狼狈不堪。

    他呛了几口水,再接再厉煽风点火:

    “他这般作为是想引我们三人自相残杀,到时将我们全变成枯井亡魂,二殿下千万不要上当。”

    “段成璧分魂入幻境,他此番引二殿下过来,若二殿下一时意气杀了这个段成璧,那另一个段成璧绝对与殿下不死不休。”

    余光扫到凌辰变幻莫测的脸色,他又补充了一句,

    “虽说二殿下修为高深,并不怕他,但也不免步入有心人的圈套。”

    “那阁下觉得,接下来该如何?”

    凌辰细细思量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对虞渊的态度肉眼可见地气起来。

    虞渊见他有意拉拢,立马打蛇随棍,真诚道:

    “既然已入幻境,当务之急毕竟是先找到那把剑。在下能看出二殿下志高才远,非泛泛之辈,绝不是段成璧这等浪得虚名杀戮成性之人可比的。区区不才愿供殿下驱策,只希望殿下在出去后也留我一命。”

    凌辰想不到对方竟这么上道,笑容满面亲自将他扶起:

    “好说好说。想不到仙门之中竟有阁下这般慧眼识珠能屈能伸的妙人,倒比我魔界这些没眼光的强多了。”

    “不敢不敢,二殿下……”

    “哪里哪里,阁下……”

    “……”

    二人面上维持着极其标准的虚伪假笑,左脚踩右脚相互吹捧上天,丝毫看不出前一刻的剑拔弩张。

    眼看虞渊肚子里的彩虹屁将要耗尽,先一步不耐烦的凌辰终于打断他的吹捧:

    “好了,殊先生到底有什么办法?”

    虞渊顶着“殊不知”的名字,充当狗头军师的角色:

    “从进入幻境之前,剑就一直在段成璧手里。据剑灵说,段成璧分魂后,剑在小的这个手里——这一点他没必要骗我们,若是在大的手里他早就斩破幻境自行离开了。”

    “眼下剑既然不在这个小的身上,必然是被他藏在其他什么地方去了。殿下须知段成璧是个硬骨头,严刑逼供就算把他打死也问不出来,所以我们只有靠骗!”

    凌辰十分捧场:“怎么个骗法?”

    明明有水幕阻拦,少年段成璧听不见他们在讲什么,但虞渊仍故作神秘地扬了扬手,示意凌辰附耳过来。

    凌辰被他高深莫测的神色感染,也一脸严肃地凑近。

    二人狗狗祟祟地蹲在地上,话语声伴随潮汐起伏,在水幕上方盘旋。

    “咱们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由殿下做恶人要杀了段成璧,我再出面救他获取他信任,松懈他心房,随后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旁敲侧击将魔剑下落套出,殿下以为如何?”

    “好办法?但为何是本殿下去做恶人而不是你?”

    “……殿下刚刚把他打个半死,除非他失忆,否则您的行为怎么看都像精神分裂。”

    “何为精神分裂?”

    “不重要。我们先商议一下细则……”

    ……

    朔风寒水,岸坝死寂,整片天地浸泡在寒冷湿润的空气中,若不是耳畔时不时的水声,光是长时间的寂静,便已能将人折磨到窒息。

    凌辰撤下水幕,按照计划先一步离开,临走前当着少年段成璧的面恶狠狠对虞渊放狠话:

    “你说的最好都是真的,否则被本殿下发现,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确定凌辰真的离开后,虞渊拖着快要濒临极限的身体,走到少年段成璧身边,顾不得脸上没擦的血迹,问:

    “你怎么样?”

    少年段成璧面色有些许苍白,神情却淡漠如故,只墨黑的眼珠动了动,从地上爬起道:

    “还好,肋骨被踩断几根而已。”

    虞渊点了点头,靠在不远处的石头上闭目调息。

    比起他来,对方身上的伤势确实算得上还好。

    灵力在经脉中运行修复伤口时,虞渊发现他的修为比起从前似乎上涨许多,几乎快摸到筑基的门槛。

    但他却丝毫高兴不起来,比起在生死边缘游走带来的修为上涨,他倒宁愿在昆山上躺平摸鱼当背景板。

    除了肩上风刃打出的血洞外,其余外伤恢复了大半,虞渊睁眼,恰对上少年段成璧墨黑冷沉的双目。

    对方尚且年少,尽管内里早已长歪,但眉眼稚嫩又兼身形单薄,远不如日后威势煊赫,凶煞逼人,让人看一眼就能当场做一个噩梦。

    外表太具有欺骗性,因此虞渊也不怎么怵他,只是问:

    “怎么了?”

    少年段成璧反问:“为何救我?”

    没有感激,没有动摇,只是单纯的疑惑。

    若说在围殴之下将他拉走算是别有目的,但在凌辰要杀他的时候却主动出声吸引注意,那就值得探究了。

    他能看出那个凌辰与眼前这人关系不好,要是一不小心可就真死了。

    在魔界生活十四年,少年段成璧坚信一个道理,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如果有一天他遇到了,那只能说明对方准备了更大的坑等着他跳。

    故而少年段成璧真心实意地疑惑,对方究竟图他什么,才能冒着性命危险也要救他。

    虞渊见他怔愣,却误会了他所思所想。暗道完了,按照套路,他会不会因为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而心生感动,从而对自己产生好感,进而喜欢上自己吧?

    不行,他宁折不弯!

    想到此处,他连忙开口撇清干系:

    “你别误会,我救你的根本目的其实是为了自救,俗话说三角形间相互制衡才具有稳定性,你死了我肯定也跑不了,所以才会冒着风险救你!”

    “但现在咱俩的危险还没解除,他被我使计骗走,迟早会回来,我们必须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拿到他说的魔剑,这样才能与他抗衡。”

    虞渊边高声说话边摆弄地上随手捡起的枯枝,并未看他。

    少年段成璧目光闪了闪,觉得这话像是故意说给别人听的。

    他顺势坐下,眸光不经意往枯枝枝头所指方向一扫,便收回目光,故作害怕地去抓虞渊衣袖,指尖在他手臂上写下“凌辰”二字,一语双关:

    “你的意思是,魔剑被我藏起来了,其实他一直在?”

    虞渊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微微点头:

    “你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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