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长老其实不老, 他外表将近不惑,颔下留几缕美髯,正襟危坐时, 连青色道袍上的褶都左右对称,因整个人过于刻板拘谨, 周身散发的气息如刚出土的古物,似乎年代久远, 故总让人觉得他已经很老很老了。
但就算这样,也应该被人尊称“洛老”, 而非“老洛”。
洛长老闻言只扭头瞥昭明一眼,又淡淡将头扭回, 将他当做空气。
直接被人无视, 一般人都会觉得面皮发臊备受羞辱, 但昭明单从脸皮上论也非等闲之辈,见此再次开口重复:
“老洛,掌门叫你。”
洛长老不理会他,他就如苍蝇般一直在人耳边重复, 锲而不舍,喋喋不休, 如此念上一盏茶,终于扰得洛长老心神不宁地破了功。他眉心褶皱起伏,要训斥昭明, 又怕被人察觉失了昆山的脸面, 只好传音道:
“借口掌门叫我, 调虎离山后,便是鸠占鹊巢,光明正大给你徒弟放水, 还了器灵果的债?昭明,谁都不是傻子,你还嫌自己丢的人不够多吗?”
昭明被这般直白地指责,捂着心口,语气错愕而受伤:
“我知你一向与我不对付,但我未想到的是,你竟然一直这般看我?”
简直像他肚里的蛔虫!
洛长老不为所动,掌门交代给他的任务就是防着昭明搞事。
之所以是他不是别人,盖因整个昆山里他与昭明最不对付,因此不会轻易被他说动。
昭明叹了口气,正如情人眼里出西施,对家眼中也多偏见,他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洛长老,于是毫不犹豫地离开。
留洛长老看他远去的背影,蹙了蹙眉,心里总觉得昭明不是这般会轻易放弃的人,一定还有阴谋在等自己!
日上中天,刺目光线在空气中折射出五彩颜色,山中碧树沐浴其间,每一片叶都闪烁莹莹亮光。
简短的插曲才过去不久,在洛长老疑神疑鬼时,昭明已拎着他背后的椅子,溜达到云阁裁决席边缘——宸宇阁长老所坐之处,在长老惊惧且暗藏怨毒的目光中将椅子往他旁边一放,冲他扬了扬下巴,颐指气使:
“你往那边挪挪,咱俩挤挤。”
既然取代不了,他其实也不介意加入。
宸宇阁长老敢怒不敢言,在昭明的淫威之下将椅子往右侧挪了挪。
而宸宇阁长老右侧,落仙宫的粉衣苏长老见那糟老头子挪过来,几乎要挨着她的衣摆,悄悄啐了一口后,也跟着嫌恶地往右挪了挪。
再右边的长老们不明所以,见大家都在挪,便也跟着往右移动,挨挨挤挤地,将正中央的空椅子挤得偏右。
洛长老也在无知无觉地跟着挪椅子,等他反应过来时,昭明已堂而皇之混进了裁决队伍中,正笑眯眯地越过宸宇阁长老,与其他人打招呼。
他眉心褶痕愈深,正欲起身把这现眼玩意儿弄走,便听得一声高喝:
“仙盟盟主到,此次问乾榜登榜大会将由仙盟盟主——重奕道君亲自主持!”
洛长老眼皮冷不丁一跳,忙去看昭明。
裁决席上,昭明面色如常,只是手指下移,有意无意抚摸腰间佩剑。
除他之外,所有人皆已起身恭迎重奕。
高喝声随热浪一齐在寂静校场之内回荡,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场上已炸开了锅。
“竟真是重奕道君吗,他已许久不曾于人前露面了。”
“太好了,我从小就听他的故事长大,此次他前来主持登榜大会,若我表现不错,不知是否能得他青眼,不不不,哪怕说上一句话,我也就心甘情愿了!”
“重奕道君啊,他竟真的还活着,呸呸呸,我的意思是,一般在修真界简史上,厉害到这种程度的人物都……所以我一直以为……真是罪过!”
“……”
周遭如沸水翻腾,一群少年少女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但表达的大致意思总结起来无外乎是对仙盟盟主亲至的震惊以及对他的崇敬。
虞渊早从纪瑶迦口中得知仙盟盟主来昆山的消息,对于他此次出现并不如何意外,趁众人激动之时,他便抬头往云阁上瞧,想一睹这位传说级人物的风采。
阳光刺眼时,从云阁上往下看是山间大好风光,而从下往上时,却总易被光线刺伤眼。
他抬头时,重奕道君已慢慢走向主座。
入目先是一双雪白锦靴,紧接着是随脚步移动而摇曳的华贵紫袍,重奕上半身被刺眼光线晕得模糊,看不清正脸,但通身威严尊贵的气势却让人忽视不得,见者皆不自觉屏住呼吸。
他行至云阁看台边缘,微微抬了下手,场上便自发安静下来。
重奕嗓音低而缓慢,开始训话,纵然他的声音很轻,甚至未用灵力,但落在每个人耳内,字字句句都无比清晰。
“此次登榜大会正式开始,望诸君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用尽自己能用的一切手段,赢!”
他废话不多,也不讲什么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大道理,简简单单一句话后,便坐回被移得有些偏右的座位。
而随他的一个“赢”字落下,校场之内天翻地覆,一座座插着旗帜的擂台拔地而起,在众人惊呼声中,每个擂台恰好托起一位弟子,一共百位,立于其上。
虞渊也赫然在被擂台托起的弟子之列。
变故起时,他身形不稳地晃了两晃,又想起有无数双眼在看,一瞬间将身体调整平衡,确保自己全程姿态潇洒,不显一丝狼狈。
待擂台不动后,他抬眼看自己所站擂台上飘扬的暗红旗帜,上书一个大大的“九”字,再看其他人擂台上旗帜,皆书写着一到一百以内的数字,隐约明白了什么。
其余弟子短暂震惊后,也明白了个大概,而在此时,一袭青裙的纪瑶迦从云阁飞身而下,朝众人施了一礼后,出面解释规则:
“我是本次护关人纪瑶迦,此次登榜大会第一关为守擂,名列问乾榜中的一百位道友各占一个擂台,若有意挑战者,上擂与之对战即可,赢则与擂主交换排名,若落败亦可挑战其他擂台擂主。守擂一关为期三日,三日后,落日之时在擂台上之人即为新晋问乾榜前一百位。”
“另:首位擂主被战胜后不得上台,连败其次者不得上台。规则宣读完毕。”
她说罢就要潇洒离开,去往云阁观战。
守擂是过去登榜大会中常有的形式,但此次规则却不同,有擂台上的弟子提出疑问:
“每人上擂台挑战落败之后,还能去其他擂台,那若是他们用车轮战与我等对打,岂非不公,该如何防范?”
纪瑶迦笑得婉约:“重奕道君已经说过,不嫌手段,规则允许范围内,赢就可以。”
此言一出,台上台下诸人皆心思浮动。
纪瑶迦环视四周,恰到好处地补充:“当然,身为年轻弟子中目前最出众的一百位,诸君也并非没有特权,在擂台彻底开始前的一炷香内,诸位有优先机会,可选择先挑战自己想挑战的人,与之交换排名,可有人愿意?”
擂台上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曾轻举妄动。
本来要与几千人车轮战便已足够艰苦,这种情况下,若再与他人争勇,岂不是白白自耗实力?
“没有吗?”
“我!”
一炷香时间不过须臾,根本不及思考,待香将燃尽时,鸦雀无声中,忽然一道温和的少年嗓音如春风化雨,在众人耳畔淡淡响起。
众人在擂台上四下搜寻,寻找可能的大冤种,片刻后便锁定目标——
传闻中的昆山二师兄,虞渊。
而待看清他擂台上飘扬的“九”字大旗后,排名在他之前的八人均是眼皮一跳,如同在学堂内面对要提问的夫子,不敢与之眼神对视。
谁也不想在车轮战之前,自耗实力。
线香彻底燃尽,剩下的人则长舒了一口气,无论擂上擂下,皆好整以暇地望着虞渊,十分好奇他的选择。
除前八人外,所有人心里都皆盘算着无论输赢,此次问乾榜前十怕是要换两位了。
“你要挑战谁?”
纪瑶迦依照护关人的职责,淡淡发问。
万众瞩目之下,虞渊目光一一扫过擂台上诸人后,终于确定目标:
“就你了,第八……”
冷不丁听到自己的排名被人念出的问乾榜第八心脏漏跳一拍,下意识道:
“咱俩无冤无仇的,你作甚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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