绷紧的锁链骤然一松, 虞渊猝不及防下一头栽进光门。段成璧身形骤动,躲过剑灵蓄力一击后,在光门关闭前顺着锁链追逐虞渊进入。
剑灵立马要追, 但等他赶到时, 光门已然消失。璇玑天境第九层空空如也,独留他一人在原地气急败坏地跺脚。
*
璇玑天境之外, 距问乾榜新秀进入天境已过去三天。
一半长老在云阁看台焦急守候, 另一半则聚集在宸光峰下, 要求昭明给个说法, 解释清楚他与谢榭的关系,以及,逼他交出璇玑天境的钥匙。
昭明……昭明根本不在宸光峰上。
他此刻神识外放,提着剑在整个昆山内搜索魔尊的下落。
对方仿佛提前收到了风声, 在他赶到之前就做好准备, 先一步人间蒸发。整整三日, 昭明除了确定他还未走出昆山外, 连他的影子都未找到。
第三日夜, 空山蝉噪,夜色如洗。再过不久,昆山下的集市中会有一场盛大烟火, 许多弟子下山游乐,人多眼杂,是从昆山脱身的最佳时机。
昭明提剑守在离山必经的一条隐蔽林荫下,未等来段成璧, 反倒等来了一个面容平凡到过目即忘的弟子。
对方平凡的五官上嵌了双极清极亮的眸子,略有些违和。
昭明一见他,便想到了在登榜大会第一关给自家徒弟送绿豆汤的身影, 脑中自然而然浮现一个名字,他脱口而出:
“桑汤。”
下一秒他又道:“不对,我不应该记得‘桑汤’这个人,你究竟是谁?”
昭明在昆山这么多年,一向独来独往,来去如风,不是在云崖镇买醉,就是宅在宸光峰上的小木屋里避债主的风头。每到追债要账的季节,宸光峰下总能看到这样的奇景:由于昭明债台高筑,债主们打了起来。
他与昆山弟子接触不多,不应该记得“桑汤”这个人,即使觉得人长得眼熟,也不会记得名字。但这名字却好像烙在他脑中的一般,就连修为高深如他,也差点忽略那丝违和感。
桑汤直视昭明,不答反问:
“我是谁不重要,虞渊现在被困在璇玑天境里,你不想办法救他,甚至连一点担心都未曾表露,却浪费时间在这里做些无意义的事,你算什么师父!”
昭明那双向来因醉酒而迷蒙的凤目眯了眯,眸光锐利又清醒。
关心虞渊,说话直接天真到可笑,施展的术法甚至能篡改影响他的记忆,整个人天然自带一股令人无欲无求的白莲花芬芳……他心中对来人的身份已有猜测,故而打了个哈欠,直截了当地问:
“桑汤,你幸福吗?”
“啊?”桑汤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昭明问的可能是自己是否姓“扶”。既然他猜到自己的身份,桑汤也没必要否认,摇了摇头。
“扶”当然不是他的姓氏,而是他与生俱来的名讳的一部分。
夏夜蚊虫繁多,嗡嗡声吵得人心烦,昭明闲极无聊,用宸光剑戳蚊子找手感,剑出如风,一戳一个准,他玩得不亦乐乎,边戳边叹气:
“世上就是有些不幸福的人,专爱管别人的闲事。圣人昭明子曾经云过:关你屁事,与你何干,洗洗睡吧。我觉得说得很好,希望你也共勉。”
他说话的工夫,手上动作不停,短短片刻,这片区域的蚊子就悉数被他斩于剑下。
昭明意犹未尽,准备换一个区域继续重剑出击。
见他要走,桑汤急了,拦在他面前:“若我幸福呢?”
“你姓扶,他姓虞,你俩什么关系,用得着你在这儿多管他的闲事?”
“……”桑汤被噎得哑口无言。
自有记忆开始,除了最初的几百年外,周围人都对他毕恭毕敬,说话字斟句酌,生怕冒犯,甚至觉得连在他面前抬起头这样的小事
都是对他的一种亵渎。
何曾有人在他面前这般放肆过?桑汤难得蹙起了眉,眼见昭明绕过他又要走,再次张臂拦于对方身前:
“昭明,别在我面前装疯卖痴,你分明知道我是谁。”
“你是桑汤啊。”昭明挥剑略过桑汤耳际,将一只蚊子钉死在树上。
“我是扶旸,虞渊的哥哥。”
料定他要是不主动表明身份,昭明可能会继续装傻糊弄自己,扶旸变换回本貌后,心里也舒了一口气,在迂回绕弯方面,他着实不是昭明的对手。
“呀,原来是扶旸大人大驾光临,传世知道您出来了吗?您这样的身份,我这就回昆山通知掌门,昭告天下,为您准备一场盛大的欢迎会?”
“昭明!”纵然是菩萨都能被他气出三分真火,扶旸的声音里也多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
“虞渊出事,你不去救也罢了,甚至表现得漠不关心,我很难不怀疑你把他留在身边到底是何居心?”
昭明急着找段成璧,本就不欲与眼前这人过多纠缠,见他非要如此,在心底压了三天的烦躁又开始翻涌,他冷笑:
“那扶旸大人您呢,您神通广大深不可测,只需抬抬手指就能化解这场危局,将弟弟救出来。您那么关心他的生死,为什么等了整整三天,什么动作都没有,反而出现在这里质问我?”
“我拿不拿他当徒弟有你什么事,他现在跟你熟吗,我跟你很熟吗?至少他要是死了我还能将段成璧送下去给他报仇,你呢,从始至终,什么都没有做,也什么都不会做,唯一的作用就是在我找罪魁祸首的时候挡在我面前非要给我添堵。”
这番话伤害性不大,侮辱性却极强。扶旸后退两步,面色难看:
“我,我不是不想救他。一旦我出手,被神殿的人察觉端倪,找到虞渊的位置,不止这一世,他会在往后的无数次轮回里,面临无穷无尽的追杀,直到……”
直到什么扶旸没有再说下去。
昭明嗤笑:“神殿的人各个对你忠心耿耿,敢违背你的命令?”
扶旸也冲他笑了笑,一向温和包容的眸子中,难得流露出一丝悲哀:
“作为人的你永远不会懂,‘纯善’是不会犯错,没有一丝瑕疵的。一旦他的行为出现偏差,暴露出一丝一毫的私欲,世人就会怀疑他,诋毁他,攻讦他,将他批判得体无完肤。一张沾上墨点的白纸,人们第一眼注意到的,只会是被弄脏的部分。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虞渊,他永远可以无所顾忌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像在对昭明解释,又像在说服自己:
“他这辈子好不容易能当一个普通人,我要是真为了他好,就不该出手。”
昭明面无表情,但“啪啪”给他鼓起了掌:
“说得很好,我很感动,那么,再见。”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将他视作唯一亲人的徒弟被别人潜意识里看作墨点,也就昭明近来天天看重奕在眼皮子底下晃悠,动心忍性修出了绝佳的自制力,不然宸光剑早就戳上去了。
当然,不一定能打过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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