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师叔你这话就失之偏颇了。”
不等昭明开口, 虞渊率先站出来反驳。
昭明暗叹徒弟没白养,一句“对”还卡在喉咙里不曾发出,就听逆徒下一句接着道:
“依我师父威武不能屈的性格, 您要不说这话还好,一旦说了, 他非得当着那位的面再说一遍,以此证明他不是背后语人是非, 而是他在说别人坏话的时候, 那人恰好不在。”
昭明如遇知己,惊喜道:“果然知师莫若徒, 徒儿你真是太了解为师了, 为师正准备去当着老东西的面再说一遍呢。”
在洛长老眉心两道褶痕再次相会前, 虞渊淡定拉住昭明衣袖, 言辞恳切:
“师父,依我对您的了解, 在心思全被我说中的情况下,您往往会万分叛逆地和我说的反着来。”
昭明略一思量, 发觉确实是这样, 便重新坐回椅子上,凤眼微眯,语气犹疑:
“那这种情况下, 我是不是一般还会揍你一顿。”
“……没这回事!”
眼看避免一场外交事故后却将战火殃及自身,虞渊边摇头边往洛长老身后躲, 十分有目的性地转移话题,
“洛师叔,您刚来,要不先坐下歇歇?”
洛长老一板一眼道:“不是刚来。”
虞渊眼皮一跳, 正欲岔开话题,洛长老已自行回答:
“白菜涨价的时候便到了。只是你们聊得太投入,没注意到老夫。”
“……”多谢您本来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却还这么实诚。
赶在昭明炸毛前,虞渊忙安抚:
“师父,掌门方才寻你想必是有什么急事。毕竟还欠人家一枚器灵果,您消停点。”
后半句他以传音方式叙说,昭明哼了一声,好歹没有继续发作,越过洛长老走了。
虞渊冲洛长老抱歉地笑笑,便见洛长老一挥衣袖:
“管好你师父,重奕道君对人族之贡献有目共睹,让他背后说人坏话时少添油加醋,言过其实!”
虞渊点头称是,心说昭明哪是他能管住的。但转念一想洛长老对昭明的八卦没否认,想来昭明说的多半是真的了。
他思量着走出校场,远远便见由道童推着轮椅朝这边徐徐行来的四师弟。
对方似乎刚睡醒,一双狐狸眼半睁不睁,墨蓝外袍搭在肩膀上,随性而疏懒。
见虞渊迎面走来,殊不知淡笑颔首:
“二师兄,可算找到你了。”
虞渊点头,眉头微皱:
“按理说,登榜大会时你该和三师弟五师姐一并出席,这又是……”
殊不知淡笑一声,丝毫不觉羞愧:
“登榜大会三年一次,我老早就看腻了。这种场合只需开幕那日出席一会儿后,其余三天都待在洞府里,等第三日结束时再露个面,走个过场,保准谁也不会发现你不见了。”
“登榜大会已经结束了,你这个过场未免走得晚了些。”
殊不知神秘莫测地摇摇头:“不晚,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见虞渊好奇,殊不知继续解释:“临近天明时,我起了一卦,发现自己今日恐有血光之灾,严重或可危及性命,特地来找你借一借五师姐给的替命人偶。”
虞渊听他说完后,沉默片刻,还是从储物符里拿出人偶递给他,真诚道:
“四师弟,别怪我没提醒你,快跑吧。”
殊不知唇畔笑容一僵,看看虞渊不自然的表情,似乎意识到什么,忙调转方向,推着轮椅就要逃。
与此同时,一道压抑怒气的声音已在虞渊身后响起:
“孽徒,偷奸耍滑,怠惰成性,还敢教坏师兄,看老夫不打断你的腿!”
“师父弟子知错了!”四师弟只摸到人偶的边,又立马抛还给虞渊。
认错态度真诚,但轮椅摇出残影。
待二人走远,虞渊确定左右无人,才从储物符内掏出昭明的银燕吊坠。
吊坠精巧,栩栩如生,连燕子的每一根羽毛都轻薄细致,纤毫毕现。
他手指摸过燕子的某片锋利羽毛,停在上面淡淡的暗红痕迹上,皱眉思量。
燕羽锋利细腻,稍有不慎便容易被其割伤,血迹渗透,即使擦去也会留下些微痕迹,正如现在这样。
他看了片刻,将其收回储物符内,传讯剑灵。
剑灵很快回应:“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告诉张师弟和赵宿川他们二人中有一人是魔族内鬼。就在一日前,赵宿川约张师弟在昆山净水潭见面,然后将其推下净水潭,潭内魔气四溢。现在赵宿川已经被押入净善台了。”
“哦?”
“最后据执法弟子查实,张师弟入潭后之所以魔气四溢,是赵宿川做的手脚,赵宿川经脉逆位,其内魔气纵横,不是魔族,但已成了一名魔修。被押入净善台后他一直喊冤,今天忽然又嚷嚷着要见你。”
虞渊听完全程,当机立断:“我去净善台走一趟。你帮我打听打听重奕这个人的消息。重点在于私德八卦方面。”
想到重奕在修真界威名赫赫,消息要么年久封存,要么无人敢传,虞渊又道:
“实在找不到就去天机楼或者找修真八卦报买,不拘花多少灵石。”
剑灵还来不及惊讶虞渊忽如其来的铁公鸡拔毛,虞渊便已掐断通讯,穿过层层严密防守,走入昆山净善台的最外层。
净善台内囚禁历年来为祸世间十恶不赦的大妖魔,越往里走所关押的妖魔罪孽越深,实力越强,所遭刑罚也越重。如赵宿川这样的魔修,只能待在最外围的冰牢。
两日不见,赵宿川阴郁斯文的模样已变了许多,长发披散遮面,两颊凹陷,一身白衣尽显衰颓,在持续地喊着冤。净善台冰天雪地的环境里,他周身缭绕的魔气却愈发明显。
直到看见虞渊,他忽然不叫了,乱发遮蔽下一双眼直勾勾盯着他,诡异的安静。
虞渊在离冰牢十几丈的地方站定。四周空旷开阔,还有禁灵阵法,如此远的距离,交流完全靠吼:
“赵师弟,听说你要见我?”
带他进来的弟子嘴角微抽:“那个,二师兄,其实你完全可以走到冰牢前和他交流,这里全程都有留影石记录,也无需这般避嫌。”
虞渊依旧站定不动,谨慎道:
“避嫌倒是其次,主要还是怕万一我走过去后,他因过于恨我要自爆丹田和我同归于尽。”
“丹田被封了,爆不了。”
“那万一他要交代什么秘密,让我附耳过去,其实是想趁机把我耳朵咬掉或者吐我一脸口水呢?”
“亦或是我一靠近他就自杀,以自己的死亡来污蔑我,让赵家恨我,给我找不痛快呢?”
弟子觉得有些不对,但又感觉莫名在理,挠了挠头:
“那师兄,你们先这么聊着,我出去了。”
待弟子走后,虞渊将双手附在嘴边,继续吼道:
“不知,赵师弟,找我,有何贵干,贵——干——”
声音撞在冰牢四壁,回声反复。
冰牢内赵宿川修魔已成定局,名声尽毁,的确存了死志。
他也着实如虞渊想的那般想用自己的死让虞渊被赵家记恨上。甚至这两日被关押在冰牢中时他已摸清了所有留影石的所在,只要虞渊靠近,他就立刻自杀,在某枚特定角度的留影石记录下,那场景正如虞渊亲手杀了一般。
为了这一刻,他甚至买通了值守净善台的弟子,央求他在自己死后把那枚留影石送往赵家。
谁知虞渊居然站得这么远,既不能用灵力也不能用武器的情况下,他还怎么诬赖虞渊?
总不能是虞渊靠一张嘴把他说死了吧?死得这么窝囊,赵家人只会嫌他丢脸。
于是赵宿川故作虚弱地低声道:“我是冤枉的,我不是魔族内应。你过来,我告诉你真正的内应是谁。”
虞渊听完后不仅没上前,反而默默后退一大步。
“你不就和张师弟走得最近吗,不说我也知道!”
“我有证明他是魔族内应的证据。”赵宿川锲而不舍。
“那我帮你叫执法队戴罪立功?”
虞渊一点不受蛊惑。有证据他不早说,非留着和他一起过节?
赵宿川使尽千般诡计,奈何虞渊郎心似铁,不为所动。
眼见时辰差不多了,自己的姿态已然做足,虞渊转身就走。
“等等!”身后赵宿川不甘心地叫住他,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急了,
“两个月前,我与他误入一处秘境,在其间寻得一修为速成之法。那秘法原本在他手上,我见他短短半月修为提升明显,套了他的话,他便将秘法原原本本告诉我。起初我并不知那是修魔之法,只是隐隐觉得古怪,直到内视时发现经脉逆位,又有传言说,我与他其中一个疑为魔族内奸,便想先下手为强。”
然而事情的结果却出乎意料,赵宿川成了魔修,而张师弟根本未曾修魔。
一切听上去更像赵宿川气急败坏的污蔑攀咬。毕竟他就是这种人。
“也是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我被他骗了。”赵宿川状若疯癫,被铁链束缚的双手剧烈摇晃,
“那秘境看似误入,其实是他在有意引导。从前的一切细细想来,看似是我在控制他,其实一直是他在影响我,枉我赵宿川一世聪明,居然被一只装成狗的狼给咬了哈哈哈哈哈!”
虞渊维持转身的姿势,既不离开,也不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赵宿川拿不准他究竟是什么态度,本着能带走一个是一个的心理继续道:
“他从一开始就是夺舍,藏得极深,走的也是仙门正道修炼路子,所以净潭水可显露魔气,却对他不起效。
但魔就是魔,若是要适应人族身体,不露一丝魔气,需得生魂为祭,定期为身体换血。十年前悲风原,他第一次性情大变,投诚于我。那时正好有一名弟子不堪舟车劳顿,收拾行李独自回家了。
我那时并未在意,现在想来,才发觉不对。你若幸运,现在去悲风原枯树往北二十里,说不定能发现他的尸骨!若有大能者在尸骨上施展回溯之法,自然能暴露他的身份。”
虞渊走出净善台后,将赵宿川所说之事报告执法堂。
立刻有长老带着执法弟子前往悲风原查探,果真挖出一副尸骨,待夜阑时分,张师弟于卧房内被抓获。
他面对那副尸骨时活像见了鬼,嘴里直嚷“不可能”。
执法堂雷厉风行,一整夜间顺藤摸瓜,通过严查历年失踪或临时回家的弟子,揪出不少魔族内应。
昆山之上,一夜风雨飘摇。
张师弟被关入冰牢内与赵宿川为伴。虞渊始终忘不掉赵宿川过于精确的指认以及张师弟面对尸骨时过于震惊的神情。
似乎一切都太轻易,也太刻意了。
他心里有异样的违和感,就好像背后有一只大手在推动这一切达成,而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
“一个在昆山潜伏了多年的谨慎内应,真会留着一具能指认自己的尸骨那般久?”
但他还来不及探究,净善台内便传出张师弟与赵宿川见面眼红,同归于尽的消息。
身为魔族卧底,为避免暴露身份时被人搜魂泄密,张师弟的魂魄早被人下了禁制,一旦离体便自动爆炸。
赵宿川杀了张师弟,自己则在这样的爆炸下重伤不治,次日身亡。
死无对证,一切线索在此划上句号。
天明时分,距离登榜大会第二关开始还有半个时辰。
虞渊扔下符笔,刚伸完懒腰,便感觉眼前一花,死去一个月的被动八卦技能忽然鲤鱼打挺,跃起来给了他迎头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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